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有一个早已在脑中盘桓的猜测,被顾经年第一次说了出来。
“所以,他们诬陷姐夫你谋逆,是为了灭口?因为你知道,万春宫养虺炼药是供给谁的,而你还劝阻他们停下来,与他们便不再是一路人。”
对这个问题,陆晏宁并不想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脸上的苦态就更浓了。
陆家能被封为镇远侯,府中有许多异人、炼人供奉,对于某些事显然不是“不太了解”这么简单,就算陆晏宁不太了解,陆晏清也一定知道。
换言之,陆家与顾家一样,都是参于了炼化之事的。
怪不得以前顾北溟才会说陆家世代公卿的底蕴有多深厚。
那么,能命令那么多公侯将相的人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姐夫,你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吧?是皇帝?”
顾经年之前一直没说,可真到了这一刻,却是轻轻巧巧地问了出来。
裴念莫名背脊发凉,眼神中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看向陆晏宁,等待着他的回答。
陆晏宁显得很痛苦。
他的眉头深深地皱起,许久,摇了摇头,说的却是“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
“那是什么?”
“陛下是愿意停下来的。”陆晏宁道:“严禁炼术的旨意便是陛下亲自下达的。”
“可你没有叛乱,他却纵容那些人杀你,只因你劝他停下来。”
“你没坐到那个位置,你不懂,有些事便是陛下也无可奈何。”
“我只知道他们已经害……”
“好了!”
陆晏宁提高音量,喝叱了一声,道:“我既受朝廷恩惠与先祖遗泽,却没分清自己的立场,咎由自取,我该死,我认!”
他回想起了不久前有人训斥他的话。
“你少年成名,一战于万军丛中斩下敌首,是你一人的功劳吗?知道随在你身边的撼天破阵营甲士是以多少人的血铸就的?!功成名就、享受世人景仰的时候你不说这是罪恶,如今跑来当菩萨,最没资格指责炼术的人就是你这个陆家的公子。人认不清自己,就是该死!”
他该死,他真心承认。
顾经年见陆晏宁如此愚忠,依旧遵重他的命运,道:“好,你该死!”
话到此处,两人想法不同,话不投机,在这件事上已没有任何可谈的了。
下一刻,他们却是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但我的妻女是无辜的!”
“但我阿姐没理由陪你死!”
随着这句话,争论遂迅速被搁置。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先救人吧。”
“嗯。”
“我打探过,阿姐被郑匡甫派人接走了。”顾经年道:“但宰相府戒备森严,人也未必在那里,贸然前往,恐怕会中了陷阱。或许可以从一个叫秦的官员身上找突破口,他是郑匡甫的心腹。”
陆晏宁道:“现在去。”
“现在?”
“不错,现在是他们最混乱的时候。且我们刚刚才逃脱追捕,他们下意识会认为我们需要歇养,不认为我们会立即动手。”
他们没有任何准备,连纵火的工具都没有,可想想远处的乌云、大雾,便知那些呼风唤雨的异人也已耗费了不少精力。
“走。”
于是,三人掉转马头,重新往京城中最灯火通明的方向奔去,毅然决然。
第103章 龙潭虎穴
两匹快马在黑夜中驰过,顾经年与裴念共乘,忽听得身后一声马嘶。
回头看去,却见陆晏宁跨下马匹一个趔趄,将他摔下马背,若非他身手了得,这一下重伤甚至毙命皆有可能。
“姐夫?”
“没事,你们先走,我马上跟来。”
陆晏宁起身,扯住缰绳,安抚着马匹,仿佛是因为它太暴躁才摔了他。
直到裴念与顾经年离远了些,他才颓然坐下,闭目缓了两口气,终究是没能压住喉咙里要溢上来的鲜血,将它呕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并不好,事实上,几天前他曾被带离了羽林军大衙,被绑在一间黑屋子里被迷晕过去。等再醒来,他就感觉到身体里有些不对,想必是被下了什么毒。
自觉时日无多,这也是他决定今夜就要去救顾采薇的原因,他已没时间拖下去。
此时,连多歇一歇的时间也没有,他很快睁开眼,翻上马背,追向顾经年。
裴府,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门房打开了门,见是几个大理寺的役吏,一脸焦急地问道:“裴少卿可在?!”
“我家老爷早已睡下了。”
“出大事了!立即带我们去见他。”
裴府下人只好匆匆赶到正屋禀报。
走廊上的脚步声传来之前,裴无垢正在屋内与一人谈话。
“已救下了他们,笼人虽在陆晏宁身边布置了埋伏,好在重点还放在相府那边。还有,令嫒也没事。”
“那就好。”裴无垢点点头,问道:“我们的人都撤走了?”
“是,丹青一死,炼师的实力……”
“嘘,有人来了。”
裴无垢迅速脱下衣服,在榻上卧倒。
只听门外的仆婢道:“老爷,大理寺来人,称有要紧之事。”
裴无垢这才从睡梦中起身,含糊道:“何事?”
说着,披上衣趿鞋而出,很快便得知自己杀了大理寺卿。
“什么?!”
裴无垢十分惊诧,瞪着眼错愕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老夫早便睡了,如何能杀了寺卿,且为何要杀他?”
“这……小人也不知,还请少卿立即往衙署一趟。”
“好吧。”
裴无垢点点头,连衣服也没换,立即往外走去。
一边走着,他脑中思考着,认为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他很容易证明是那鬼面人易容成了自己。
此时此刻,就连裴无垢都没想到,今夜还会再起波澜,顾经年、陆晏宁竟会带着他的女儿重新杀回来。
连他都没想到,秦更是没想到。
秦防备了一整夜,终于得到了顾经年的消息。
“顾经年劫走了陆晏宁,宰相派人在猎苑围捕,几乎要捉住他,但被人救走了。”
“被谁救走了?”
“还不知,对方很神秘。”
秦沉吟道:“能有这实力的无非几方势力,魏、凡人,或是顾家与陆家的余部……暂时不必理会这些闲人,拿住顾经年才是紧要之事。”
“是,他们往南逃了,眼下正在搜捕。”
“知道了。”
秦听说搜捕之事功亏一篑,感到十分遗憾。甚至没意识到那提了一整夜的心弦已经松了。
对于他来说是如此,更关键的是保护着他的那些人也放松了下来。
因此,当秦重新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轰然巨响,他倏然惊起,连忙大呼“保护我”,但反应已经有些慢了。
院子里火光冲天,喊杀、惨叫,屋门“嘭”地一声被撞开,有黑衣人直接摔入屋中。
秦惊魂未定,目光看去,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等了一整夜的情形,冷峻的少年迈步而来,肩上的火翅高扬,画面很耀眼,对于他,却如死神般可怕。
“雨!”
对付顾经年,最关键的是雨,可现在来不及了,那些呼风唤雨的异人们不久前才好不容易把乌云凝聚到了羽林军大衙。
而一时浇不灭顾经年的火翅,秦这个寻常人就拿他毫无办法,只能等他走近了,一拉床边的绳索,大铁笼子落下,与此同时,一团火球已砸了过来,直接将整个机关轰然砸毁。
秦大骇,想钻进床下的暗道逃走,下一刻,顾经年已捉住他的脚,把他拉了出来。
之后便感到一阵热风拂面。
“饶命!”
顾经年一手挟持着秦,往外冲去,速度竟是很快,因为这次,他已试着扇动火翅让自己飞起来。
可惜,单边翅膀不能飞起,但扇出的风还是让顾经年跑得很快。
对于顾经年而言温度很舒服的火焰,对于秦却很炙热,他被顾经年挟持在怀里,感觉自己要被烤干了。
前方,陆晏宁、裴念正跨坐在马背上,以弩箭伤敌。
见顾经年冲出来,陆晏宁便抛出一根绳索,顾经年接住,陆晏宁立即驱马狂奔起来。
“驾!”
渐渐地,顾经年的脚尖离开了地面。
他像一只风筝一样,被一点点地拉高,那火翅扑腾着,让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不论如何,他飞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飞,记忆里,他曾随着凤凰飞得更高,但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翅膀飞,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鸟儿。
在他们身后,闻讯而来的黑衣人凌空出现,向天空中火翅的方向追来。
火翅渐熄,马匹也停下脚步。
秦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人已摔在地上,一把匕首径直插进他的手掌中,将他钉在地上。
“啊!”
“秦郎中,认得我吗?”
“裴……裴缉事。”
秦痛得面容扭曲,见了裴念,却还努力摆出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