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只听朱彭的声音悠悠传来,他目色鄙夷地看着段融,道:“感觉有些蹊跷?原来你断案靠的就是感觉啊?”
段融却是淡笑一下,坦然道:“当然!”
“我断案,靠的就是感觉!而且是一种长久锤炼的感觉。”
段融此言,朱彭已经有些听不懂了。
朱澄听了却是一怔,似微微有些领悟一般,喃喃问道:“长久锤炼的感觉?”
段融看向朱澄,继续说道:“我每一次的感觉,如果与事实有出入,我一定会从感觉那里深入进去,想清楚,我的感觉,是为什么与事实不符的。一定要想清楚,因为这就是进步的时候。只要我想明白,感觉是为何与事实不符的。我的感觉在细微处就会得到校正,我就会有一个更正确的感觉。长久锤炼下去,感觉就是一把无往不利之刃!”
朱澄听完,顿时浑身发冷。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在大理寺多年,常年与各种凶案打交道,段融所说的话,他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也能听出来,乃是一种极为深邃的领悟,绝非胡扯之言。
这段话,乃是段融前世,看电视台的一个采访,一个满脸沧桑,连破大案的老刑警亲口对着镜头说出来的。
此时,他说出来,不仅是堵朱彭的嘴,也是顺便摄受两人。
段融说完,看着发愣的朱澄,问道:“朱大人,以为如何?”
朱澄回过神来,说道:“大人之言,深邃微妙,非是常人能窥其真义。朱某也曾遍阅大理寺的文牍,大理寺内的一些前辈高人,些许言论,似有大人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大人之言,更明白晓畅,更加直指人心。”
朱澄说到后面,竟是对段融越来越恭敬。
朱彭在一旁大为惊讶,他深知朱澄的为人,这小子是绝不会违心去吹捧别人的,他如此心悦诚服地赞叹段融,可见段融刚才所说,绝不是胡扯。
“难道这小子真有本事?”
朱彭心头第一次对段融的看法开始动摇了。他继而想到老祖是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山野小子,从东南之地调到这神云府来的。
朱彭坐直了些身体,用有几分敬畏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段融的那张其貌不扬的脸。
第400章 长乐街
长乐街是神云府的中心街区,和东西蜿蜒贯穿神云府城的丹江水,交叉而过。
楼阁和江景,相映成趣。
能住在这片街区的,非富即贵。
段融、朱澄、朱彭三人,各骑一匹马,踢踏缓行在长乐街上。
朱澄、朱彭都身着官服,行人遇见,全都纷纷避让,侧目而去。
尚书令朱时中朱大人的府邸,就在这长乐街上。
但此时三人却是先往朱彭的府上去的。
此时的时令,还是夏末,这神云府的天气还很是闷热,不像东南四府之地,已经日渐凉爽起来了。
朱时中朱大人就是在夏夜雷雨中,被天雷给殛了。而被天雷殛中的地方,乃是朱大人府邸内的一座凉屋。
这凉屋,在青州东南四府,还不太流行,段融是从未见过的。
在神云府,这凉屋也是近两三年才在达官显贵之间传扬开来。
听说这凉屋,还是神意门所控制的冀州那里的匠人发明设计的,慢慢地才传到了青州这边。
这朱大人,一个多月前,迎娶了焰月楼的名妓李慕瓶,做了自己第六房的姨太太。
也是为了讨美人欢心,便在府邸内,修建了一座凉屋,给李慕瓶居住。
炎炎夏日,凉屋藏娇,岂不美甚?
怎奈老天爷眼红,一个雷,把他给殛了!
段融因为没有见过凉屋,便想看看。朱时中朱大人府邸的那座凉屋,已经被雷给殛了,段融便问朱澄、朱彭,哪里还有凉屋,可否带他去一观?
朱澄看了朱彭一眼。朱彭府里就有一座,比朱时中朱大人府邸的那座还早建了半年,就是规格比那座稍小一些罢了。
朱彭摸了摸鼻子,便答应带段融去他府里参观一下。
段融笑了一下,告诉他,不是参观,是做实地的调研。
朱彭的府邸,距离大理寺并不甚远,三人骑着马,晃晃悠悠,没多大会儿就到了。
他们在角门那里下马,沿着竹林掩映的小路,绕过了一片池塘,便来到了那座凉屋前。
凉屋旁边,水车缓慢地转动着,清澈的流水,随着水车转动,哗啦啦作响。
一踏入了那凉屋,段融就感觉气温,明显清凉了许多,他目色微微一亮,有一种梦回前世空调房的感觉。
只见房屋的内壁,不住有水帘沿着墙壁,潺潺流下,在沿着墙边的地上有一道凹下去的水槽。
那水槽穿屋而过,在屏风后面的床榻周围绕了一圈,才流回了屋外的池塘里。
朱澄看着段融道:“这池塘里的水,是引自临近的丹江水。水流经过水车,到了屋顶之上,在屋内沿内壁流下,汇集后,穿屋而过,重回池塘。这凉屋的设计,还是颇有些巧思的。”
其实,朱澄就算不说,段融也已经用神识,将这座凉屋的设计构造,探查地清清楚楚的。
这凉屋,确实厉害,只就其效果而言,恐怕比之前世的空调,还要舒适些。
看来,古代的显贵们,还真是会享受啊!
三人刚在那凉屋内落座,下人们端来了冰镇的瓜果。
段融吃着凉凉的瓜果,看着从脚边流过的清澈的水流,再想到那朱时中,在这种时候,也许还可以脱去鞋袜,在水中濯足,还搂住一个名冠神云府的大美人,别说老天把朱时中给殛了,连他都想殛了他!
实在太罪恶了!?太糜烂了!?
他们只在那凉屋内,呆了一会儿,便出来了。毕竟还要去看朱时中朱大人的死亡现场呢,再呆一会儿,段融估计就不想走了。
逸豫可以亡身啊!
朱时中朱大人的府邸,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走过去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这座府邸,已经被重甲铁骑给围了起来。显然只要此案尚未审结,这些人是不会撤走的。
三人直接打马入府,来到了花园里的那座凉屋处。
不过此时,那里已经是堆黑乎乎的焦炭了。
十来个重甲兵士,在不同方位看守着此处,日光之下,他们的重甲发着幽幽的光。
凉屋旁是一方小湖。
段融在湖畔仔细地看了看,只见湖水平如镜面,除了一只红蜻蜓点了一下,竟然不见一尾游鱼探头出来。
段融看过卷宗,已经知道,这湖中原本养着近千尾的锦鲤,可惜雷殛之夜,大雷过湖。
据说当时,把整片湖水都殛得发光,第二日一早,才发觉千尾锦鲤,全部死在了湖面上。兵士们捞了好几天,才捞干净呢。
段融看着平如镜的湖面,想着千尾锦鲤,一朝死绝的惨象,不免有些喟叹。他还是蛮喜欢锦鲤的。
段融走过湖边,来到了除了几根柱子兀自伫立着,已然坍塌发黑的一片废墟前。
朱澄给他指了指,朱时中和李慕瓶被发现时,尸体的所在地方。
他们死时,是在床榻之上,已成焦炭,而且呈上下相拥之态。
段融默默地听着朱澄的讲述,一句话也未说,只是围绕着这片坍塌的废墟,走了一圈。
段融忽然弯下腰去,捡起了一块表面发黑的残木,他拿在手里,停留稍顷,便丢到了一边,接着再拿起了另一块。
段融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在那坍塌的废墟前,将一块一块的断壁残瓦,捡起又放下。
朱澄和朱彭看得有些发愣。
朱彭道:“他这是在倒腾什么呢?”
朱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朱彭道:“难道是那片废墟底下有啥线索?要不我们过去帮着搬一搬?”
“也好。”
两人走了过去,朱澄道:“段大人,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我们给你搭把手吧?”
段融抬其头来,将手上黑黢黢的灰拍了拍,笑道:“不用!你们也弄,很容易乱的?”
“乱?”两人一时没能理解段融的意思。
“而且,你们也看不出来!”
朱澄眉头微蹙,不解问道:“不知段大人,是说我们看不出什么?”
“万物有灵。它们是会说话的。”段融笑了一下,却说道:“我准备把这废墟的杂物,全部拾捡一遍。”段融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日头的方位,继续说道:“我估计要弄到后半夜。两位大人可自便,不用等我。”
“全部拾捡一遍?!”
朱澄和朱彭闻言,都目色惊愕地看着段融,宛如看一个疯子一般。
两人在那又站了一会儿,见段融真的在那里,一块一块地将断垣残瓦翻起,堆垒在脚边的空处。
两人接着,便退出了此处,来到了湖边。
朱彭此时对段融才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他向在废墟那里忙碌着的段融努了努嘴,道:“这人不是有病吧?”
朱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将那片废墟里的断垣残瓦全部拾捡一遍,在他看来完全是白费力气。
朱彭道:“你听见他刚说什么了吗?他是不是说那烂瓦片会说话来着?这还不是脑子有病?”
“行了!你声音小点!”朱澄瞪了他一眼。
朱彭道:“要不结案吧?这人这般查下去,我看也不会有啥结果的。”
朱澄叹了口气,道:“再等两天吧。他毕竟是老祖调过来的,总要能交代过去。”
朱彭道:“那这事,你跟他弄吧。我以后不来了!实在受不了他那种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样儿!”
朱澄道:“左右不过两三天的事。你能不能有点耐心?三天后,他再弄不出线索,我们就告诉他结案。”
两人在湖边的对话,段融用神识探查“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也浑不在意,只是继续弯腰,一块一块的断垣残瓦,摸了过去。
眼见夕照沉下,暮色降临,低空中,不少的蝙蝠在盘旋捉虫。
守在四周的兵士,见段融还在这里翻腾,便提着一盏灯笼给他。
段融将那盏灯笼,挂在身侧的一根柱子上,直了直有些僵了地腰肢。
干到入夜,才弄了一小半,看来他原本的估计还是有些乐观了,要全部弄完,估计他得熬一个通宵了。
段融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便忽然真气运转,将脚边的半根断梁抬了起来,而后便继续一块一块的断垣残瓦摸了过去。
天色破晓的时候,段融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凉屋旁的那脏乎乎的石阶上,他满脸黑灰,许多灰粘子都沾在了他的眼眨毛上。
他坐在那里喘了会气儿,才去湖边洗了把脸,然后便径自走出了朱时中的府邸,往街上吃东西去了。
熬了一夜,他早已经饥肠辘辘的。
段融吃完饭后,就回到驿站内,蒙头大睡,直睡到中午时分才懒洋洋地醒来。
他起床重新梳洗了一番,在驿站内吃了午饭,便踱步来到了街边的那座茶楼里。
这次他没去二楼,而是直接在一楼的某个地方坐了下来。
他是来听评书的!
他在尚书令被雷殛死的那片废墟上,吞噬了一夜的器灵,虽然睡了一觉,那些器灵还未消化吸收完毕呢。
段融便在那茶楼里,一边吃茶听评书,一边等着已经吞噬的诸多器灵,被吸收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