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学清眼帘低垂，沉沉叹了口气。
“人与鬼神共居，我们或许尚且能偷生，可那些百姓怎么办？”
常州那边派人过来，开口便要安乐县归顺紫姑神下辖，共同营造出人祟共生的乐土。
人与邪祟隔阂尽去，不再有阴阳之分，还说紫姑神对安乐县黄仙与人共生的关系很感兴趣。
可沈学清哪里会不知道这只是对方的说辞罢了。
好听点是劝降，实际却为要挟，如果不乖乖听话，常州那边就准备强取了。
长须中年人是安乐县的主簿，听到沈学清的话也是摇头轻叹。
他哪里能不知道常州那边派人入驻安乐县的后果。
早听闻常州那边施行的是人祟共居的一套，但那边可与安乐县不同。
安乐县是人们供奉黄仙，黄仙因此保佑人们，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一些烧鸡而已。
可常州一方不同，它们那边人们的生存的极为艰难，日日受阴邪煞气熏染，天天都有人死去。
在夜间，会有邪祟上门，将家中沉睡的人吃的干干净净，第二天还不会有人管，因为府衙自身都难保，更别提什么主持公道了。
听说常州有一城，名为紫都，里面是真正的鬼蜮，阴气遮蔽了日光，人被光明正大的端上餐桌，成为邪祟的食物。
而这个现象，在常州各地蔓延效仿，在邪祟的主导下，人不是在人。
“实在不行，咱们就加入南洋那边吧！”主簿咬咬牙道。
“你以为南洋那些人就好了？”
沈学清冷哼一声，瞥了眼中年主簿。
“收起你那些心思，我知道这番乱世下谁都在求一线生机，可求来的生机真的能自己做主吗？”
“争与求，是有区别的！”沈学清深吸口气，缓缓捏紧拳头。
“那朝廷那边可有回消息吗？”主簿问道。
“早在半个月前便派人送出了书信，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书信回来。”
沈学清微闭上眼睛，心中已经对现在的朝廷失望透顶。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安乐县地处群山之间，易守难攻，有黄仙帮衬，守一段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可之后呢？因此惹恼常州和南洋那边的人，恐怕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主簿面色难看道。
“你觉得，现在这般乱世，作为一个无几分实力的普通人，归顺哪方会有好下场？”
“常州有几个县令能活过三个月？又或者江州闽州有几个县令能自保的了？”
“人和邪祟，终究是有区别的！”
这话一出，中年主簿顿时沉默。
两人在屋檐下谈了许久，最后分别。
沈学清独自一人走在廊道里，身边飘荡着缕缕黄气，一只黄皮子蹲在廊道尽头。
“你决定好了吗？”
听着尖细的声音传来，沈学清面无表情说道：“告诉老祖，我同意了他的提议，人……总要有自己的骨气。”
尖细声顿了顿：“现在青州上下只有安乐县和丰平两县未曾答应常州和南洋那边的要求，等那边谈妥，恐怕就有一方要打过来了。”
“来便是，只希望黄仙老祖看中的人真的能给我们带来希望。”
“事在人为，这种事谁又知道呢！”黄仙叹了口气。
“至少有个念想不是吗。”
………………
天空灰蒙蒙的，雨幕如帘，轻轻垂落在石桥上，下方河面铺着一层薄雾，仿佛为石桥披上了一层轻纱。
打着伞的红衣女子与一名老妇走在桥上，轻声交谈。
“这安乐县倒是挺与众不同的。”
“是啊，很安宁。”
老妇人拄着根竹拐，望着不断有行人从身边经过，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忧愁。
“这宛若盛世的景象我只是在书上看过。”
柳菲闻言笑了笑：“你说的倒也没错，这俗世里已经很少有地方像这里这般安宁了。”
“如今各处都不太平，不知道这安乐县还能维持多久，咱们市井江湖堂口掌管的地盘都缩水了好多。”
“听说官方的人已经从历朝朝廷手里讨了好几个县在手里，打算将那里打造成安全区，担心受兵灾波及的俗世子都可以躲到那里去。”
老妇人点了点头：“是个好办法，又能聚起一波新人俗世子的好感，又能壮大自己的力量。”
“毕竟是官方嘛，老早便安排人考取官身在朝堂上奉令了，有话语权好做事。”柳菲眉头轻佻。
“呵，我看是另有打算吧。”
“这历朝朝廷都快完了，他们要了地方是想做什么谁不清楚？估计就连卖官给他们的朝廷官员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懒得管罢了。
现在大家都躲在后面积蓄力量，吸朝廷的血，只有那蠢货小皇帝不知道。”
“还是婶婶看的明白。”
“这俗世乱起来，其实咱们也可以分一杯羹。”
“官方那杨百川舍了血本放出三支寿香，把大半扛不住俗世化的老一代俗世子引到这边来，除了救他那儿子，不还是为了官方的计划嘛。”
“唉，若是官方推翻历朝掌控了俗世，其实对我们来说是坏处居多的。”
“这片地方受到现代化的洗礼，还能像现在这般各类门道百花齐放吗？”柳菲问道。
老妇人摇摇头，脚步停下，手掌伸出伞外，开口道：“雨停了！”
“和你约定的那小子怎么还没来？”
第235章 234：俗世版围攻光明顶
“他……”
柳菲轻轻侧过头，那一刻，微风恰好吹动她鬓边垂下的长发，拂过她白皙的脸颊，昏暗的天色在此刻仿佛都被照亮。
柳菲在现世就长的极美，但她俗世这具身体比她现世身体的样貌还要美上几分。
白皙的脸庞，精致的五官，红唇微起，一双眼睛明亮如秋水般，凡是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无不侧目回望。
她的目光顺着石桥向桥边看去，然而并未看到那个男人。
“失约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次过来你非要见他一面，结果现在倒好，被人放了鸽子。”
老妇人语气中透着一丝责备和不满。
两人在这已经等了有一会，远远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就算她脾气不错此时也忍不住冒火。
“他……或许有什么别的事情吧，毕竟在俗世也不太好沟通。”
柳菲心里微微失落，不过并未表现在脸上，笑道：“咱们先走吧。”
“现在没有下雨，把伞收了吧。”
“嗯。”
柳菲将伞面朝外让水沥出去，抓住伞骨收起来，恰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抱歉，让你久等了。”
柳菲和老妇人齐齐抬头，便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位身穿黑衣，一副侠客打扮的青年。
青年身材修长，头发黑亮如瀑，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剩下的用冠整齐束在脑后，五官并不算多俊美，却十分硬朗，深邃的眼神看来，给人几分神秘和不可捉摸的气质。
老妇人看向林北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扫了一眼柳菲。
“林北玄？”柳菲挑眉问道。
“怎么，需要我跟你对下暗号吗？”
林北玄饱含歉意的笑了笑：“走吧，到了我的地盘，定是要好好招待你们一番。”
柳菲这时也放下心来，调笑一句：“倒是没想到你俗世这具身体和你现世差别还蛮大的。”
“你也差不多。”
正常情况下，现世与俗世的身体外貌上不会相差太多，大多是往上或是往下取值。
而林北玄和柳菲看上去就是向上取值的那种。
几人来到一处酒楼，林北玄拍着桌子，朝店里小二喊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都上一份。”
小二应了一声，拿着板子就走了过来。
在俗世可没有菜单这些东西，大多是食客点什么后厨就做什么。
老妇人看着林北玄这熟练的模样，眼底那一抹疑虑稍稍散去。
当林北玄出现的那一刻，她隐约嗅到了其身上传来的一丝血腥气，可正当她想仔细分辨时，这股血腥气又莫名消失了。
也许是错觉吧。
酒菜上齐，林北玄与柳菲也交谈起来。
两人虽然在现世经常聊天，但俗世里还是第一次见面，颇有些网友线下聚会的意思。
几杯酒下肚，林北玄开始大肆吹嘘起了自己作为‘游侠’闯荡的事迹。
听着两人愈发火热的交谈声，老妇人忽然笑着插话道：“在俗世闯荡这么久，那就算不得新人了，有没有想过加入我们市井江湖堂口啊。”
这话一出，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林北玄端酒的手顿了顿，随后笑着回答：“我这个人喜欢自由，官方那帮人怎么称呼我这类人来着？”
“无常！”柳菲在旁插话道。
“对，我喜欢这个称呼。”
“无常者，善恶不定，上下非邪，生于须臾间，寄天地如蜉蝣，渺沧海似浮沤。”
林北玄摇头晃脑地念着自己不知从哪听来的词，颇有些沉迷其中的味道。
见对方这个样子，老妇人笑笑没再说什么。
酒足饭饱后，便要开始说正事，柳菲的神情也逐渐开始郑重起来。
“这次我也不想再劝你跟我们一起，青州接下来已经不再安全，将会成为一片混乱之地，继续待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林北玄闻言，眼睛微微一眯，仿佛是在思索柳菲话中的深意，随后拱手笑了笑。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结识到不少朋友，我暂时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柳菲听后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