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像是疯了。
大不了便烧掉所有的官署衙门,乃至于整个京城……
“顾经年!”
混战当中,忽有人向他大喊。
自从他飞起之后,就一直有人在喊他,他根本就不理会,但这一声不同,是顾经年非常熟悉的声音。
他低下头,见到了顾采薇。
“停手吧!”顾采薇抹了抹脸上的泪,向他喊道。
像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被欺负得发了脾气,砸了家中的两个瓷器,又举起顾北溟最喜爱的一只酒壶要砸,被她劝住。
从那以后,他一直是被顾采薇照顾着长大的。
对于顾经年而言,这个姐姐是相依为命的唯一至亲。
但这次,他没有听她的。
“阿姐,我救不出你,我们与他们同归于尽吧!”
一瞬间,顾经年看得很清楚,站在顾采薇身后的男子蒙着半张脸,正是南衙镇抚使闵远修。
而梅承宗都只能站在闵远修身后略远的位置,足见其人实力之强,否则这种时候也不会还敢来。
另外,顾经年留意到,顾采薇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在这里,那些人总有各种后手。
顾、陆两家已家破人亡,陆晏宁也被变成了怪物,逃避没用,那便在临死前让敌人能多痛就有多痛。
抱着这种决心,他根本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顾经年!”
闵远修见状,大喝了一声。
他开口时看起来并不费力,但声音很大。
更可怕的是,顾经年一听,脑子里便觉“嗡”的一声,空白了好一会儿。
等回过神来,身后的火翅已熄了许多,他整个人都在往下坠,于是连忙挥动翅膀,试图飞高,避开闵远修。
“结束了!”
闵远修却还在说,每一个字都像是搅着顾经年的脑袋,让他剧痛不已。
这不是水克火、火克木,而是不论有何异能,都会被闵远修所制。
“陛下早有禁炼术之意,今郑匡甫既死,此事便结束了。你现在停手,我保顾采薇母女不死,否则,我立即杀了她们!”
随着这句话入耳,顾经年终于不再感到头痛。
这是闵远修愿意谈话的表态。
他在空中稳住身形,飞至闵远修面前,凌空而立,道:“你们官官相护,我岂能信你?”
“瑞国能禁炼术,便是有在维持太平的人。”闵远修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你信不信我,对我区别不大。”
顾采薇看一眼远处那已经变成怪物模样的陆晏宁,目光悲伤,转向顾经年,叹息道:“闵镇抚使可以信任。”
她说话间,闵远修转头向后看去,见有人押着裴念过来,吩咐道:“放了裴念,她所做所为,都是出自我的命令。”
“是。”
“笼人与北衙马上要过来了。”闵远修又转向顾经年,十分坦率地道:“你来当我的筹码,我救你阿姐。或是你与他们拼了,我救不了你阿姐,你选。”
顾经年正要开口谈条件。
“破!”
闵远修见他有了合作的态度,不耐烦多说,忽又是一声大喝,顾经年脑中一荡,呕出一口血来,摔倒在地。
“快,拿下。”
闵远修才吩咐完,倾盆大雨已落下,浇灭了郑匡甫私宅上的大火。
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忽然出现在了街巷上。
有人掀开车帘,道:“这是北衙的事。”
“人已经被我拿到了。”闵远修道:“那便是我南衙的事。”
“哦?”
“郑匡甫就这么死了,留下的麻烦北衙不去解决,确定要与我争?”
“走着瞧。”
“好。”
闵远修淡定地应了,站在那儿,看着一个个人从他面前经过,直到龙敏芝走了过来。
“你确定要出手?”龙敏芝问道。
“事态变了。”闵远修道:“陛下已决心不会再姑息你们,好自为之。”
顾经年一睁开眼,眼神中就杀气迸发。
可很快,他看到面前站着的是顾采薇。
“阿姐?怎么回事?”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懂的语言问道。
顾采薇看起来很疲惫,却没说别的,只道:“闵远修曾与父亲是同袍,后来因为异人俘虏之事闹得不和,在炼术之事上,他的立场可以信任。”
说着,她止住想要说话的顾经年。
“闵远修把我从北衙进贡院接出来,是有事要让你做,我不知他要你做何事,只想叮嘱你,凡事务必保全自身,最好找机会远走高飞……若有提要求的机会,你先救我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顾采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她看向顾经年,目光复杂,既有关切与担忧,也第一次出现了乞求之色。
泪水莫名从她眼眶里流了下来,她抹了抹泪,迅速又恢复成坚强的样子。
顾经年见了这眼神,先前与那些人鱼死网破的态度登时消退,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也一定会保着阿姐的孩子。
“我记下了。”
开口只是简简单单一句,顾采薇却看出了他的决心,喃喃道:“我就怕你这样,可……”
她说不出来。
“阿姐放心吧。”
“嗯。”
留给姐弟俩说话的时间并不多,门被打开,显出闵远修那半张残破的脸。
“顾四娘,我与令弟说几句。”
顾采薇便被带了下去。
顾经年则在想,自己犯下那般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有何事能让闵远修不杀自己?
第107章 利用
闵远修的脚有些跛,走路时一瘸一拐,却不影响他那杀伐果断的气势。
他走进屋子,道:“你不参见我这个镇抚使?”
顾经年疑惑为何要参见他,更疑惑他这么个人物,竟还在乎这些虚礼。
“你毕竟是开平司捕尉。”闵远修脸一板,道:“既是我的下属,岂敢无礼?”
顾经年摇了摇头,道:“我早不属于开平司了。”
“怎么?我何时罢免了你的官职不成?”闵远修道:“既入开平司,哪怕你真死了,那也是开平司的鬼,烧焦了,也是开平司的灰。”
“我烧了开平司,犯下谋逆大罪,闵镇抚使与我一起担吗?”
闵远修摆了摆手,道:“你能力有限,便是谋逆,无非是烧了些楼宇宅院,还不至于让我兜不住。”
这话颇为新鲜,顾经年心中不太信,一笑了之。
法度是震慑人心用的,谋逆大罪岂有因为造成的损失不大就不追究的道理,除非他有更值得被利用的地方。
闵远修见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再绕弯子,开口说起正事来。
“瑞国严禁炼术,这是陛下真心实意在做的事,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反驳我宰相、指挥使、将军等一众重臣都在炼化异人,这是人性,水至清则无鱼,朝廷法令,有时也管不了人性。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么多年来,陛下为了遏制此事尽了全力,而我正是亲历者。”
一番话说得颇为真诚,但显然不足以打动顾经年。
闵远修又道:“你以为,陛下为何用我这个外行来当南衙镇抚使?旁人皆说因我是潜邸侍卫出身,实则是因我坚决反对炼术。”
“你反对炼术,却炼化了一身的本事?”
“我狮吼功是练的,练习的‘练’。”闵远修道:“我不否认,我父亲是夷海异族,人。人只有一只眼睛,叫声能盖过百兽齐鸣。我生而有异,却没有如今这等实力,而是像寻常人一样勤能补拙。”
顾经年一直以为闵远修带着半边面具是因为瞎了一只眼,此时见他把面具摘下来,才发现他另外半边脸上布满了伤痕,但也并没有受伤的眼眶,那里只有皮肤,一开始就没长眼睛。
“吃了人的肉,能治疗大部分的皮肤疾病。因此人在中州极难存活,哪怕是我的父亲,最后也死于猎杀。”闵远修道:“因此,我反对炼术,心意比你坚决。至少,我不会自暴自弃。”
顾经年也被当作猎物搜捕追杀过,能体会闵远修的心情,但还是道:“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你以为遏制人心的贪欲很简单吗?炼人强大,禁绝炼术岂是一朝一夕之功?朝中是有许多官员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可瑞国没有变成越国,正是因为陛下,以及我们这些人还在坚持。”
“所以呢?”
“旁人说你罪大恶极,杀官、劫狱,乃至在宫城纵火。”闵远修道:“但在陛下心里,你与炼师抗争,是有功的。”
“哈。”
顾经年笑了一声。
闵远修知道他在讥讽自己说的话,却是不以为忤,继续道:“这是真的,这些年因雍国日渐逼迫,瑞国炼师借机夺权涨势,掌握了朝廷重权,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连陛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今日,你杀了郑匡甫……”
“杀郑匡甫不算什么,你们都能做到。”
“不错,但你这样一个对付炼师的绝好棋子,若让你死了,未免太可惜。我遂向陛下求情,希望能用你。”
不论前面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话到这一步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重要的是,顾经年并没有选择。
他可以讥讽闵远修前面是在惺惺作态,笼络人心,因为讥讽一下没什么。但他并不能拒绝为闵远修所用。
当然,条件还是可以提的。
“我凭什么为你效力?”顾经年道:“就因为你说坚决反对炼术,一点空口无凭的话,骗我为你卖命?”
“我会保护顾采薇母女。”
闵远修说的是保护,而不是放了,说罢,他还补了一句。
“暂时而言,我还不能放了她们,便是放了,你也没办法安全带走她们。”
顾经年没有回答,脑中思考着,他暂时确实还没有一个安全的去处可以带顾采薇母女去,但又不甘于一直受闵远修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