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顾采薇立即去安抚的反而是顾经年。
她的手按在顾经年的肩头,阻止住他想做的任何动作。
陆府的仆婢们则立即挡在她的身前,双方对峙而立,互不相让。
正此时,有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转头看去,脸上浮起敬畏之色。
“兄长。”
来的是顾家长子,顾继祖。
顾继祖才三十八岁就已是满头白发,一脸伤痕与皱纹,显得十分落寞,但依旧能看出他年轻时的英挺,尤其是一双眉眼与顾经年极为相似,剑眉星目。
他坐在轮椅上,腰间盖着一条毯子,因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了,十八年前他从军灭南越,惊潮关久攻不下,他夜攀万丈悬崖,斩杀名将李照天,也在那一战中失去了双腿,再也没站起来过。
一生一战,只有当年绚烂的一刀留作回忆。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绝美女子,头发简单地盘起,挽了个堕马髻,插着一根木钗,这是出嫁妇人最常见的发样,比任何珠宝首饰都更衬她的美艳。
她是顾继祖七年前才娶的妻子,名叫苗春娘,出身贫寒,连字也不识,人们都说她除了美貌一无所有,但也就是那样的美貌能打动铁了心不愿娶妻的顾家大公子。
宗婀一直想过继个儿子给顾继祖,当年还曾担心过苗春娘会给长房生出孩子,所幸七年过去苗春娘依然柳腰纤细,长房若不想断了香火,还是可能收继她的儿子。
因这私心,除了姑母,宗婀在顾家就只服顾继祖。
“兄长,只怕你还不知,顾经年给家里惹出大祸了,我只好作主将他送回开平司……”
“轮不到你作主。”
顾继祖并不理会宗婀的讨好,道:“想必后宅你管得太多了,如今连府外的事也敢插手。”
“兄长?我是为顾家好嘛。”宗婀委屈道:“若不交出他,开平司又要找麻烦……”
“他是我弟弟,还轮不到你管。”顾继祖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置喙,“都回去。”
如今顾北溟不在,他就是顾家家主。
宗婀、顾继业等人虽不甘愿,也只好悻悻退去。
顾继祖这才看向顾经年,道:“你既喜欢在四娘这待着,那就好好静养。”
说罢,他向顾采薇点了点头,温言道:“安心生产,不必担心别的,真到了顾家有难的时候,还有我。”
“多谢兄长了。”顾采薇这才展颜一笑。
兄妹俩一母同胞,感情自然不错。
顾采薇没有留意到,在她身后,顾经年的手正在被子里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再次闭上眼,仿佛能感到腕上的刺痛,就像一整条手筋都被挑走了。
额头上微微覆了一层薄汗。
面对宗婀、顾继业,顾经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从来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反而是顾继祖来时,他那种忌惮的反应却是应激的,他无法克制,眼中甚至浮出了深深的恨意。
顾采薇一直认为顾经年讨厌顾家,是因为恨管家宗夫人。
但她从来不知道,顾经年最恨的,其实是长兄顾继祖……
顾继祖的轮椅被推出大堂,等在外面的顾继业、宗婀便迎上前。
“兄长。”顾继业道:“父亲遭人陷害,我们担心顾经年闯祸,被人拿了把柄。”
顾继祖以看蠢货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能管的。”
“可我……”
“回去吧。”
几人一道转回顾家,气氛压抑。
顾继业心中不满,暗忖莫非是顾继祖自己颓废消极,便想任顾家自生自灭。
他走在后面,嫌弃地打量了顾继祖一眼,目光落在苗春娘那窈窕的身躯上,不再移开,直到把兄嫂送回了院子。
他与宗婀则还要去把今夜之事回报宗夫人。
二人屏退下人,边走边说。
“顾家就是累赘太多。”
“谁说不是呢。”宗婀道:“姑母管这么一大家子,太不容易了。”
“娘担心因那贱种而得罪了武定侯。”顾继业道:“让我明日去侯府赔礼。”
“四娘既去过了,怎还让你去?”说着,宗婀眉毛一挑,会心笑了笑,道:“姑母是想让你?”
“不错。”顾继业道:“论起来,我与侯府之女才算相配,原先那门亲事未免太奇怪了。”
他语气并不高兴,反而不满地“啧”了一声。
“但,让我去捡那个贱种不要的,真是烦……”
宗婀道:“眼下是顾家危难之际,武定侯望高权重,交好他,他才能帮顾家。”
“我知道。”顾继业语气沉稳,“得有人为家族承担,我该站出来。”
宗婀笑道:“我的小阿弟长大了。”
“二嫂!”顾继业有些着恼。
“好好好,不叫你小阿弟了……忽然想到,当年我来了顾家好久,你却不知我其实是嫁进来了,还问‘阿姐怎么到我们家玩这么久?’,那时你穿着开裆裤总追着我跑,唉,好多年没听你唤我‘阿姐’了。”
宗婀十七岁嫁来时,顾继业才三岁,一转眼,他已长得高大英俊,要娶妻生子了。
而她也守寡快十年了……
“阿姐。”顾继业忽然唤道。
宗婀停下了脚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调笑道:“你说,是顾采薇与顾经年那对姐弟亲近,还是我俩亲近?”
“呵,他们?他们从小就喜欢躲起来玩,谁知他们是怎样。”
“也是,我们只是远房表亲,不如他们亲近。”
夜风吹过,顾继业能闻到二嫂身上的香味。
他目光落在她饱满鲜艳的嘴唇上,眼神逐渐迷离。
下一刻,丰腴的身体贴了上来,两人哼了一声,撞进小径旁的竹林。
干柴烈火,一点便燃……
后花园里并没有下人走动,但月亮从云朵里出来时,隐约能看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
第12章 探查小队(感谢“坐望敬亭”的盟主)
陆府,厢房中。
姐弟俩相对而坐,顾经年给顾采薇揉着肿涨的小腿,一边低头想着心事,有些走神。
“你在想什么?”顾采薇问道。
“怕阿姐被他们拖累。”顾经年道,“顾家大了,太多蠢货。”
“你若真起身教训了他们,阿姐才更头疼。让长兄出手便是。”
顾经年“嗯”了一声。
他从小被顾采薇保护,如今也想保护她,但有陆晏宁、顾继祖,顾采薇一直以来都不需要他。
她还当他是个孩子。
“好了,不气了。他们再讨厌,终究是一家人,平时逞嘴上快活,你的亲事学业这些正经事上也不曾耽误过,就当为了我,不与他们计较了。”
“就没在意过,只是怕阿姐动了胎气。”
“快看。”顾采薇忽然轻声道:“这小家伙,在踢我呢。”
顾经年一愣,目光看去,隔着厚厚的衣裳,并未看到很明显的鼓动。
“这呢。”
顾采薇捉过他的手腕,让他去摸自己肚子。
顾经年不太敢,动作很轻,很轻……终于,他隔着衣物,感受到了那小脚在肚皮上划过。
姐弟俩对视一眼,目光都亮亮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方才因为顾家那些闲杂人等而产生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你这当舅舅的,给起个小名吧?”顾采薇道,“你姐夫是个武夫,根本不会起名。”
“我也不会起名,从来没起过。”
“你好歹是崇经书院的弟子。”
“但……是男孩还是女孩。”
“各取一个。”顾采薇命令道:“你取个男女通用的。”
“我一会问问应先生。”
顾经年没忘了他这趟回来的正事,坚持要当夜就与应时纶见一面。
应时纶愈发显得潦倒,常年不梳洗的头发稀疏散乱,空洞的眼眶下是一颗红红的酒糟鼻,因他相貌丑陋,身上臭烘烘的,授课时又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顾家子弟早都跟着西席先生读书了,直到他最后一个弟子顾经年被送去崇经书院,他无所事事,整日嗜酒,终于是惹了宗夫人不快,这才被陆采薇接过来。
拐杖在地上点了点,应时纶入屋,直直往前走了几步,唤道:“十一公子?”
除了外人偶尔客气客气,整个顾家,也只有他称顾经年为十一公子了。
“先生。”
应时纶的拐杖终于碰到了床榻,他摸索着坐下来,道:“公子到崇经书院,可见到了那老者?”
“是,他很照顾我。”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公子在外受欺负。”
顾经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问道:“先生醉了吗?”
应时纶闻言,显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我的酒量太好,要想醉倒太难喽,得多喝啊,难得一醉,难得一醉。”
“听说先生整日不省人事。”
“旁人觉得我醉了,那我就是醉了。”应时纶笑呵呵道,“你若觉得我是醒着,我便醒着。”
顾经年道:“我有一事想托付先生。”
“唯恐我这一把老骨头误了公子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