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女侍一手扯开身上的青色披风,另外两只手从背篓中拔出两支箭,搭在持弓的另一只手上。
她竟有四只手。
“人?!”
陆晏宁吃了一惊,他知武定侯的炽翎军中有一队人射手,却不知还有旁人能驱人为近侍。
这一愣神,两支利箭已到面前,他举刀再挡,手中单刀被震落,身子一避,箭矢射进他的左臂。
人女子再伸手拔箭,背篓里已只剩最后一支箭。
“嗖!”
一箭射出的同时,一道身影扑落,中箭滚了两圈。
陆晏宁反而跃起,拾刀,扑向人女子。
“放烟!”
一团迷烟喷下。
陆晏宁早有准备,脸上蒙着湿布,屏息上前。
人女子一只手拎起刘子延,两只手各甩出一支飞镖,一只手拔出腰间佩剑,立即往殿后退去。
陆晏宁躲开飞镖,快步追出大殿,却见那人女子已带着刘子延跑远,而一队银甲守卫正在赶来,只好返身回来,从后殿登上夹层,将里面操纵机关者搠死。
笼子里,裴念、尤圭捂着口鼻,努力不让自己再昏迷过去。
他们看到黄虎的肚子正在越来越剧烈地鼓动着,一下、两下……
终于,一条虺蛭带着颤动的嘶吼声腾空而起。
“咣啷!”
笼门被整个拉起,裴念、尤圭迅速往外一扑。一队银甲卫士冲上前挥刀要砍,倏地被血盆大口狠狠地叼住。
“嘭”地大响,上方的铁板砸下,陆晏宁从天而落,拎起两人便走。
“经年!”
顾经年起身,拔掉了身上的两支箭矢,手却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他伤得太重,而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个异人,一个受人驱使的异人。
“走!”
陆晏宁见顾经年跟上,快步出了大殿,却是愣了一下。
他看到,台阶之下是一条条虺蛭在空中扭曲,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情此景,一如西郊校场,只怕还要更甚于西郊校场。
“怎么回事?”裴念喃喃道。
“是麻师。”陆晏宁已听顾经年说了经过,喃喃道:“他利用水源给所有人种了卵。”
裴念顿觉悔恨钻心,咬牙道:“怪我没早杀了他。”
“既有人,刘衡身边必还有更多异人,凭我们暂时捉拿不了他,得尽快调兵来。”
陆晏宁有将军气场,说一不二,既做了决断,当即要带他们出万春宫。
顾经年却不像他们那么恨麻师,比起去找朝廷调兵,他反而对麻师所过说的那些话更感兴趣。
他跟在陆晏宁身后,不由几番回首。
“怎么回事?”
出了大殿,刘子延也看到了万春宫的混乱景象,眼中浮起了震惊、愠怒之意。
“说了要精养,怎又成了这混沌的局面?!”
人女子问道:“还控制得住吗?”
“怎么可能?”刘子延气急道:“眼下再想出虺,就只能凭弱肉强食了。”
“哦。”人女子问道:“那你就没用喽?”
刘子延一愣,眼中顿时透出惊惧之色,道:“我……”
“噗。”
人女子已一剑捅穿了刘子延的心脏。
她两手把剑收回剑鞘,同时用另外两只手给自己裹上青色披风,嘴里喃喃道:“老师说了,他可不养没用的俗人。”
第20章 虺潮
“只要尽快控制局面,万春宫里不会缺人证物证。”
“今夜我等所见,足可证明顾将军清白。”裴念道,“如今看来,当年刘衡案只揭了冰山一角。”
尤圭道:“陆将军,我们可以自己走了。”
陆晏宁松开手,在他们前方便是万春宫的侧门,此时宫门处也已乱作一团,放眼看去,尽是虺蛭食人的场面。
“冲过去。”
“好。”
一直闷不吭声的顾经年此时才开口,道:“我在前。”
说罢,他径直向那道宫门奔去。
陆晏宁正要阻止,见一道人影掠出,只好快步跟上。
四人奋力奔跑,却不可能绕开宫门处的虺蛭,周围的守卫已经都死了,十余个两头、三头虺蛭找寻不到血肉,竟是直接咬向那些只有一个头的虺蛭,正在此时,它们嗅到了血肉的气味,血盆大口当即咬过去。
顾经年瞬间被刃角刺中,陆晏宁抢上,斩刀救了他,下一刻他却又被咬住。
“走!你们先走!”
宫门已经打开了,想必是变乱之初就有守卫想要开门逃跑。
陆晏宁当机立断冲了出去,回头便要接应同伴,却见顾经年挥刀斩退虺蛭就地一滚,已往反方向跑去。
他马上就要返身去捉顾经年,却被裴念、尤圭拦住。
“走啊!”
“嘭!”
一条虺蛭撞出了宫门……
顾经年没有回头看,他奔跑在这个怪物横行的人间地狱里,甚至没有他初到顾家时那么不安。
在有限几次见到顾北溟的时候,他总是询问怎么才能看到异人,顾北溟从不告诉他,但在今夜,他预感自己将见到更多的异人,他想看看,他们都是如何生活的。
万春宫像是在下一场血雨,到处都是逃窜的人,嘶吼的虺蛭,顾经年目标明确,跑向了刘衡所在的宫苑阁楼。
渐渐地,前方安静下来。
当整个万春宫都陷入狂暴,唯独这座宫苑闹中取静,并无虺蛭往这边来。
地上分明也能看到被撕咬破碎的躯体,可见也出现过虺蛭,但已走了,顾经年正感疑惑,便闻到了一股异香,他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喉咙渐干,没有了食欲。
继续往前,他看到在那座宫苑门口处,一个老者正拿着麻袋往地上洒着药粉。
这老者身穿一件宽大的青衣,尤其是袖子极大,几乎要拖到地上,看到有人过来,老者依旧忙着手上的事,嘴里叹道:“往别处逃命去吧。”
顾经年继续上前,道:“我找刘衡。”
“去!”
老者不耐,突然扬手一扇。
顾经年这才留意到此人藏在袖子之下的的手掌极大,比一般的团扇还要大上许多。
下一刻,一股狂风卷着地上的药粉向他袭来,他顿时被吹得连退十余步,摔在地上。
“你是翡人?”
顾经年迅速爬起,道:“东海之外,风起之地,有大川名曰合虚,其地有翡族,以手为扇,能致风气。”
这也是宋璋与他说过的,今日终是亲眼所见。
老者倒完麻袋里最后的药粉,道:“我不亲手杀你,自去吧。”
说罢,他走进宫苑,就要关门。
顾经年加快脚步,问道:“你们为何甘受驱使,为他们养虺取心?”
老者见他纠缠不休,又要挥手,突然有一箭射来,将顾经年射飞出去。
是那人女子回来了,道:“蒲伯何必与他多言?反正这里的人都会死,杀了就是。”
“琴儿回来了,怎不见刘子延?”
“我杀了,用不到他了。”
“你就是急,临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得帮师父做好取心的准备,怕只怕没有好料子,出不了六头虺。”
“那就把银甲们推下去,我看曹咎就是个好料子。”
名叫琴儿的人女子说到一半,转头看去,只见顾经年已经又站了起来,向他们走来。
少年一边走,一边拔掉了身上的箭,却不见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是你?”
琴儿这才想起了方才在大殿上见过对方,道:“你也是异类?”
“是。”
“你是何族?”
“你不知道?”
琴儿两手叉腰,一手指向顾经年,还有一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道:“我为何要知道你是何族?!”
“那便问问你的师父。”
说话间,顾经年已加快脚步向他们冲去。
他知道他们杀不死他,而他却杀得了他们。
名叫蒲伯的翡人老者挥手一扇,又是一阵狂风袭来,将顾经年吹倒。
“走吧,打不死他。”
“太花时间而已。”琴儿不屑,“先做正事。”
两人自进了宫苑,关上门。
顾经年再次爬起,拿刀一点点撬开门栓,唯见宫苑内依旧清幽。
穿过长廊,又到了那座阁楼前,其中倒着几具灰袍男子的尸体,屏风后亮着烛火,映出一道有些臃肿奇怪的身影,偶尔转动到侧身对着火烛,才显出是个婀娜的女子,只是背上的大氅宽大得太不合身,正在忙碌地收拾书卷,想必就是顾经年白天见到的那名青衣侍女。
二楼小窗处,琴儿探出头嚷道:“那不死鬼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