他猜测,拐子的报复若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就是不敢明著来,总想躲你背后扎刀子……
多留点心、谨慎点不会出太多错。
……
夜幕来临,周家班的场院活动如常,该聊天聊天,该下棋下棋,丝毫不受拐子风波的影响,照他们的话说巴不得拐子找上门,来一个揍一个!
周伶衣则在屋里修花草。
影子不声不响的游进了屋内墙上。
“五师兄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周伶衣拿出了本子、钢笔,开始记录。
影子讲道:“小狗说他没出门,和昨天一样。”
“四师兄呢?”
“上午去了报社,中午没出门,晚上去了梅园路,和白云绅士的理事荆玉堂喝酒。三师兄在宿舍唱了一天戏,二师兄和二师嫂……额……”
影子顿了顿,不好意思讲,周伶衣在本子上画了条杠,又问:“大师兄呢?”
“上午带周玄去见冯希贵了,周玄结了道禅定手印,帮冯希贵女儿找到了执念。”
“嗯。”
周伶衣一一记下,合上本子,说:“明天继续让小狗把几位师兄盯牢。”
“周伶衣,你还是怀疑家里头有内鬼?”
“希望没有……”周伶衣挥了挥手,说:“办事去吧,我去见见袁老。”
周伶衣出门后,影子游向了祖树上,宽大如巨伞的树冠里,还隐著许多道黑影。
他们是周家班的小狗,也是周伶衣安插在周家班里的眼睛。
……
“古佛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头颅,异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从此世间的火熄灭了,黑暗将大陆笼罩。
沉睡的说书人,于梦中倾听了神谕,醒来后将神谕写入书中,传唱至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周伶衣小时候便听过的故事。
故事只是故事,不能全部保真,但也不是尽数作假。
至少异鬼与佛之间,确实有某种关联。
周伶衣自从进了老殿后,从殿阁中查阅过关于异鬼的古籍,她观察发现,绝大部分的异鬼,天生具备佛性。
有的异鬼佛性深厚,有的佛性较浅但不至于完全没有。
异鬼顶著佛号吸引信众,除了佛陀的名号好用以外,他们体内的佛性也提供了扮佛的底气。
十指天生佛性还不错,但毕竟才刚刚现世,年岁过小,综合来说,血液中蕴含的佛力相当有限,但对周玄已经很有好处了。
首先,佛性能暂时镇压住他通灵时的副作用。
第二,具备佛性有助于拜堂口点香。
最后一点,佛是魑魅魍魉天生的克星,不管是驱鬼还是渡化,都能事半功倍。
“佛性有了,也通灵了,弟也见了血井,这一切都是为大傩而生。”
“大傩这种颠倒疯狂的神明,才是血井通灵人最适合的堂口,可惜那帮老家伙……”
周伶衣正感叹著,落英厅的门被推开了。
夹著两张画的袁不语走进了屋。
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袁不语穿著素色长衫,崭新布鞋,坐在周伶衣对面的位置上。
“周班主。”
“袁老,我想与你聊聊周玄拜堂口的事情。”周伶衣右手向左袖口里摸去。
“你先看看这个……”
袁不语将两张画递了过去。
画都是出自周玄的手笔,一张画是周玄用锋利的尖刀洞穿了周伶衣的心脏。
另一张画是周玄将袁不语的人头煮了。
周伶衣暂缓了掏袖口的动作,端著画看了一阵后,微笑著说:“我弟画的?画得挺好。”
“玄子是血井通灵人,这种人天分高,身世却凄惨,拜进了堂口不超过五年就疯,疯癫之后,会先将亲近之人杀掉,疯癫程度越高,手段越是残忍。
这两幅画,是我指引周玄进入通灵状态画的,看看他能有多疯,测过之后,我才知道,在所有我见过的血井通灵人的记载里,他是最疯的那个……”
“所以?”
“所以,谁当了他的师父,下场会很惨烈。”
“额……”周伶衣听到此处,便知道没有理由去说服袁不语,她叹著气,想再聊几句场面话便走,拜堂口的事情,再去想想其他的办法。
袁不语却话锋一转,说:“但我愿意收下他,
我这大半辈子收了四个徒弟,
老大偷了我的女人,老二偷了我的名声,老三偷了我的钱,只有小徒弟是我最好的徒弟,他也是血井通灵人。
他什么都不贪,帮我报了仇,杀了三个师兄,最后他疯癫了,在他彻底癫狂之前,他逼著我杀他,我没下得了手,他将自己封进了血井之梦里,与死无异。
从此我一蹶不振,香火灭了,
这些年,我闲时总爱钻研血井,盼著能破解血井的奥秘,打开血井后再见见我那小徒弟,可我终究是办不到……
玄子和我那小徒弟很像,不贪、不躁、啥时候瞧见他都乐乐呵呵的。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爷俩,缘分到了,福分也到了。”
第54章 神启
望著袁不语坚定的眼神,周伶衣的心放下了。
她将从袖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轻放在桌子上,推给了袁不语。
东西是一块醒木,四四方方,表面涂一层亮面水漆,木质是黄花梨,四面都是麦穗纹。
“听说这块醒木,是袁老的师承一代代传下来的,伶衣花了些代价换来,现在物归原主。”周伶衣介绍。
“周班主用心了,只是这块醒木我二徒弟用过,便不想再用它了,非要强留此木在身边,反而闹心。”
袁不语将醒木推回给了周伶衣后,说:“明天就拜堂口……”
“不挑个吉祥日子吗?”周伶衣问。
袁不语不在乎什么黄道吉日,说:“我哪天收徒弟,哪天就是吉祥日子!”
……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徒弟,接班!”袁不语将一柄折扇郑重的交到了周玄手上。
周玄握著扇,总觉得气氛不对啊。
这里是厨房,周围油烟燎绕的,还站著几个噼噼啪啪切墩的伙房徒弟。
“我感觉不像在拜师,像在参加厨师学校的开学典礼。”
周玄觉得需要点仪式感,要不然还是老一套吧,摆茶摆酒开拜师宴,
袁不语摇著头,说,
“不想那么折腾。不就仪式感吗?我琢磨琢磨,对,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们行头不对,换一身去。”
他去宿舍拿了两套讲评书的红大褂,自己穿一身,周玄穿一身,然后拜师地点选在了祖树下。
“这会儿味道对了吧?”袁不语问。
周玄上下一打量,回问道:“师父,你觉得呢?”
“你别叫我师父,厨房每个人都叫我师傅师傅,你一叫师父,我感觉又回厨房了,还是叫我老袁,师父这名号,心里记挂著就行。”
袁不语纠正称谓后,又聊回了拜师仪式,说:“感觉还是没你说的仪式感,我们俩穿大褂站树下像撂地讲书的,寒碜!”
“那我想想招,有招了,照相留影,我们爷俩照几张……”
周玄开车拉著袁不语去平水府的照相馆,约了照相师傅,装好了照相设备,一起回了周家班。
回了场院里,周玄给袁不语设计了不少动作,比如袁不语高高把扇子举起来,做武松打虎状,他在一旁做鬼脸;师徒俩一起把扇子指著前方;师父开扇,徒弟醒木拍桌……
“你小子真能整景。”袁不语都玩开心了。
玩了十来个动作后,师徒俩最后正正经经的合拍了一张照片,拜师礼就算又土气又洋气的结束了。
反正照相师傅都请了,周玄干脆把周伶衣、五个师兄都喊来拍了个全家福。
周家班难得如此喜气洋洋。
……
拜完师,就得入堂口点香了。
“这点香啊,最少三天,辛苦吃力在所难免的。”
袁不语搬了张桌子搁到祖树下,再搬了一个香炉。
香炉放到桌上,旁边放著一把折扇,一块醒木。
“来,点香,点一根香。”袁不语指示著周玄。
“才一根?是不是太少了?”
周玄入门后第一问。
他以前拜庙,都是三根起步,这一根香太少,实在拿不出手。
“上香不是越多越好,都有讲究的,点一根香叫万法归一,还不是每个堂口都可以点的,只有九大古堂口的神人才可以点。”
讲究挺多,周玄拿了火柴点著了一根香,插进了香炉里。
“老袁,然后呢?”
“然后就复杂了。”
袁不语绕著香桌边走边解释,说:“这个炉子里的香,叫外香,点了外香是为了引动心香。
来,跟著我做,
闭眼,
想像,在你的脑海里幻想出和外香一模一样的香炉出来。”
周玄努力在脑海里凝聚出香炉的画面。
铜制炉身,鳞片纹路,灰色香土,淡黄长香。
画面一点接一点的想像,从开始的容易涣散,到画面越来越结实,在脑海里凝聚的时间越来越久,最后,那画面就像打印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