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川知道萧南说的是场面话,根本没接他的话茬儿,道:“你们去吧。”
两人抱拳告退,身形消失在密林中黑暗里了。
葛青川见二人离去,她扭头看了一眼,官道上的牛车,也转身施展身形,在密林内纵跃而去,她行进的方向,竟然也是贤古县的方向。
葛青川在密林的黑暗中穿梭着,不觉间,两行清泪已经从脸颊上滑落……
这场针对宗门钦使和新晋记名弟子的伏击,从计划、准备到最后的调度、实施,她筹划了数月之久,而且调动了渊阳堂口的大批精锐,为的就是一击而中。
但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如此一败涂地!
虽然杀了三个记名弟子,但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大到了她根本无法承受。
不仅她无法承受,她父亲葛清雷,恐怕也无法承受。
这场大败,恐怕她父亲,渊阳堂主的地位会不保。想到此处,葛青川就禁不住地自责。
官道上,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段融和西门坎坎挤在一块。而萧玉、沈觅芷也挤成一团,就只有吕青竹孤零零地坐在车尾那里。
牛车每一次晃动,吕青竹都被颠簸的难受,她虽然很是困顿,却一直无法睡下。
阿墨看到吕青竹被牛车摇晃得,蹙起了眉头,顿时便有些心疼,道:“小姐,阿墨背你吧。”
吕青竹抬起耷拉着的睡眼,笑了一下。
这时,阿墨已经往牛车牛尾处一蹲,吕青竹轻轻一跃,两手便搂住了阿墨的脖子。
阿墨背着吕青竹稳稳地走在牛车旁边。
吕青竹将头靠着阿墨的肩处,道:“阿墨,你上次背我是啥时候?”
阿墨道:“我忘了,小姐。已经好多年了吧……”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少时出去游玩,吕青竹玩累了不想走路,就让阿墨背着她。后来,两人日渐长大,吕青竹就再没让阿墨背过她了。
吕青竹原本坐在牛车车尾处,被蜷缩在一起的萧玉和沈觅芷挡住了身形,段融便没往那边看,现在阿墨背着她走在旁边,段融的目光立马就看了过去。
萧玉和沈觅芷,依偎在一起。萧玉瞬间就觉察到了段融的目光。女孩子对于这种变化,总是很敏感。
萧玉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吕青竹趴在阿墨的肩头,喃喃道:“阿墨,我想回家了。”
阿墨道:“小姐,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吕青竹将脸在阿墨的肩头,蹭了蹭,道:“阿墨,我们这次回家,就呆在山里面。不出来了,好不好?
阿墨道:“小姐,你要呆在山里面,阿墨就陪你呆在山里面。你要出来,阿墨就陪你出来。”
吕青竹趴在阿墨的肩头,眼角有些湿润。
“阿墨……”
吕青竹刚想说什么,他们头顶之上的高空,忽然传来一声清越辽远的鹰唳。
那声音,如同能穿透夜幕天穹一般!
众人心头大惊,都抬头望去,只见月影下,一个巨大的黑影,穿越云海而来!
一息间,那黑影两翅,如垂天之云,呼扇而至!
黑影盖顶,狂风肆掠而过!
那巨大的黑影,已经落在了牛车前,三四丈远的地方,掀起大片尘土。
黑鹰收拢翅膀,身体还是如山般,几乎占了半个官道,在月光照耀下,人头大小的巨大鹰眼如宝石一般,闪着黑耀。
朱群香驾着第一辆牛车走在最前面,他看着那巨大的黑影,满脸惊骇,下巴都快惊掉了下来。
“这……云翎狂鹰?!……”
云翎狂鹰,乃是宗门的战略级资源。
这种鹰隼,极难培育,豢养不易,整个太一门,也只有七头而已。
成年的云翎狂鹰,可一次携带数十名高手,千里奔袭,足以扭转战局!
朱群香,既是世家子弟,也是宗门的外门弟子,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云翎狂鹰。
朱群香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只见那如山的黑影之上,便跳下了两个人影来。
那两人身形一纵,便如鬼魅般,站在了朱群香的不远处。
朱群香立马跳下牛车,跪拜道:“末学参见大人!”
吕钟棠瞄了朱群香一眼,压根没搭理他,只看向不远处的阿墨那里,隐含怒气,道:“青竹,你还不过来?”
吕青竹和阿墨,在听到鹰唳声时,就知道是谁来了。
两人走到了前面。
吕青竹低着头,声音细弱地叫道:“父亲。”
阿墨站在一旁,略蹲一礼,恭敬道:“老爷。”
段融坐在最后面的那辆牛车上,听到吕青竹叫父亲,心头顿时一跳,便凝目向那人看去。
只见最前面的两个人影,一人是一个身材瘦长,穿着青衣道袍的中年人,而另一个则是个气质儒雅的少年。
吕青竹的父亲,就是那中年人。段融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吕钟棠的目光,忽然看向朱群香身后的那辆牛车,只见在月光浮动之下,那牛车上堆放着尸体,那些尸体上密集的血丝蠕动漂浮着……
吕钟棠目色一跳,看向朱群香,问道:“这些秽血妖人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朱群香此时犹自跪拜在那里,不敢起身,答道:“启禀大人,末学们护送这些新晋的记名弟子,在这山野间,遭遇到了秽血教妖人的伏击……”
吕钟棠听着朱群香的话,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此时借着月光,他也看到了阿墨的身上,竟满是血污……
吕钟棠顿时大怒,瞪向吕青竹,便骂道:“吕青竹!你真是越来胆大!我给你安排好了,让你去神云府监察。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给人调换了,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的!”
吕钟棠是这两天,才得到消息,知道吕青竹并未在神云府监察,而是给人调换,跑了千里之外的渊阳府来了。
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当做心尖肉一般。吕青竹虽然成就了真气境第二重,而且还有阿墨随身保护,但江湖何其险恶,更何况她跑到这千里之外。
而这里面,最危险的就是秽血教,偏偏就真给遇上了。
吕钟棠看着阿墨那满身的血污,心头就一阵阵后怕。万一青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怎么跟老祖交代啊?
吕青竹紧抿着嘴,神色倔强,道:“父亲不必骂了,我以后都不会出来了!”
“你……”吕钟棠见吕青竹那副要跟他置气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站在吕钟棠身旁不远处的那个儒雅少年,道:“师傅不必过于气恼。师妹她年纪尚小,贪玩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毕竟没出事,遭遇了秽血教的伏击,也算一次历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说话的少年,叫做裴度,是吕钟棠的弟子,天赋颇佳,甚受吕钟棠的器重。
裴度一说话,吕钟棠的神色果然稍缓,他看着吕青竹,道:“走,跟我回山!”
吕钟棠说着,便转身向那收拢翅膀站在那里的云翎狂鹰走去。
吕青竹默默地跟了上去。
吕钟棠、吕青竹、阿墨三人,走到了云翎狂鹰跟前,身形一纵,就跳在了鹰背上。
云翎狂鹰如云大翅,陡然张开,缓缓扑扇……
此鹰落地时,就掀起一片尘土,此时起飞,翅力更猛,大风如刀般刮过众人的脸庞,段融的脸被刮得生疼,但依然强睁这眼睛,死盯着那云翎狂鹰的身形,因为他知道,吕青竹就在那大鹰的身上。
云翎狂鹰大翅扑扇,尘土飞扬中,从众人头顶起飞,黑影一闪,便陡然升空。
段融盯着那月光下的巨大黑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苍茫的云海之间……
段融看着那黑鹰消失的地方,久久失神。
萧玉嗔道:“早没影了!还看呢?”
段融深重地叹了口气,吕青竹方才走时,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段融颓然地坐在了牛车上,两眼无神地盯着路旁黑暗的密林。
吕钟棠、吕青竹、阿墨已经离去,但跟着吕钟棠一起来的裴度却还站在朱群香的前面,裴度笑着,将跪地的朱群香扶了起来,道:“这位同门,你怎么称呼?”
朱群香道:“末学朱群香。”
裴度笑道:“朱师弟,吕师妹她不能继续担任宗门钦使的职责。接下来,她宗门钦使的职责,就由我来替她履行。这是我的宗门云牒,请师弟查阅。”
裴度说着,将自己的宗门云牒递了过去。
其实,能乘云翎狂鹰而来,就已经说明了对方的身份,哪里还需要查阅什么宗门云牒。不过,对方已经递了过来,朱群香还是恭敬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面色顿时一变。
这裴度竟然是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身份何其尊贵!
内门弟子已经算是宗门权力核心的嫡系。
就算是世俗世界的地位最高者,神云府的府主,也不过是外门弟子。
按礼制,他见了内门弟子,也是要行跪拜礼的!
内门,是宗门和世俗世界间的一条鸿沟!
因为内门弟子,除非宗门有令,一般是不会掺和世俗事务的。
更何况,还是这种护送记名弟子的繁冗杂务呢?
朱群香合上云牒,双手捧着递还给裴度,恭敬道:“我等唯师兄,马首是瞻!”
裴度接了云牒,道:“不用,我就随行。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会干涉的!”
裴度说着,便坐到了那辆牛车的车头旁,然后拍了拍旁边的车板,道:“朱师弟,你刚才不是在赶车吗?继续吧……”
朱群香看着裴度谦和的笑脸,抽了下鼻子,领会了此人的意思。他根本不想操心,只是替吕青竹把这件护送记名弟子的事,名义上做完而已。
朱群香坐在了裴度身旁,一鞭子抽在了老黄牛的身上,老旧的牛车便吭哧吭哧,继续沿官道,向前走去……
段融坐在最后那辆牛车上,脑中不时闪过,吕青竹在破庙内,用剑指着他的样子。
“今日之后,再见之日,就是我杀你之日!”
这声音,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
许久后,段融看着头顶苍茫的云海和月色,喃喃道:“青竹,山水有相逢,我们有缘再见!”
“那时,你若还要杀我,我便给你杀了又如何?!”
云海之上,天风狂飙!
吕青竹和阿墨抓住云翎狂鹰的翎羽,坐在鹰背上。
吕青竹扭过头,向身后地下望去,只见云层缥缈,只看到下面一片漆黑,不觉间,吕青竹已经流下了两行清泪。
“段融,但愿此生永不再见!”
不知为何,吕青竹的心间,忽然就充盈着一股凄楚。
她自己都不知,这情愫到底是由何而起?
贤古县城的东城门外,此时竟是锣鼓喧天,唢呐齐鸣着……
昨天夜幕之时,县署就接到了公文,是说新任的贤古县令,翌日清晨就将到达贤古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