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那块断木明显含有某种机巧在内。
要说那小巧的机关,能引下天雷,他俩是断然不信的。但那批匠人何以要在凉屋之上,布置此处机关,显然是居心叵测,必须严审。
随即朱彭便去枢密院又调了一队铁骑,朱澄亦带着大理寺的两队书记官随行,段融也拿着那烧焦了的黑乎乎的断木跟着,三人一起浩浩荡荡地往谏议大夫的府邸而去。
虽然谏议大夫亦是一品大员,但朱澄觉得他们去抓的并非是他府邸里的人,而是那批匠人,既然涉案,他们抓回大理寺审问,也是合乎法度的。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朱澄先着人去打听了谏议大夫葛亨泰,确认其人已然从官衙回到了府中,才开拔前去。
这样,方便交涉,要不然两头跑,容易出乱子。他们也不能直接冲进葛府中拿人,那等于在打葛亨泰的脸。
这葛亨泰乃是长老院的长老葛如松的血脉,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坐上谏议大夫的位置,掌管整个青州的监察大权。
那葛如松乃是宗门通政使司的司座,在宗门内,还是颇有些势力的,若非必要,朱澄也不愿轻易给他结下梁子。
三人来到葛府大门处。
朱澄让人马等在外面。
调这队人马过来,是等会儿让他们押着那批匠人,往大理寺地牢内关押的,为的是确保一路上的安全。
朱澄在那里,向门房递了拜帖,说明了来由。
那门房看了一眼,大门外门的那一队黑压压的铁骑,顿时脸色有些难看,接了拜帖,匆忙跑进了府内。
不一会儿,那门房就来回话,说老爷让诸位大人进去。
朱澄、朱彭、段融,还有大理寺的两位书记官,便一起走进了葛府。
门房一路引他们到了一处花厅内。
他们一入花厅,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正穿着一身便服,坐在那里。
段融瞟了那人一眼,只见其眉毛浓密,颧骨高耸,下巴处的线条更是坚硬刚毅。
朱澄步入花厅,便立马抱拳笑道:“葛大人,黄昏打扰,扰了大人休息,还望大人海涵!”
葛亨泰坐在那里不动,只是略一抱拳,道:“只要是公事,就无所谓打扰不打扰的。”
葛亨泰说着,瞄了一眼,朱澄身后的两名书记官。书记官都带来了,自然是公事。
朱澄笑道:“是案子的事。要不是紧要之事,卑职怎敢叨扰呢?”
葛亨泰沉默不语,朱澄尴尬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这样的。给朱时中朱大人建造凉屋的那批匠人,现在大人府上,给大人建造凉屋。他们是涉案人员,卑职想带他们回大理寺调查。烦请大人通融。”
葛亨泰咳嗽了一下,道:“我没记错的话。案发之初,朱大人就在大理寺内,审过他们吧?今日又要再审,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朱澄道:“是。只是这两日调查中,发现了一些新问题,需要重新审问这批匠人。”
“什么问题?”葛亨泰冷脸问道。
这时,段融他们都已经感觉到了,葛亨泰显然是不想轻易放人。也许是不想耽误自己建造凉屋,也许也有别的心思。
“这……”朱澄的目色有几分迟疑。办案的具体细节,他其实不想透漏。
葛亨泰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朱澄的心思,沉声道:“我乃谏议大夫,掌管整个青州的监察之权。但凡是青州之事,还没有什么事,是葛某问不得的!”
“是!”朱澄恭敬一揖,葛亨泰说得乃是官场法度,他只能遵从,道:“我们这两日盘查朱大人府上的凉屋废墟,发现了某块断木内,留有两处小巧精密的机关。我们怀疑,朱大人的死,可能与此有关。”
葛亨泰目色一凝,问道:“断木内?机关?”
“正是!”朱澄严正道。
“东西呢?拿来我看!”葛亨泰毫不客气地说道。
朱澄眉头微蹙,还是从段融手里拿过那块断木,走上前去,递给了葛亨泰。
葛亨泰端详着手中的那块黑乎乎的断木,他看了一会儿,道:“就这么个小玩意?看这位置,这还是在屋顶上的东西吧?”
葛亨泰自己家也在建造凉屋,设计图和关键部位的样件,他之前都是看过的。
朱澄顿时有些支吾。那地方的确是屋顶上的,要说跟朱大人的死,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他一时也答不出来。
葛亨泰道:“朱大人的死,是天雷所殛,这一点,长乐街上的人,有不少乃是亲眼所见。那夜天雷落下,光芒耀眼,附近不少人都目睹了。你们现在拿这么个玩意,就说是和朱大人的死有关,本官看你们是想草菅人命吧!?”
“这……”
朱澄和朱彭都被葛亨泰的忽然发难,搞得心头一愣。
朱彭情急之下,忽然道:“就是那玩意,把天雷给引下来的!”
“什么?!”葛亨泰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朱澄扭头瞪了朱彭一眼。
朱彭更是慌张了,他看着身侧的段融,道:“段大人,是否如此?”
段融目色无动,道:“正是!”
葛亨泰的目光越过朱澄和朱彭,看定段融,问道:“你是说我手中的这东西,把那九天之雷引了下来,劈死了朱时中朱大人。”
段融道:“确实如此。”
葛亨泰目色一跳,上下打量了段融一番,忽然问道:“敢问,你是何人?”
段融道:“我叫段融,宗门外门弟子。奉宗门内史司司座朱鹤大人之命,参与调查此案。”
葛亨泰闻言,冷哼了一下,道:“行!有门有户就好!”
葛亨泰说着,忽然起身,喝道:“来人!”
一个书生打扮的干练书吏随即跨入花厅,抱拳而立。
葛亨泰道:“去,拿我的拜帖,请府主汪大人和大理寺卿陈大人过府一趟。”
“是!”那书吏抱拳而去。
朱澄见此事要越闹越大,心头更是慌张,立马道:“葛大人,何故再请府主和陈大人呢?”
葛亨泰冷道:“本官要参你们一个胡乱攀扯,草菅人命!你们是大理寺的人,自然交给大理寺处理!至于这位段大人怎么处理,那就要看府主的意思了!”
“啊?!”
朱澄微怒道:“葛大人,何故如此以权欺人?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官以权欺人!?”葛亨泰冷笑一声,道:“那就劳烦三位大人给我解释一下,这么个玩意,到底是怎么引得下天雷的?”
朱澄闻言,再次脸色难看地斜睨了朱彭一眼,显然是怪他多嘴。
段融看着厅上几人,却是没有说话,这东西光靠解释,是说不清的。
只是一旁的朱澄和朱彭,都将段融的沉默,看作是心虚,两人心中更加如火焚烧了。
第402章 引雷
此时并不是朝班时分,汪茂春和陈山蒙都是穿着便服而来。
两人一见朱澄和朱彭都在这里,就知道一定是和朱时中的雷殛案有关了。
汪茂春和陈山蒙都已经年届五十,在官场上泡了大半辈子,他俩还在门口那里,就猜到是葛亨泰要找朱澄和朱彭的不自在。
要不是如此,那葛亨泰吃饱了撑得,把他俩都给叫来。
果然,葛亨泰见他们进来,不过是寒暄了几句,便把一个黑乎乎的断木,递给了他们,而后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两位大人倒说说,这是不是胡乱攀扯,草菅人命?”葛亨泰黑着脸,厉声质问道。
汪茂春见葛亨泰发怒,却是面容恬静,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
陈山蒙沉吟稍顷,转眼看向朱澄,问道:“朱寺正,是你说的此物能引下天雷来?”
陈山蒙的声音虽轻,但那质问的意思,却是如泰山压顶。
朱澄顿时冷汗涔涔,他没法否认,但也不敢应下。
厅上一片沉默,诸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朱澄身上。他自觉如万箭穿心一般。
就在这时,段融忽然咳嗽了一声。
在这鸦雀无声的厅上,他此时的这声咳嗽,跟敲鼓没什么差别。
果然,葛亨泰、汪茂春和陈山蒙的目光都向他看来。汪茂春和陈山蒙,都还不识得段融,目色更是有几分疑惑。
段融道:“不好意思,嗓子不太舒服。不过,那玩意确实能够引下天雷。”
陈山蒙上下打量了段融一番,问道:“恕陈某眼拙,不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葛亨泰立即将段融的身份,向汪茂春和陈山蒙介绍了一下,两人都目色了然地重新看了段融。
陈山蒙道:“段大人,你是说此物能将天雷引下?”
陈山蒙掂了下手中的断木,看着段融。
段融道:“正是!”
陈山蒙道:“有何证据呢?段大人,陈某也搞了大半辈子的刑名!这将天雷引下以做谋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是用这么个小东西呢?要没有进一步的证据,恐怕是很难让人信服啊!”
段融实在是很佩服陈山蒙的老练和气度。
陈山蒙心中分明是认为他是在胡扯,但却能说出这么一长串冠冕堂皇的废话来。
段融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证据。”
此言一出,陈山蒙还是面无表情的。但葛亨泰、汪茂春却都是淡淡一笑。
却听段融说道:“就只能将天雷,再引下来一次了。”
葛亨泰、汪茂春的笑意随即僵在了脸上,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山蒙目色一跳,再次掂了下他手中的断木,道:“你是说要用此物,将天雷再引下来一次?”
段融道:“不是这个。这个已经坏了。我会再做一个,将天雷再引下来一次。”
厅上诸人都面容惊愕地看着段融,包括站在他身侧的朱澄和朱彭。
段融很想告诉他们,这叫实验。设计来检验一个理论或证实一种假设而进行的一系列操作或活动。用杨振宁的话说,科学的百分之九十是实验活动,科学的基础就是实验。
陈山蒙看着段融,只见他面容平静,目光柔和,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手中之物,真的能引下天雷?
陈山蒙目色一转,语气颇有嘱咐的意味,道:“段大人,兹事体大,不可戏言!”
段融道:“我知道。再引一次天雷,其实也蛮费事的。但若不如此,葛大人不是要问我们一个胡乱攀扯、草菅人命的罪责吗?那就只能再引一次了。”
厅上诸人闻言,无不咂舌,这是费事不费事的事吗?
只能再引一次???
听听你那语气,搞得这天雷是你家的似的?
你以为你是雷神啊?!
朱澄此时也顾不得礼节了,他直接将段融扯到了一边。
朱澄看着段融,他还是蛮感激段融的,在这种时候,并未躲在一边,而是把事接了下来,方才那一刻他实在是有些无措了。
朱澄小声道:“段兄,我们现在要是认了调差纰漏,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和朱彭最多也就是扣点俸禄,你最多也就是扣些功勋点,以你以前的履历,进阶内门弟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但你要硬顶下去,只怕事情会越闹越大,更难以收场了。”
段融道:“放心啊!朱大人,真出了事。你就告诉他们是我让你们来抓人的。引下天雷的事,也是我说的。你们俩最多还是个失察之罪而已。”
段融说完,笑着拍了拍朱澄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