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照片收入小袋子里,这些照片,她会一辈子保存下来。
遗物收拾得干净了,
周伶衣与徐骊出了周玄的卧室,而周玄的写字桌上,日记本还在一页页的翻动著,字迹依旧暗合节奏,在慢慢的消退。
而周伶衣与徐骊,在整理遗物的过程中,偏偏对显眼的日记本视若无睹,或许一一她们压根就看不见这个日记本!
灵堂里来吊的人不多,李霜衣捧著一束白菊花,进了灵堂。
他先朝周玄鞠了三个躬,然后将菊花轻放在周玄的身上,双手撑著棺弦,叹著气说:“小师弟,我从来没将你当成我的仇人,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的脖子上,也戴著一根狗链子极难取下来的狗链子
“三师兄。”
李霜衣听到一阵如铃般的声音,身子竟颤了颤,然后他又平静下来,没有抬头。
“班主!”
“三师兄,你随我来。”周伶衣很想将所有的时间,都拿陪周玄的最后一程。
可她除去是姐姐,还是班主,有些事情赶上了,不得不抽出时间去做。
周伶衣在前头走,李霜衣在后面跟著,两人始终保持著距离,宛如两年前,周伶衣将李霜衣带回周家班时的模样。
两人出了周家班,去了后山巷,柳叫天也跟了出来,但她停在后山巷的尽头处等著。
周伶衣和李霜衣则进后山,翻山头,过荒地,最后抵达一片竹林。
这地方,李霜衣没来过,但他猜测,大抵这里僻静幽深,是周伶衣动手的好地方。
“这两天老五一直跟著你在。”周伶衣于竹林的骨骸处停住。
因李霜衣点头:“老五与我关系好,跟著我的时候,主动露了气息,他猜到我做过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让他跟著我一一老五希望我尽快逃走
“勾走了弟弟的魂,只有你一个人参与,还是其余师兄也有参与?”
“我一个人!”
李霜衣在被老五跟梢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但他没走,他不想走了!
如今面对周伶衣,他也没有抵赖,
只是,他没有讲,在勾走了周玄魂的那天晚上,他回了趟戏班,并且喝了很多酒,然后遇到了余正渊和二师兄郑九江。
两人与李霜衣关系亲如兄弟,他们都知道一一李霜衣很少喝酒,更不会喝那么多酒。
所以,他俩一定猜得到,周玄的魂不是平白无故丢的,与他李霜衣有极大的关系。
“你勾走周玄的魂,是人鳌帮你做了掩护吧?‘
“不是,是老马。”
“老马是人鳌异鬼的脚。”
李霜衣低著头,关于这点,他还真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入的戏子堂口?”
周伶衣问。
“退出周家班的时候,周玄毁了我的嗓子,我没别的本事谋生,去教戏也没人要我,我就在梨园剧场里卖烟为生,赚些钱顺带还能听戏。
有一天,李利生找到我,说他能治好我的嗓子,只要我加入戏子,
我同意了,丝毫没有怀疑他有什么恶毒心思,毕竟当时我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
渐渐的,我才知道,我上了李利生他狗娘养的当了,他带我入了堂口,
不但没治好我的嗓子,还给我带上了一条狗链子!
往后,我成了他手下的暗门,杀了很多人,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变了,我贪财,变得残忍,我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第98章 小卦
李霜衣懊恼著,却不并回避自己犯下的错。
周伶衣将浊气叹出,说:“三师兄,两年前,我重新执掌周家班后,周家班缺人手缺钱,重要的是,人心也散了,你、二师兄、老四都离开了班子。
我要将周家班重新扶起来,就必须把你们重新请回来,
对二师兄,我托了朋友的关系,把宋洁送进了电影公司,
对四师兄,我帮他牵桥搭线,替他搭上了白云绅士的关系。
对你,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将你请回来--弟弟做得事情太畜生了,
直到那天铜豆子的父母,将他送到周家班里来学戏
“我记得,你找上我,说周家班学戏的孩子需要我,我当时便动心了,
我嗓子毁了,但我还能让那些学戏的孩子继续唱戏,唱大戏!
然后你让开了身去,将铜豆子露在我面前,我第一眼见那孩子,就喜欢上了,那眉眼的灵动,那嗓子的清脆,是学戏最好的苗子,甚至,我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他是我新生..
李霜衣说到铜豆子,脸上便有藏不住的笑意。
“三师兄,你早应该告诉我你入了戏子的,李利生不管给你带上什么样的狗链子,我都能帮你剪断!
不管你替戏子杀过多少人,你手上沾了多血,
你都是我心里的三师兄。”
“没机会了,在我下定决心,勾走周玄魂魄的时候,我便没机会了。”
李霜衣颓然道。
“三师兄,周玄魂被勾走后,祖树唤醒了爷爷,他算了两副卦,一副大卦,一副小卦,大卦算的是我们周家未来的命数,小卦,是为你而算的。”
周伶衣说。
“老班主为我算卦?”
李霜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祖树让爷爷将现在的周玄魂魄招回来,爷爷开始不愿意,他想要亲孙子的魂,但他又不得不听祖树的话,不顾忌周家班未来的命数,纠结之中,
还是决定去牧魂城,遵循祖树的愿望,也为了救周家班。
仪式开始的头天晚上,他从窗外见到了你,他自我回周家班后,便昏迷不醒了,持续了整整两年,他不知道你已经重新回了周家班见到了你,他便跟我说’伶衣啊,爷爷要走了,想再听一场戏,你请三娃子来,我想听他唱戏,我一直都爱听他唱”。
我请不了,我知道你的嗓子-便找了理由塘塞,爷爷感觉有隐情,便替你算了一卦,才知道你嗓子的事情。”
“老班主老班主算到了什么?”
“他没说卦象,只说‘毁了三娃子的嗓子,那般凶狠残暴的孙子,不要也罢’。”
听到此处,李霜衣终于卸去坚强的伪装,身子无力,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老班主----老班主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班主,老班主算我卦的时候,有没有算到我杀了周玄的魂?”
“或许算到了,又或许没算到--”周伶衣掏出夏金给他的信,递给了李霜衣,说:“三师兄,你瞧瞧吧,瞧瞧戏子的人,这些年都在周家班附近做了些什么--你也好好看看--那竹林里被人鳌当成食物吃剩下的骸骨都是谁!”
说完,周伶衣转身下山去了。
李霜衣拆开信,迅速看了起来,越看他越心惊,越看他越后悔,后悔怎么给戏子那帮狗娘养的卖命。
“老子他娘的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害了那些孩子!是我害了他们!”
李霜衣嚎陶著。
周家班这两年名声大,来学戏的孩子很多,但是,不是每一个孩子签了学戏的文书都能学出来。
有的吃不了苦,有的确实学不出名堂,对于这类孩子,周家班只能帮他们转到响器、水官师傅当徒弟,有些孩子不乐意,班子也不强留,再补一份文书,让父母把孩子接走。
而这些孩子灵气比一般孩子充沛,他们中有不少,连带著接他们的父母,都被戏子的人半路截胡了,送到了竹林里,给人鳌
这些孩子被吃了,戏子还会去善后,威胁利诱他们的家人,不准把事情讲出去,实在不听话的就灭掉。
夏金就是骸骨中,找到些还未被雨水、泥土烂的文书,又找了他布在堂口的暗线,才将这些年的真相查明。
被人鳌吃掉的孩子里,李霜衣每一个都认识。
“班主!”
李霜衣悲愤到了极致,想通了什么,站在山头上,冲已经走到山脚下的周伶衣喊道:“我李霜衣是周家班的罪人,但是,铜豆子是好样的,求您照顾好他。”
噗!
一阵哑响,
李霜衣的右手,捅进了自己的脖颈中,歪了歪头,倒了下去。
周伶衣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闭了闭眼,脸抽搐了一下,继续往山外走。
在后山巷的巷口,她遇上了等候看的柳叫天,
以柳叫天的角度,能看见李霜衣自尽的过程,她喊住了周伶衣:“班主,如果李师兄没有自我了断,你会动手杀他吗?”
周伶衣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正如她不知道一一爷爷替李霜衣算的那副小卦里,有没有算到李霜衣杀了周玄的魂!
“去吧,送三师兄最后一程。”周伶衣说完,便回了周家班。
柳叫天应了声,上了山,她单膝跪在李霜衣的尸身前,轻轻抚摸著他的脸庞。
“李师兄,原本我们能在一起的,以前我不信命,现在,我信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柳叫天将李霜衣的尸体背在背上,朝著山外走去,朝著丧葬班子的方向走去,她要独自为李霜衣办个葬礼,然后再发送上山,可走到一半,她停住了,然后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生出了个极疯狂的想法。
“李师兄,我还是不信命,我们就得在一起,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现在就背你回家”
周玄葬礼上,外来吊信的宾客越来越多,
来井国的日子不长,周玄除了周家班,社交并不多,不认识什么人。
这些宾客,都是因为莲花娘娘的关系才来的。
莲花娘娘在庙里给周玄祈福诵经,那群爱听评书的黄皮子们都来了,一个个不发一语,就整齐的坐在周玄的棺材前,默默哀悼。
袁不语整整一天精神状态都不正常,清醒的时候,便坐在周玄旁边,嘴里念叨著评书词,糊涂的时候,便满嘴都在喊著“杀,杀,杀”。
到了晚上,余正渊和徐骊帮著守夜,好说岁说的将袁不语劝回屋里睡觉袁不语回了屋并没有睡,他盯著墙上的照片发呆。
周玄拜师时与袁不语拍的照片,洗了两套,师徒各有一套。
袁不语站在墙上,先看著周玄与自己摆出“武松打虎”的照片。
“师父,你笑啊,你不笑,照片拍得就呆了,对,就这个味道对了啊。”
“别说,师父,你还挺有镜头感,眉头再松点,拍出来绝对有乐子。”
“老袁,我要劝劝你,不能那么严肃,你搁厨房骂人也发完火了,咋还这么苦大仇深呢?”
周玄拍照时的话语,一句句的在袁不语的心头回荡。
袁不语笑了起来,但不免想起了周玄杀完第一个拐子后的模样,满脸杀“杀,杀,杀!”
袁不语又精神不正常了,但在不正常中,他浑浊的眼晴却变得明亮起来。
他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