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48节

  “是。”

  杏儿起来,顾采薇就伸手给了她的一巴掌。

  这还是她第一次教训杏儿。

  掌了嘴,她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此事你确实是误会了,往后不许再提,忘了吧。”

  “是。”

  “梨儿今日出门,买了你最爱吃的松子饼,去吃吧。”

  “多谢四娘。”

  杏儿有些委屈,但她一向信服顾采薇,竟也疑惑起来,觉得可能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想岔了。

  出了门,这小丫鬟给了自己一巴掌,嘟囔道:“蠢杏儿,怎就能想得那么脏?”

  顾采薇看着杏儿的背影,却是陷入了沉思。

  她隐约记起,确是前年乞巧节之后,那丫头一天到晚神魂不属的,当时她以为杏儿是爱慕顾经年,还敲打她顾经年是要娶侯府千金的,如今看来,竟是因为苗春娘?

  “沉住气,不可能的。”

  末了,顾采薇摇头自语,对于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她有绝对的信任。

  

  夜雨淅沥。

  小院外,躲在檐下的两个美婢浑身湿透,却是进也不得,走又不甘,只好继续苦苦哀求。

  “公子,让我们进去嘛。”

  “公子,奴婢好冷……”

  顾经年已然裹着被子睡下。

  他听着雨声,暗忖麻师若要把线索交给自己,这种天气是最好的,不会被鸟儿发现。

  如果找到了母族,也许就能像常人一样生活了……心里这般想着,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感到有人钻进了被窝。

  如玉般微凉而细腻的肌肤触到了他的手背,她贴在他心口上。

  顾经年早忘了院外还有两个美婢,下意识以为来的又是苗春娘,于是皱紧了眉,不悦地推开她,在睡梦中低声呢喃了一句。

  “你们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第40章 木匣子

  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那旖旎的回忆浮了上来。

  绝世姿容的女子红唇轻启,腰肢微微摆动,最初,她亦有些生疏,却渐渐有了某种欲感。

  潮湿的雨夜,发胀的冲动。

  可当被窝里那具身体再次贴过来,顾经年忽意识到了这次来的并非苗春娘。

  他怀里的人瘦瘦小小的,像一只野蛮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只想贴在他的心口,之后就没有更多的动作,任两颗心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是缨摇。

  说不上为什么,顾经年放松了下来。

  杂念渐消,他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脑海中的旖旎渐息,浮起的是一幅纯粹而干净的画面,似乎是天空。

  他翱翔于云朵之间,隐隐望到远处有两座高山,看不清楚,却能给人一种“家乡”的亲近感。

  平生,他还是第一次有过这种感受,于是眷恋得不愿醒来。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等顾经年再醒来,怀中还残存着一点温热,缨摇却已经不在了。

  他心想,昨夜梦到的或许是缨摇心里的家乡,沃野的两座宝山,通过某种联结出现在自己的记中。

  有故乡可以思念,还挺好的。

  透过窗纸,能看到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正好。

  榻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木匣子,木质特别,捧在手里,很重。

  这是麻师从凤娘屋中偷来的,也许会有顾经年一直在找寻的答案。

  他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红绸。

  拿起来一看,入手质感丝滑,但不冰,在秋日寒凉中反而有股暖意,展开才知那是一套女子的亵衣,似还带着主人身上的体温,虽然这明显不可能。

  肚兜上绣的是一只大鸟,羽毛很漂亮,气质很高傲,栩栩如生,顾经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鸟,说不出它的名字,只能明确地感受到这是凤娘的东西。

  他将它放在一边,看匣子里别的东西。

  有一本缝装的小册子,翻开来,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六月三,搬至北市,试试学凡人过活。对街酒铺老妪甚是可恶,假意帮手,偷走铜锣一支,遣高长竿取回,溺其酒中,惩戒之。”

  顾经年翻了一页,见六月四日,凤娘记的内容很少,只有一句。

  “可恶,高长竿不肯交出铜锣,亦不演杂技,唯愿收钱,随他。”

  看来这是凤娘的日记了。

  她为笼人掌管情报,日记里想必会有许多隐秘之事,顾经年遂一页页往下翻。

  “六月九,今入十钱,炎大炎二烧毁戏台出钱七百,老黑烫伤人出钱一千,余账不计,甚烦。”

  “六月十八,何必学凡人过活,遣高长竿取城南富户万钱。”

  “钩子多管闲事,可恶,出钱一万。”

  “七月三,贷十万钱,往后随药渣自生自灭,皆笨,无药可救。随许娘子学琴,陶冶心性,出钱八千。”

  “……”

  顾经年看了许久,大概明白过来,凤娘这日记,是一点都不记情报,只管发泄心情,出现最多的词就是“可恶”与“甚烦”,与平时看起来那笑吟吟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没了耐心,干脆略过了好几年的琐事,翻到后面,直接找到他去见凤娘那天。

  “九月七,树翁介绍生意,入三万钱,见人与彘杂合所生之子,品相甚佳。”

  “九月八,老贼之狸奴咬雀儿一只,可恶。”

  “九月九,近来差遣之琐事愈多,甚烦。另,三月未学琴,许娘子竟不退钱。”

  再往后翻,竟然没有了。

  看来凤娘一忙起来就没心情写日记。

  顾经年眉头微蹙,喃喃了一个字。

  “彘?”

  这是他从凤娘日记里得到的唯一线索,可他却没听说过夷海有哪个异族名为“彘”。

  继续翻看匣子。

  有一个白色的瓷瓶,顾经年将瓶中之物倒在手掌上,是几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不知为何要这么精心保存着。

  剩下的,便是他给的三颗珍珠、几件名贵的首饰,与一个首饰盒,材质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挂着个黑色的小锁锁着。

  顾经年拿出匕首,试着撬开它,匕首却没能留下一道划痕。

  他又去找了劈柴的大斧,狠狠砸下,“咔”的一声,斧柄断裂,那首饰盒却丝毫未损。

  又试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拿这个小盒子没办法,看起来只有找到钥匙才能打开。

  顾经年遂把一应物件收好,恨不得立即回崇经书院向宋璋请教彘人之事。

  但他还记得答应了武定侯今日会上门拜会。

  打开屋门,便听到院外的女子声音。

  是顾采薇身边另一个丫鬟梨儿正在与宗氏遣来的两个美婢争吵。

  “便是你们把杏儿骂哭的?连四娘都不曾说过重话,你们倒是好胆。”

  “我们怎么骂杏儿了,分明是她把我们赶出去,到现在我们都没能进去……公子。”

  顾经年出了院门,道:“我要去武定侯府,你们备些礼物,再给我拿套衣服。”

  他以前甚少吩咐下人做事,今日一开口却很有主人的气势,两个美婢连忙去请示宗氏备礼之事,梨儿则去拿了衣裳给他换上,又把旧衣裳抱回陆宅去洗。

  银杏树上又停留了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

  顾经年穿了一身白衣,带了几件礼物,依约去了武定侯府。

  时近黄昏,郑三娘刚到侧门外等候,就见少年骑马而来,风采不凡,不由点了点头,接着心中又叹息,可惜是个私生的,哪怕称是庶子,也是委屈自家姑娘了。

  “顾公子来了,侯爷刚下衙,正在更衣,请公子在二堂稍坐,已备好了酒菜。”

  “听闻武定侯致仕多年,还要上衙?”

  “侯爷近来暂领御前左军。”

  顾经年心念一动,还想再问,郑三娘却已不说话,在前引路。

  

  到了内堂,只见主客分案而坐,案几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武定侯好享受,府中有好厨子,常有美食,这是京中出了名的。

  顾经年落座,没多久,沈季螭便到了。

  “别起来。”

  龙行虎步地进了内堂,眼见顾经年准备起身行礼,沈季螭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就坐着吧,讲虚礼没甚意思,今日只说实在的。

  “侯爷是长辈,我当行礼。”

  沈季螭先是挥退下人,没有急着开口,不紧不慢地夹了几口菜吃,一派自在模样。

  “今日这秋葵做得稍咸了些,水晶肘子还不错……你既当我是长辈,说句实话,为何要退婚?”

  顾经年道:“侯爷与家父皆军中名宿,我担心两家联姻会受猜忌。”

  “不错,开平司查你爹,我最初也有这种担心,因此同意退婚。”沈季螭不等他说完,接过了谈话的主导权,道:“但我已见过陛下,陛下是圣明之君,断无这等猜忌,你可以不必顾虑。”

  “那万春宫……”

  “结案了。”沈季螭道:“南衙递的卷宗说得很清楚,今日陛下已下诏依此了结,你不必再担忧,过阵子你爹也会回京,封侯,拜兵部尚书。”

  在顾经年看来,就此结案实在是草率。

  但朝廷不愿擅动边境大将的态度摆出来,可见要的是安稳,不容再起波澜。

  沈季螭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谈,手一挥,表示话题过去了。

  “既然这是你退婚的理由,现今事情了结,等你爹回京了,这桩婚约还是再续上。”

  顾经年道:“恐怕不妥,对侯府的声誉……”

  “我最不缺的就是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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