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千悟,从杂役弟子开始 第229节

  那两只手中正捧着一只黑陶罐。

  黑陶罐的盖子打开,一只三角蛇头吐着信子,探了出来。

  那蛇头方一探出,便被一只苍老的手,牢牢抓住。那毒蛇翻腾扭曲着,在昏黄的光圈中,可见其浑身都是赤红的鳞片。

  而那另一只苍老的手,则探入黑暗,似乎是从另一只陶罐中,抓出了一只背部长满了脓疮的蟾蜍。

  那苍老的手,捏着那脓疮蟾蜍的两条后腿,将它靠近那条扭曲翻滚着的赤蛇。

  那另一苍老的手,微微一松,三角蛇头就嗖的一声,咬在了脓疮蟾蜍的背上。

  那蟾蜍的背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不过一息间,整个蟾蜍,都漆黑如墨。

  但就在这时,那条赤蛇也忽然从蟾蜍的背部脱落,掉入了黑暗中了。

  那苍老的手,抓着漆黑如墨的蟾蜍,陡然扔进了眼前的一口石锅内,一声轻微的溅水声后,那石锅便开始冒起了浓浓的白雾。

  与此同时,段融站在暗室门口处,闻到了一股腐臭和辛辣混杂的难闻气味。

  段融立马闭气,这样的气味,再多闻一会儿,他只怕就要吐出来。

  但那光圈中的黑影,就站在石锅旁,眼见那蒸腾的白雾,浮上了他的脸,那人却如同石化一般,毫无反应。

  但秦老头显然已经受不了这味道,他捏着鼻子,求饶一般,叫道:“商药师,商药师……”

  段融看到随着秦老头的叫嚷,那黑影明显颤了一下,似乎此时才注意到他们两人。

  黑影拿起了锅盖,盖在了那石锅上。还在浮起的白雾,便被压在了锅内。

  那黑影走了几步,走到了身后的石壁旁,嚯的一声,拉开了兽皮帘子。

  那里竟然还有一方狭小的石窗,石窗外是万丈崖壁。

  从狭小石窗射进来的天光,瞬间便照亮了这方暗室。

  这暗室的空间并不大,只有外面那方石室的三分之一左右。

  一边靠墙是一张石床。那石床旁边的地上,还有石床上,都堆满了各种杂乱发黄的书籍,还有一些散乱的竹简。

  而另一边则有一张竹筒箍成的简陋几案,几案旁边的地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此时,那简陋几案上,有一盏将灭的烛灯和一口颇大的石锅,石锅上盖着一个明显不搭的满是油腻灰尘的木板盖子。

  就在那简陋几案一脚处,那赤红毒蛇已经一动不动地卷缩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

  商象语站在石窗旁,声音嘶哑。“怎么?还不到一个月,上次给你的药就吃完了?”

  商象语的声音,极其难听刺耳,就似乎他的嗓子已经全烂掉了一般,那完全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恶鬼在地狱里惨叫……

  随着兽皮帘子被拉开,空谷内的湿气吹了进来,暗室内的那难闻的气息,已经消散了大半。

  段融调整着呼吸,凝视着站在石窗旁的商象语。

  此人穿着大袖、高领的袍子,一头长发散乱地搭在身后。

  诡异的是,段融刚在石锅旁的暗黄光圈看,看见过他的手,那是一双满是皱纹老茧的苍老的手。

  但商象语的那张脸,去绝不苍老,皮肤紧致苍白,没有一丝皱纹,倒似乎是一张二十岁的少年的脸。

  如果仅仅是这张如玉的脸,再加上那大袖高领的袍子,或者还真让人晃神,眼前站着的是一玉树临风的少年呢?但偏偏商象语披散的一头长发,竟然苍白如雪。

  苍发玉面,加上那刺耳的音声,看得段融心头寒气直冒。

  这是什么妖孽?!该不是这山里的老狐狸,成精了吧?

  秦老头笑道:“倒还有一些,不过来都来了。就带一瓶回去,等那瓶没了,也好续上。”

  商象语闻言,骂道:“你这老狗,打的好算盘!”

  商象语一边骂,一边在墙边的瓶瓶罐罐里一阵翻腾,接着便捏起了一个比手掌略小的青色瓷瓶,他打开瓶塞嗅了一下,便走了过来,将瓷瓶交给了秦老头,道:“这药虽能治你的顽疾,但对身体的损伤可也不小。能少吃就少吃。量把握的好,你这老狗,还能再喘十年的气儿。”

  商象语一口一个老狗地叫着秦老头,但秦老头似乎毫不生气,脸上还不停地嘻嘻笑着。

  秦老头接过瓷瓶,打开瓶塞,放在鼻尖嗅了一下,脸上立刻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那一嗅之下,秦老头的眼神中甚至涌出了浓郁的贪婪,他塞进了瓶塞,将自己的贪欲压了下去,说道:“我来也不光是拿药的。给你送了一个药童过来!”

  “药童?!”

  商象语捏起地上的死透了的赤蛇,正从石窗的洞口,扔了出去,听了秦老头的话,陡然扭头,看向着段融。

  段融面色黧黑,模样憨厚。

  商象语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秦老头道:“段融,还不见过商药师?”

  段融抱拳恭声道:“段融见过商师!”

  商象语看着秦老头,随口问道:“他认出的是哪一株?”

  商象语留在秦老头那三株药草,嘱咐过他,认出其中一株,就可以送来给他做药童。

  秦老头道:“三株都认出了。”

  商象语眼色变了一下,又瞥了段融一眼。

  秦老头道:“这小子说那三株都是毒草。”

  商象语笑了一下,道:“我方才给你的那瓶也是毒药,但能治病!”

  商象语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治病的时候就是药材,杀人的时候就是毒草!草木无性,操之在人罢了!”

  秦老头听了商象语的话,只站在那里一阵愣神。

  商象语看秦老头那样子,心头叹气。他怎么跟这老头说起这些话来,这不是对牛弹琴吗?

  “老秦头,你去吧。这小子先留我这儿,用得了,我就留下。用不了我会赶他走的。”

  “唉,好。”秦老头答应着。“商药师,那我先走了。”

  秦老头扭过头来,小声对段融说道:“没事的,商药师要是不留你,你就去下院找我,我重新给你安排去处。”

  秦老头说着,便拍了下段融的肩膀,走了出去。

  秦老头走后,商象语看着段融,问道:“怎么?你家里有人用毒?”

  商象语给秦老头的那三株毒草,可都不是世间常见的毒物,能认出三株的,不是说没有,只怕是极少了的。

  而这种人,一定是精研毒物之人。

  

  以段融的年岁,唯一的解释,就是家学渊源。

  段融道:“禀商师,我是跟一位游医学的。”

  “游医?”

  “那游医吃了官司,被关在大狱,险些打死,后来案子结了。他被扔在了街上,就剩下半条命了。我看其可怜,便将其背回家中,将养了半年方才大愈。”

  “这半年间,那游医将其所学,倾囊相授。临走时,还留下了一本笔记给我。”

  段融这个谎是临时扯得,但他自认为编的不错。半真半假的,最难以窥破。

  但商象语听了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故事编的不错。但你把我放在秦老头那的三株毒草看小了。你以为一个游医,就能认全那三株毒草吗?”

  段融脸色一变,道:“江湖多异士……”

  段融说着,忽然住嘴了,因为他看到商象语脸色愤怒,目色如刀地盯着他。

  段融目色一闪,道:“禀商师,那本笔记,我就带在身上。商师若不信,我可拿那笔记给商师一观。”

  商象语眼皮跳了一下,道:“拿来我看。”

  段融走了出去,在石洞门口的包袱里,翻出了一本笔记来。

  沈平的三本笔记,是按他精研毒物,由浅入深的时间次序来的,段融带来的,就是最后一本,里面记录了沈平攀爬毒道巅峰的心路。

  段融将这一本笔记随身带来,是因为这笔记里,最后的几页内容,他一直未能彻底理解。

  段融拿着这本笔记,走回了石室,双手捧着,躬身在商象语身前。

  商象语脸色依旧难看,伸手拿了笔记,兀自翻开,只见泛黄的扉页上,笔迹凌乱地写着一句话:毒道之不传也,久矣。

  商象语目色一变,浑身一冷,眼神中原本的轻蔑神色,尽数消退。

  他神色郑重地翻开笔记,竟一页一页地看了下去……

  商象语这一看,竟越看越心惊!竟入了一种心流的忘我状态!

  待他陡然转醒时,已经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他看着段融神色已经缓和了下来。

  此笔记已经足以证明段融所言不假,看来是他猜疑心过重了!

  商象语看着手中的笔记,道:“这游医倒是位落拓江湖的异人。心有大志啊!毒道之不传也,久矣!他妈的,老子还不敢说这种大话呢!”

  商象语道:“段小子,你这本笔记,留在我这几日,我想仔细看看。可否?”

  商象语是商量的语气。

  段融道:“这笔记在我的手里是明珠投暗了。商师能看,才算是应了那传我此道的先生的心志了。”

  段融此话,也不全是场面话。沈平笔记的最后几页,的确是难以理解,恐怕需要穷一生之功去钻研,才能窥其玄奥。但段融之志,并不在毒道。

  商象语目色微动,道:“敢问那位先生的名讳?”

  段融心头一跳,想了想觉得并无隐瞒的必要,便道:“沈平!”

  商象语原本坐在几案前,闻言却是腾地一下,站直了身体,目色惊愕。“沈平?!”

  商象语起身时,将几案上的那口大石锅的盖子给撞掉了。

  此时,那大石锅内已经不再往外冒白雾,虽然锅盖掉地,但原本的那种腐臭混杂着辛辣的古怪味道却不见了,反而传来了一种令人心醉的沁人芳香。

  段融的鼻头,动了动。

  商象语喝道:“不要闻!此香有毒!”

  段融懵了一下,刚想闭气,却陡然感觉两眼一黑,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砰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商象语重新盖上了大石锅的盖子,看着倒地昏迷的段融,目色闪动。

  段融只不过远远地嗅了几下,石窗敞开,气流涌动,毒性已经被稀释到极淡。应是性命无碍,昏迷几个时辰后,便会醒来的。

  商象语看着手中的笔记,再想起段融所说的游医。

  老实讲,沈平别说是做游医了,就算这厮出家做了和尚,商象语都毫不奇怪!

  许多往事一时涌上了商象语的心头,他目色凄迷地喃喃道:“人世机缘真是奇妙啊!在这大山之中,竟遇到了故人的传人……”

  商象语和沈平,都痴迷于毒道。

  两人青年时代,便已相识。

  不过商象语是世家子弟,家学渊源,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在太一门内一路走来,潜心修炼。

  但沈平却是江湖落拓。

  商象语最清楚,沈平在毒道上的才华!

  可是,梨园行里有句话,叫做:不怕能耐差,就怕眼睛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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