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分堂,实力不济,聘请外堂的高手,并不罕见。
袁不语第一个找上门的,是个叫孙茗烟的戏子。
他是本门分堂中不多见的五香层次。
孙茗烟嗜好大烟,正在家里抽得云蒸雾绕,颇为享受时,门被敲响。
他机警的瞧著外面,深更半夜来敲门,能有什么好事?
他当即便想唱傀儡戏,但耳朵听到了一声响木之音,嘴怎么也张不开,
只瞧见一尊巨大金佛,光是气势威压,便压得他起不了身,双膝跪地。
金佛头都没有低,只是掌心向下,强大的压力快速落下,孙茗烟几乎做不了任何抵抗,便被掌力压碎了身子。
说书人的香火已至七层,梦境范围极大,袁不语不用进门,便能用梦境将孙茗烟笼罩。
而孙茗烟在梦中被大佛压碎了身子,现实中却是他拿著烟杆,一下下的将自己头颅敲碎。
袁不语继续去寻找下一个戏子。
七香的说书人,主动寻仇,不亚于阎王点卯。
只要找到了,无论在屋内,还是在屋外,不论身边是否携带邪门法器,
一道梦境,便成了送终梦魔。
袁不语回到周家班时,大褂滴血未沾,而名册中人名几平除尽,除去几个运气好,今夜不在平水府中的戏子,躲过了一劫。
这几人道行层次并不高,留给影子在往后几天里做最后的清扫,再适合不过。
这一夜,平水府再无戏子分堂,就连他们旗下的产业一一明江大戏院,
也被柳叫天夺去了颜色。
柳叫天在明江大戏院前搭台唱戏,她步绝、声绝、色绝,唱得梨花尽落、唱得痴怨漫天,唱得观众于潜然泪下中卵足了力气叫好、喝彩。
明江大戏院里几乎无客,全去外头听柳叫天的戏,只得早早关门歇业。
周玄葬礼第二天,周家班冷清了些,来吊的宾客少了许多复仇之火于昨夜点燃,如今只剩下些火星子,周伶衣窝在袖子里,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偶尔会惊醒,便去凝望周玄的面孔。
望了便觉得安心,是周伶衣内心接受周玄后的习惯,只是这份安心,怕是多一日都不会再有了。
袁不语则显得昏昏沉沉,自打回到周家班,他的精气神就像散去了一般,一日大半时间都在瞌睡,偶尔清醒过来,与周围人说话,亦是三边不靠。
周伶衣嘱咐旁边的人,不要太打扰他,她明白,这是袁不语领悟了新的香火。
因为他于十年前香火彻底熄灭过,如今有了新的晋升,层次又过于高了,精神很难承受,便昏沉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将新香稳固。
“阳光很懒,要是弟弟陪我一起晒晒,该多好啊。”
周伶衣眯著眼睛,抬著脸望著此时被云霞遮了光晕的太阳,失神说道。
离游上山的时候,只差天亮。
后半夜,周家班的师傅们做著最后的准备,盘算纸人纸马的数量有无差错、清点著参加游的人数,以及询问面、戏服是否分发到位。
重中之重的,便是打“老龙床”。
老龙床便是抬棺材的木架子,与其说像床,不如说像木船的龙骨,左右方向伸出十来根木臂。
龙床于葬礼一开始便打造,如今已经打好,但余正渊不放心,挑著煤油风灯,弯著腰,仔细查验著每一枚钉子是否打牢,有个别地方,他觉得还不稳当,便让师傅再加固!
周家班人做著最后的游准备,周玄也没“闲著”。
秘境中,
躺公化作的黑气,被周玄尽数吸收。
双意识的融合完成。
新的灵魂,周玄受了指引,站在船舱里,往黑水中走去。
他行走于黑水之上,行走于那轮绯红的月亮之上,直走到绯月的中心处一股鲜艳的红,将他的灵魂包裹。
与此同时,
棺材内,周玄的身体,伤口以缓慢的速度复原,原本断裂的肉,将缝合伤口的细线吞噬,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合上。
灵与肉逐渐合一
第100章 傩面的底牌
在灵与肉合一的过程中,周玄的身体,偶尔会抖动一下。
但抖动的幅度很小,守夜的徐骊和宋洁,精神也都困顿,反应迟钝些,
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终于,天亮了,
周家班的食堂早早便下好了肉丝面,等班里人吃完面,便离约好的吉时不远,稍作休整,便可以游。
四个师兄没去吃面,他们等著封棺。
先由棺材师父,于棺材的四个角落,各打入一颗钉子。
这钉子需要专业技巧,不能打偏一点,不然棺材中途盖开了,便闹出大洋相。
四枚钉子便可以将棺材钉牢,但棺钉需要五根。
最后一根钉子为葬钉,由亲人来打。
四个师兄将第五钉打进去大半,最后小半,由周伶衣打。
才将钉子打入,徐骊小跑著过来,凑到周伶衣耳边小声说著。
“嗯?”
周伶衣眉头紧皱,先给第五钉加了两锤,确认钉子平头与棺材木面平齐后,才往静语堂里快步走去。
静语堂内,
二十七张面,尽数翻转。
面翻转代表著什么,周伶衣最为清楚。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前日要为弟弟唱戏,请九大面时,那九张面孔,竟然没有一个反对!
原来,
是这群祖宗面下的套!
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让周玄的葬礼游滩。
“班主,祖宗们”
徐骊诉苦的话,被周伶衣扬手拦住。
“大嫂,祖宗们估计是觉得我们照顾不周,才生的气,你去外面等候,
我和他们聊聊。”
徐骊没再言语,退出了静语厅,顺带将大门掩上。
“各位老祖,今天是我弟弟发送上山的日子,没必要这般折腾吧。”
周伶衣径直走向了辈分最大的炭色面:“弟弟已经定好游上山你们突然反悔,我觉著不合适。”
炭色面猛的立起,悬浮于半空,空洞的眼孔,似长了恶毒的眼睛一般,著周伶衣,
“周伶衣,你容纳一外人当弟弟,那外人死了,你还想为他唱戏?”
“戏是谁都配得上的吗?只有对我们周家有大恩之人、平水府大德之人,才有资格在葬礼上唱。”
“游上山,要游到祖坟,区区一个外人,何德何能,配埋在祖宗墓地?”
数张祖宗面,接二连三悬空,大声斥责著周伶衣。
“第一,我弟本就于我们周家有大恩,差点毁了我们周家班积业的人鳌,便是他以命相搏。
第二,我弟受平水府高僧莲花娘娘钦服,如何不算大德?
第三,弟弟是祖树与爷爷一起找回来的,为何找他,你们心知肚明,是为了将周家班往后命数延续。
祖树和爷爷都认了他是周家儿郎,你们凭什么不认!
爷爷的主意,你们听不进去,
那祖树的话,你们总该听吧?”
在周家班,
祖树才是真正的老祖,只是它几乎都在沉睡,苏醒的次数极少。
“祖树,它也有算错的时候!”
炭色面,冷冷笑道:“延续周家班往后的命数?呵呵,那个外人自己都一命呜呼了,能延续什么?”
“呵呵,他要真有大气运,怎么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祖树算错了,你爷爷也算错了,偏偏你不认,早就讲过,女娃娃当家,就是容易感情用事。”
“如今周家再无其他子嗣,想挑选其余的班主都没了选择,周伶衣,我很怀疑你”
炭色面盯著周伶衣,怨毒的说道:“怀疑你是故意让周玄的魂被勾走,没了亲弟弟,你这班主的位置,就没人撼动得了。”
周伶衣的双拳得极紧。
果然,
祖宗面,就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哪怕她独自将周家班的衰败,扛到如今这番田地,她在面的心里,也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主。
更让她愤怒的是,
祖宗面,竟然以“弟弟已然死去”的理由,来怀疑周玄并不能将周家班命数延续!
“原来,你们一直怀念以前那个弟弟?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祖树的枯萎是谁的罪过?
周家班人气涣散,又是谁的罪过?”
“他是年少不懂事,若是再长几岁,未必不如你!”
“周伶衣,让你执掌周家班,不过是为了等待周玄的成长,却没想到你个当姐姐的,连个亲弟弟都护不住!”
面的话,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扎进了周伶衣的心里。
周伶衣恍惚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雨夜,祭时,弟弟当著众人的面,指责她是个暗门,是手上沾满鲜血的肮脏之人,不配祭拜神。
当时没有一张祖宗面,替她讲过哪怕一句好话。
她想起了两年前,接手周家班时,跪在祖宗面前半夜,面不搭理她,还是爷爷说了好话,面们才勉为其难,接受了她当班主。
如今,
周家班扶摇直上,有了周玄打动莲花娘娘,班子生意眼看就能更上一层楼,人气更旺,祖树的生命力也将回归最巅峰时的状态。
而他们姐弟俩,却被面如此玩弄!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