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请讲,我撑得住。”周伶衣语气变得低落,心里给自己先打好了预防针。
“周玄往后……只怕是……在同等香火层次中,无敌!”
“……”周伶衣,
她还以为是个噩耗。
周伶衣展露笑颜,给袁不语倒了一杯茶,说:“袁老,既是如此,那你何必著急呢?再观察观察我弟!”
“说得也是啊。”
袁不语遇上了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心里没来由有些慌乱,但被周伶衣一点拨既然徒弟除了手段更高明,又没别的副作用,那凭什么著急?
高兴才对啊!
“就应该高兴,小玄子这徒弟,绝对是我们说书人里最争气的,以往我们说书人,三炷香之前,遇上同层次找岔的,生个梦就逃,怂得跟踏娘的孙子一样!可他就不一样了……”
袁不语和周伶衣聊起自己的徒弟来,那是得意至极,讲得眉飞色舞……
……
好容易送走了袁不语,
周伶衣走到衣柜前,拿出封禁“十指”的人皮匣子。
匣子上,有一道铁锁刺青,是禁忌堂口“刺青”的手笔,那个与大傩同时出现又同时消失的神秘堂口。
一道刺青,便能锁住异鬼,便知其堂口手段神妙。
周伶衣轻轻的拍著匣子,铁锁刺青发出金属碰撞之声。
“十指,你也听到了,一寸香便是一层手段,我弟很厉害啊,但他需要香火,今日,我便将你尽数献祭给我弟。”
“嘭、嘭、嘭!”
匣子内传出撞击声,是十指不甘心死期将至,奋力冲撞,可他破不了这个刺青匣子。
“最后一次献祭,怕是要出乱子,得找个帮手。”周伶衣将匣子放回衣柜。
时间还早,
她又走到了书桌前,打开了本子,研究起五个师兄的日常路线。
路线依旧看不出异常。
“弟弟到底是被谁勾走的魂呢?”周伶衣又冥思苦想起来。
影子游进了屋内墙上,问周伶衣:“就你弟弟以前那德性,魂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周家班被他害得还不够惨?还是现在这个弟弟好!”
“你前些日子不总觉得我弟是装出来的伪善,要骗我、骗周家班吗?怎么改性子了?”周伶衣瞥了眼影子。
“你现在弟弟很好,第一次他去戴府,他觉得斗十指没什么收获,便不让我去冒险一博,带我离开。
第二次他遭遇拐子,他跟拐子拼命,最后晕死过去,他知道我在旁边,但没喊我帮手;
第三次遭遇那托铜钱的算命先生,他差点死掉,也没怪我,他走的时候,就不停念叨自己以后该怎么对付金钱卦,
换成你以前的弟弟,早把我爹娘家人全部侮辱一遍了。
而且我每日跟著周玄,别的不提,就知道他有两桩优点,首先他自己办不好的事,绝不怨别人,只会反省自己,然后……他不把戏班的徒弟、师傅、我当奴隶、下贱的人,他把我们当人,真正的人!”
影子说得很诚恳。
周伶衣也点头:“我弟现在很懂事,钱柜里的钱,他花的最多的地方,是给我和袁老买礼物,不过,他懂事归懂事,既然师兄里有内鬼,还是要揪出来的。”
“你为什么老怀疑师兄里有内鬼?要我说,师兄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影子很偏袒师兄。
周伶衣叹著气,说:“弟弟被勾魂那天,刚好是我们周家一年一度的傩祭,那天,来了很多贵客。
我当天一直都放出感知,怕班子里出乱子,唯独在真正进静语厅里祭傩面,祭傩神戏牌的时候,作为班主,我需要主持上香上贡拜神,要与祖宗沟通,不得已才将感知收回,整个过程,只有十五分钟,
我弟弟的魂,就是在那十五分钟里被勾走的,这个时间点,想要掐捏准确,只有深喑周家班仪制的五个师兄最懂。”
“不对吧?周伶衣,我记得你弟弟是下午五点才丢的魂,你祭傩神是中午两点多吧?”
“他只是在五点被人发现丢了魂,不代表他是那个点被人把魂勾走的。”
周伶衣回起那个并不遥远的下午,因为是傩祭的大日子,师傅、徒弟、师兄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她主持完拜神后出来,远远看了眼酒席,瞧见弟弟趴在桌上。
当时她并没有觉得不对,以为弟弟只是单纯喝醉了,在她执掌周家班之后,弟弟作不了太多恶,每天不是喝大酒就是泡窑子,睡著的时间比醒著多。
而且当时她和弟弟之间的关系比仇人还要离谱,再加上同桌的二师兄五师兄也都喝多了,一起趴著在,制造出了群醉的假象。
周伶衣便没有多留心,回屋休息去了,直到下午二师嫂宋洁喊他,说她弟弟魂丢了。
“现在想来,勾魂的人,就在师兄里,老四和老五可以率先排除,
老四和我们周家班感情越处越淡漠,祭傩的时候,他回班子喝了两杯酒就走了,至于老五,他绝无可能,
只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是谁呢?”
周伶衣起身往院子里走。
“干嘛去?”影子问。
“你那些小狗很忠心,但是没什么脑子,还得我自己去查。”
影子冷笑道:“查查查!就算真查出来哪个师兄是内鬼,你也下不去手,要我说,不如装个糊涂,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言语间,周伶衣已经走远了。
第75章 白纸戏
周伶衣坐在二师兄郑九江屋前的凉亭里,将隐形的红线放出。
“我的感知要能像我弟那般敏锐就好了。”
周玄的感知力强,虽然两炷香的层次还没到,却已经做到耳听八方,目视阴阳,在打探周遭情况之时,能做到无形无影。
不像她,打探情况需要以红线为媒介,虽然常人瞧不见那根线,但若是遇上极懂门道的,尤其香火层次与她差不太多的高手,
不但能察觉出她的红线,甚至能以线为藤,用道行手段缠住,一路攀援蔓延过来,先机上反被他人抢了一步……
好在,师兄们的道行,威胁不到周伶衣。
红线缓缓攀爬到了郑九江家的窗口。
周伶衣早听余正渊讲过二师兄的暗病痛处,所以打探虚实的同时,亦把握住了分寸,红线的线头只是贴在窗玻璃上,并没有顺著窗子木架缝隙往里钻。
二师兄屋里的景象,没被红线探视到,只有郑九江与宋洁间的谈话,顺著红线,清晰的落到了周伶衣的耳朵里。
“老郑,别折腾了,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宋洁劝著郑九江。
郑九江的语气明显有些沮丧,还带著点侥幸挣扎的味道,说:“以前我的家伙事儿,一个星期能灵个两三天的,现在一星期连一天都灵不了,我都抬不起头来,我谁都不好意思见,我现在哪还有个男人的样子……胡子都在掉……。”
“那是你命不好,赶上周玄那个畜生少班主,要不是三年前他那一膝盖,就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不是龙精虎猛的……”宋洁气愤的言语中还杂著些哭腔。
“别试了,别试了,为了陪你试家伙,我这个星期的班都没好好上了,咱小华也五岁多了,至少有后,你家伙事真要坏了,也没太大关系,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周伶衣收了红线,原来二师兄最近几乎不出门,是因为暗病越来越严重了。
“都是弟弟留下的祸根!”
周伶衣想到以前的弟弟,心里暗骂了一声,而后起身,朝著余正渊的房间里走去。
这次周伶衣倒没有留手,红线顺著窗木的缝里游了进去。
红线的线头成了她的耳朵、眼睛,屋内的声音画面都一览无余的被周伶衣感知到。
屋内的陈设极简单,一台收音机搁在木桌上,剩下便是衣柜、床等常见摆设。
没有唱机、没有时兴的裱花窗帘,更没有织著漂亮图案的棉桌布,论屋内装潢精细程度,都不如戏班里的响器师傅。
作为薪水足够高的大师兄,如此空荡萧条的房间,与他身份不太匹配。
此时,余正渊不在家中,徐骊穿著过时的老旗袍站在木桌前,她的身后站著一群陌生面孔的半大孩子。
孩子们排著队,
徐骊轻轻抓住队伍里最靠前的一个孩子,用水果刀将他的中指割破,再将血挤入到一个空瓷碗里,不多会儿,血便将瓷碗底盖住……
“差不多了,小生,该你了。”徐骊又牵出第二个孩子,割破中指,挤血。
等住屋里众多的孩子们,一一将血滴进了碗内,瓷碗里便有了大半碗血。
徐骊拿起一个暖瓶,壶口置了个漏斗,将碗中血顺著漏斗,小心翼翼的倒入瓶里,倒完后,还拿著水杯,将粘在漏斗上的血迹冲进瓶内,
生怕浪费了一滴孩子的血,这些血对于她来讲,不是血,是老余的药……
周伶衣将红线收回,心情倒轻快了些。
大师兄有暗病,这她打小就知道的,前几年周玄和父母执掌周家班时,班子的运转,全指著余正渊,导致大师兄操劳过度,暗病变得愈发严重。
自从周伶衣掌管周家班后,大师兄才没那么劳苦,暗病也有了掉头,
看如今徐骊收集的童子血量,已经远远少于以前,足以见得,大师兄暗病掉头的趋势明朗了起来。
“算是一桩好事。”
周伶衣挪步去了李霜衣的屋外。
甚至不用放出红线,周伶衣便能听见唱戏声,曲调幽怨,若有路人驻足,听上几句,便心生悲怆,倘若路人是个心情不佳的,估计听著听著便能与曲调共鸣,眼角能淌出泪花来。
“三师兄心里那道梁子,一生都趟不过去。”
周伶衣放出红线,钻进了窗缝中……
李霜衣的屋子,布置得极有特点,四面墙,两面墙都挂著戏服,另一面墙上,挂满了海报平水府各大戏角儿唱大戏时,张贴在大红戏讯板上的海报。
最后一面墙上,零星散挂著些黑白照片,有李霜衣学艺时的照片,有初次登台的照片。
李霜衣小时候便是周家班钦定的未来名角,他师父也极疼他,有人生大事时,便掏腰包找照相馆的师傅来帮他拍照。
不过,墙上挂的照片框里,出镜最多的还是柳叫天。
柳叫天与李霜衣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妹,可如今,物是人非,李霜衣成了教戏师傅,柳叫天已是周家班的台柱子,平日里呼朋引伴,风光无限。
李霜衣此时,穿著大袖宽领的白色水衣子,踩在屋内地毯转圈,双手舞动,唱戏唱得入迷。
“三师兄也没什么异常,师兄们都没有异常,难道真像影子说的,是我想多了?”
周伶衣有些怀疑自己,但再瞧了李霜衣三两眼之后,她隐隐发现不对。
唱戏的李霜衣,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每次抬足弯膝时,会很轻微的顿上一顿。
周伶衣打小在周家班长大,虽然不是资深戏迷,但也懂戏,她清楚李霜衣只是嗓子坏了,但身段步法都是一流的,唱戏时的枝条末节都打磨得圆润,断然不会出现轻微顿挫的情况。
“这人,不是三师兄。”
周伶衣想到此处,快步走到窗前,朝著窗缝里,挥了挥手,扇出了一阵风。
风力吹透窗子木架,先将窗帘掀开,虽然风力已有所衰减,但落在李霜衣身上时,却将他足足吹起了半米高。
“李霜衣”的身子轻如落叶般的飞起,而后又缓缓落下,一落地,又转著圈唱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白纸戏?!原来拜进了戏子堂口!藏了这么久都没露破绽,三师兄真谨慎。”
戏子擅长隐匿气息,狗王养的盯梢恶犬祝庭生也是个戏子,他混进了周家班里,以周玄的感知加望相,都没瞧出他的破绽来,最后还是祝庭生的三声狗叫才露了马脚。
“怎么会是三师兄?”
周伶衣已接近弟弟丢魂的真相,可心情却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