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英在心底自责。
当初,他慑服于“苏帮主”迅速荡平万平集,杀戮无忧宫十几名炼髓强者的威势。
人家说让他们西迁,他没多想就答应了。
他现在心中反思,自己答应的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倒是一路跟随而来,也在帐中角落混了一个位置的刘月季,一双眼睛这瞅瞅,那看看。
算是在场诸人中,神色最是轻松淡定的了。
不是因为事不关己。
而是他本能的觉得,“苏帮主”的这个决策,不可能是简单的失误。
在听到彭柯如怨妇一般念叨“要是能提前说一声就好了”,他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要是提前说了,这趟西迁,岂不是就搞不成了?
所以,你以为是“苏帮主”忘了提前跟你们通气吗?
人家分明就是故意的好不好!
若说这现场还有一人对耿煊有信心,那这人非刘月季莫属。
在这样的氛围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的耿煊,明亮有神的眼睛在彭柯、梁文英、常思道、伍若海这些人身上扫过,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一个大工,定价多少比较合适?”
“啊?”
彭柯、梁文英等人一脸茫然。
既不知道耿煊为何要如此问,也不知道这话应该如何回答。
不仅是因为,他们鲜少将里坊的派工用工与银钱挂钩。
也因为“大工”与“大工”之间,也是有着巨大差异的。
一个只有傻力气,其他啥也不会,扛着锄头刨一天地,这是一个大工。
一个技艺精湛的泥瓦匠,用一天时间,砌四墙砖,让原本只有地基的空地,一天之内就有了一个房间的雏形,这同样是一个大工。
要是用银钱衡量,它们的价值能一样么?
就在梁文英、彭柯等人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应该如何作答之时。
缩在角落里的刘月季却忽然眼前一亮,抢答道:
“帮主,不要钱,您只需要管饱饭就成!”
耿煊循着声音,看向刘月季,眼中含着笑意,问:“哦,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刘月季快步从角落里出来,站到梁文英、彭柯等人旁边,一边冲耿煊点头哈腰,一边笑道:
“我若是没猜错,帮主您是想雇人做工,请他们来将这河道疏通。”
耿煊点头道:“你倒是机灵,不错,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说最后这话时,耿煊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梁文英等人。
而梁文英等人在听了耿煊这话后,已经一个个嘴巴张大到能塞鸭蛋了。
不是他们傻,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而是他们就不觉得,这世上存在这样的“傻瓜”!
一个大工再廉价,那花出去的也是钱。
更别说几千万上亿个大工,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天文数字,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若这干涸河道两岸是某家某姓的私产,其人愿意掏这笔费用,他们还能够理解。
可是,以元州现在这世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便是无忧宫想要这么做,也将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如此,谁会吃力不讨好的在这事上面投入海量的银钱呢?
说是缺心眼,用词都显得过于温和了。
倒是彭柯,最先从荒谬震惊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件事的可行性起来。
喃喃道:“便是管饭,数千万大工,那消耗的粮食,至少也得是万万斤吧。”
耿煊笑道:“这还需要担心吗?流云坊现在什么情况,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还怕我管不了饭?”
现在月露原富余的粮食,可都在往流云坊送。
然后刘月季组织起来的运粮队伍,也正流水一般将流云坊的粮食不断往这边送。
管饭,确实没有任何难度。
一万万斤粮食,固然非常多。
可按照米行常用的计量,也就八十多万石。
对里坊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对月露原的集市米行来说,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反应过来的彭柯,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一些。
他忽然意识到,最大的问题,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解决了。
他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一会儿之后,又道:
“还有工具,农具固然也勉强可用,但却会严重影响效率。
若想提高效率,必须大量品质更优良、更有针对性的工具才成!”
耿煊道:“我可以现在就跟各家集市的铁行大量预订,我想,赚钱的买卖,没几家会拒绝。”
“……”彭柯看着耿煊,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道:“这会很花钱!”
耿煊却随口回道:“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这话在其他人听来,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回答,只能是一个戏谑的调侃。
可这就是耿煊的真心话。
钱只有流动起来,才是钱。
放在那里不动,那就是一堆纸,哦,现在应该是一坨金属。
耿煊可没有忘记,就在康乐集的地下,有足足四百七十万两银子被他埋在了只有他知道的角落。
而在万福坊的魏家大院的库房中,原本,在将这四百七十万两银子埋起来之后,现银已经所剩不多。
可现在这才过去多久,因为缴获以及与八家里坊进行的玄幽马和兵器物资等交易,又有了六七十万两。
这一次,月露原一行,短短数日,又有一笔巨额收益入账。
洪铨等人因为事情太多太杂,至今都没有盘点清楚。
耿煊意识到,在可见的将来,自己“积累”的财富的速度,还会越来越快。
而花钱的速度,远不及“赚钱”的速度。
而耿煊很清楚,这些银子就这么放在手里,是不妥当的。
他的金融知识很有限,但却也知道一些基本概念。
假使一个区域内,市面上流通的银钱数量锐减,那是会遭遇钱荒的。
要是因为自己如仓鼠般不断囤银的举动,最终给这世界带来一场经济危机,只是想想耿煊都会感觉很荒谬。
以这个世界底层生民的脆弱程度,这种事一旦真的爆发出来,死的人绝对比他亲手杀掉的人还会多出十倍百倍。
这不是耿煊想看到的局面。
但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手里的钱撒出去。
对他来说,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大把的花钱的途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眼前这个大工程花钱,耿煊就觉得很合适,都没有任何纠结,他就轻易的说服了自己。
“就当是再分配了。”
心中这般想着,耿煊再次看向彭柯,问:“可还有什么问题?”
彭柯默然。
他以为这位“苏帮主”已经够邪门了。
现在才明白,以前的认识,还是远远不够。
他努力将思绪落回事件本身,又想了想,道:
“若是吃食、工具的问题都能解决,那就还剩一个问题”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都变重了几分,道:
“那就是人。”
“在里坊涉及的许多事情上,壮男和健妇是没什么差别的。
做一天的工,都可以当一个大工。
可这疏通河道不同,那是真正的重体力,一个健妇最多只能当零点七,甚至零点六个大工。
就连我们现在各坊统计的很多壮男,都不能完全适应这样的工作量。
我心里估算了一下,即便将流云坊的人也算上,壮男健妇的数量应该有八万四千人左右。
但即便他们全部出动,一天最多也就能贡献出六万到六万两千个大工。
可这么多人,别的暂且不论,只是疏通河道,至少也得一年半以上。
若是还要将河堤护坡这些工程也算上,四年都做不完!”
耿煊还没有说话,旁边刘月季不满道:
“嘿,姓彭的,你TN的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你怎么就只算你们这几家里坊的人,这一路过来,给你们修桥铺路,给你们保驾护航的那些游民就不是人吗?”
说着,他看向耿煊,认真道:
“帮主,您可别看那些游民一个个瘦得跟个猴似的,那主要是饿得。
他们的身体却好得很,力量也不缺。
我保证,只要管他们两天饱饭,干起活来,比那些坊民还有劲!”
对此,耿煊是相信的。
以游民的生存环境,身体素质差的,早就被自然淘汰了。
能够活到成年,还手脚健全的,那都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他对神色有些不好看的彭柯道:
“刘月季说得不错,只要有游民愿意来做这事,我都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