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塔林里,熬了三年了,里面的人他几乎都认识,眼前这人既然是刚出的塔林,他怎么似乎从未见过呢?
段融笑道:“当然。师兄,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那青年微微一愣,目色一动,随即问道:“那敢问师兄,你在塔林里,熬了几年了?”
段融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那个……我昨晚进的塔林。”
“什么!?”
这次三人都从竹床上半坐了起来,其中一人因为起猛了,毯子滑落床下,露出了一具曲线玲珑的胴体。
“师兄,你说你是昨晚进的塔林?今日一早就出塔林了!?”
段融道:“早上集合的时候,打了那狒狒一家,就出来了。”
其余三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那搓灰条的青年,用毯子裹着下体,目色有几分古怪地看着段融,道:“师兄,你不是在说笑吧?!”
段融所说的,他实在难以置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不是在说笑。”另一个瘦得肋骨隐隐可见的家伙,忽然说道:“若非如此,我们在塔林熬了几年了,怎么会从未见过他呢?”
那搓灰条的青年闻言,低头略一思量,再次抬起头时,却是眼神惊愕地看着段融。
那种眼神就如同大白天见鬼了一般。
三人虽然大为震撼,但还是接受了段融一夜出塔林的事实,毕竟是姚教习亲自送他进的帐篷啊,只能说此人天资异禀了。
他们既然被闹醒,很快便闲聊了起来。
段融原本想睡一会儿,此时见他们聊天,便也加入了进来。他只在塔林里,呆了一晚而已,许多信息还不了解,刚好趁着跟他们闲聊,打听一些事。
段融就这样,在那帐篷里住了几天。
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那三人似乎住得很是舒服,段融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假如在那逼仄的塔体内被关了二三年,出来后,再看着帐篷里的条件,估计就感觉是天堂一般了。他感触不深,是因为他在那逼仄的塔体内,只呆了一夜而已。
这几日下来,段融夜基本上,把该打听的信息,都打听清楚了。
出了塔林的内门弟子,首先要在每两个月一次的祭拜日,去太一阁,祭拜宗门的历代祖师。
这所谓的历代祖师,其实就是太一门的历代长老院的长老。
只要能进入长老院,死后,就能配享太一阁,永世享受后世弟子的祭拜。
祭拜太一阁后,便是在龙鱼厅内的拜师仪。
相较于祭拜太一阁的繁文缛节和场面文章,在龙鱼厅内的拜师仪,反而对他们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并不是每个内门弟子,都能拜师成功的。或者说大多数的内门弟子,其实都是没有师父的。
这些没有人,愿意收入门墙的内门弟子,便只得挂名在内史司、通政使司、宗正裁决司等诸司的名下,接受各司委派的任务,也由各司分配给他们修炼的资源。
如果在各司内表现优异,还是有一定几率在司内拜师成功,不过这概率已经很渺茫了。基本上,在祭拜历代祖师的那日没有拜师成功的,以后的机会也是不大的。
而宗门内,有资格在龙鱼厅收徒的,除了长老院内的各大长老外,还有宗门内隐匿的宿耆,以及各个堂口修为有成的管事。
这是三个梯队。
能被长老院的长老,收为徒弟,自然是前途无量,各种资源机会不在话下。
宗门内的那些隐匿的宿耆,虽然平时并不显山露水,但在宗门内同样是很有话语权,若能拜在他们门下,同样的是鱼跃龙门了。
甚至于,有些隐匿的宿耆,比长老院内的一些个长老都还有威权呢。
最后,则是各个堂口修为有成的管事,若是拜在这些人门下,也能拿到一些资源,虽然比不上前面两个梯队,但比之挂名在各司的那些内门弟子,不知好上多少呢?起码,你是有师父的,修炼上有人指导,资源上有人照顾。算是不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大部分出塔林的内门弟子,所希求的,也就是拜在各个堂口的管事门下。
至于,长老院的长老,还有那些隐匿的宿耆们,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奢想的。这些人基本都是宁缺毋滥,不会轻易收徒的。
五日后。
段融和另外三人的出了塔林的内门弟子。提前一日,就来到了宗门的翠微峰上。
这翠微峰就是宗门太一阁、长老院和龙鱼厅的所在地,可以说是宗门的核心腹地。
翠微峰并不甚高,算是一座颇为低矮上的山峰,但却植被茂密,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就有一种钟灵毓秀之感。
段融他们前一天的傍晚,就来到了翠微峰下面的一座别院内了。
在那别院里,内史司掌管礼仪的史监和舍人们,把他们折腾了一夜。
他们早早得就沐浴更衣,换上了不知被多少人穿过了的厚重的礼服,然后舍人们便开始教授他们第二日,祭拜太一阁的各种繁文缛节,直到被折腾到快天亮了,他们才匆匆眯了一会儿。
怕弄皱了礼服,他们只能靠在柱子上假寐,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舍人们拉着,大清早,天还刚蒙蒙亮而已,他们就饿着肚子,站在了翠微峰的那高远巍峨的石阶下了。
他们抬着昏沉的眼睛向上望去,只见蒙蒙的天色中,渺远的石阶,层层叠叠,如天梯一般,直通山巅。尽头处,一座煊赫巍峨的大殿,如巨兽盘踞。
天色大亮时,仪式才在选定的吉时开始,而这时段融他们已经在那石阶底下,干巴巴地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段融他们在一阵号角声中,行了三跪九拜之礼后,才拾阶而上,到了某处平台处,再行跪拜上香后,才继续拖着沉重礼服的下摆,沿着石阶而上……
太一阁这边的祭拜礼仪,进行到一半之时,不远处的龙鱼厅内,就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唬得常年值守龙鱼厅的那老舍人,大惊失色。
今日这是怎么了?
长老院内的各大长老,还是一些隐匿多年都未曾露面的宗门宿耆,竟然全都到场。
这老舍人在龙鱼厅内值守二十多年了,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
“这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老舍人的心中浮起担忧。
既然这么多长老和宿耆们都来了,他自然不敢怠慢,立马指挥着手底下的那些小舍人们,添置桌椅、侍奉茶水。
老舍人看着那边的两个小舍人在拿橱柜里的茶叶,立马叫道:“不是那里!”
“也不看看来的是什么人?还拿这的茶叶!去年的陈茶,能喝得?那立柜底下的坛子里是今年的新茶,我嘱咐你们几遍了?”
那些小舍人们手忙脚乱的,终于在老舍人的指挥下,把茶水侍奉停当乐。
那老舍人见基本安排妥当了,终于喘了口气,缓步走了过来,恭敬道:“小的敢问各位长老和大人们,大架光临龙鱼厅,不知所谓何事?”
“你这老小子,搁这装什么糊涂呢?我等前来,自然是来收徒的!”
“对啊!”
老舍人愕然一惊,目色四顾。“都是来收徒的?”
“还不收了帖子去!”一个满脸皱皮,一头白发的老妪,忽然嚷道。
“是,是,是。是小的怠慢了!”
老舍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人竟然都是来收徒的!?
这本来是自然之事,这龙鱼厅本就是举行拜师仪的地方。但他在这里,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还以为这龙鱼厅是出了什么事呢?才惊动了这许多人大架!
敢情闹了半天,这些人全都是来收徒的啊!
老舍人挨个拜了过去,将这些长老和宿耆的帖子都给收了。他拿着手中厚厚的一大叠帖子,在厅中央,又作了一揖,才离开前厅,来到了后堂。
老舍人在后堂的几案前,坐了下来,用一方棉布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净了净手,这才将面前的那叠帖子,最上面的那封打开了。
这帖子内,所写的就是这些长老和宿耆们,选中的,想要收入门墙的内门弟子。
老舍人先瞄了一眼那帖子上印章,只见是长老院的长老葛如松的帖子。
这葛如松不仅是长老院的长老,而且是通政使司的司座,可谓位高权重。
若能被其看中收入门墙,几乎就是平步青云了,许多宗门内的重要事务都有机会参与。
印章下面,是葛如松开出的条件!这一块,并非一定要有,因为葛如松的身份,本身已经是很难拒绝的条件了。
但葛如松的帖子里,却还是写了密密麻麻的五项额外条件,每一项都看得那老舍人心肝乱颤。
他咽了一口吐沫,终于看向了帖子最下面的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他有些陌生,似乎从来没听过。
“段融?!”
老舍人脸色怔怔的,他在想这个叫段融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值得葛如松这样的人,如此拉拢!
他想了想,还是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便放下了葛如松的帖子,又拿起了第二封帖子。
是宗正裁决司司座,杨思铉的帖子!
老舍人顿时两眼瞪圆。
“还是段融?!”
他借着打开第三封、第四封……
随着呼啦啦的声响,全部的帖子,都在摊开在了他面前的几案上。
“我的乖乖啊!”
“全都是那个叫段融的!?”
这人到底是谁啊!竟能让宗门长老们,还有那些隐匿的宿耆,全都争抢着,要将其收入门墙内!
而且那条件,一个比一个优厚啊!?
真是见了鬼了!?
第412章 阳谋
老舍人将那些帖子重新整理好,与那些宗门长老还有隐匿宿耆的履历介绍,一一对应,放在了一起。
履历介绍在下,翻开的帖子在上。
这龙鱼厅就是行拜师仪的地方。
每一个有资格收徒的人,都会向此处递交一份自己的履历介绍。
现在,诸多长老和宿耆,都想收下段融,选择权力自然就到了段融的手里。他要在这些人中,给自己选出一位师父来。
这一份份的履历介绍,以及那帖子上开出的额外条件,就是他能用以参详的全部信息了。
老舍人全部弄好了,又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出了后堂,往前厅侍奉了一遍茶水,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他才嘱咐那几个小舍人好生侍奉着,自己则踱步到后堂的侧门那里。
往常这时候,他都是坐在门口处,见了人影才起身的。但今日他却是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外了。
老舍人站在那门口外,穿堂风吹过时,吹得他的袖袍和胡须一阵起舞。
大约半柱香后,段融他们四人被一人领着,拖着沉重的礼服,疲惫不堪地向这边走来。
他们都是真气境大圆满的境界,真要是体力活,还真累不住他们,关键是那一路祭拜的各种繁文缛节,实在是搞得人头昏脑涨,加上他们一夜未睡,又未吃早饭,实在是有些被折腾的身心俱疲了。
段融他们四人一到门口那里,就看到一个头发苍然、神情矍铄的老舍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那里迎接他们。
老舍人态度甚恭地将他们四人,迎入了门内,然后在那间小厅里,向他们作了一揖,才笑着抬头问道:“敢问,哪位是段融大人?”
段融穿着沉重厚实的礼服,被那些祭拜的礼仪,给折腾地脸上有几分茫然,他见那老舍人问他,便答道:“我就是段融。不知老人家有何事?”
那老舍人闻言,深深看了段融一眼,立马又深深一揖,嗓音似乎陡然深沉了几分,叫道:“段大人,请随我来!”
段融目色一跳。这老舍人此处对他一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之前,老舍人的笑脸恭敬,那是一种场面活,但段融看得出来,此时那老舍人对他,似乎有一种心底臣服般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