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54节

  亭桥丙遂带着顾经年离开,边走边说起来。

  “你别看我现在是有品级的巡长,那是跟对了人,这两年也就缉事愿意把不入流的差役提携到巡检……我是想说,我与罗全以前都是亲自盯人的,这行当,我熟。”

  说话间到了大衙的外围院落,环境差了许多,三三两两的差役们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

  亭桥丙转头看了一眼,随手指了两下,道:“张凡、赵实,你们过来。”

  两个身材、相貌都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跟上他们。

  又穿过两道门,进了一间小小的公廨,亭桥丙在门外道:“易典引在吗?”

  “进来吧。”

  几人进了公廨,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转过身来。

  “易典引,这是新来的巡检顾经年,在办案子,需要你的帮手。”

  那女子于是看向顾经年,道:“开平司典引,易妍。”

  易妍长相普通,头发枯黄,脸色苍白,两颊有些雀斑和皲裂,气质很弱,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她看了四人一眼,抬手一引,向张凡、赵实道:“你们坐。”

  “是。”

  亭桥丙小声向顾经年道:“这是要给他们乔装易容了,到时派他们潜入晁家,你随时接收情报即可。”

  易妍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从中倒出了奇奇怪怪的液体。却并非顾经年所认为的脂粉一类东西,而是……某种异物。

  搅拌出与皮肤颜色相同的粘稠溶液,拿细毛笔蘸了画在张凡脸上,寥寥几笔之后,脸形虽无大变,相貌也还是普普通通,但张凡就像是变了个人。

  易妍接着又给赵实易容,依旧是两三笔,将他换了个样子。

  “好了,去换身衣服就可以。”

  亭桥丙满意地点了点头,向两人吩咐道:“你们接下来听顾巡检吩咐。”

  “是。”

  半个时辰之后,顾经年就坐在晁府对街的茶楼中。

  亭桥丙依旧是打扮成一个孩童,装了个假胳膊由他牵着进雅间,嘴里不停地叫着“兄长”,待仔细检查了没人偷听,才恢复了正常。

  他搬了条凳子站在窗边,从窗缝往外看去,能看到晁府大门。

  张凡、赵实扮成了卖货郎,正围着晁府转悠。

  “长街上有其他巡检派出的探子,认得出吗?”

  “那个卖枣的。”顾经年看了一会,又道:“还有,油铺的伙计。”

  “不错,更多的探子已经去向晁矩之的族人、朋友身边打探情报了,哪怕他是一颗完美蛋,我们早晚也能叮出缝来。”

  顾经年问道:“易典引能够把人乔装成别人的样子吗?”

  “能。”亭桥丙道,“但得把人带到她面前。”

  

  “之前你们打探顾家,没有乔装成顾家人?”

  “你怎知没有?有三个仆役就被换成了我们的探子,否则你以为顾继业与宗婀通奸之事怎么被发现的?但探子一般不会乔装成主家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没那份雍容贵气,怕打草惊蛇。”

  亭桥丙知道顾经年初出茅庐,就是为了教他怎么当探子才特意与他一起蹲守,因此不吝赐教,指着晁府,仔细说起来。

  “不要急,探案与打猎是一样的,一定要沉得住气。”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晁矩之隐藏得再好,透过他府中的下人许多事都能看出端倪。他在万春宫贪了那么多,行事再朴素,问他的裁缝可知他就寝时穿的是上万钱一匹的香云绸;莫看他在工部还四平八稳,问他的厨娘便知他近来胃口不好……”

  “还有晁府的布防也是有讲究的,记住,这等大人物,府中守卫能让你看到的都是陷阱,真正的杀招必然是藏在暗处,你看他近来是八抬大轿,实则他根本不敢坐在轿里,凡出门,必派出三拨以上的人为障眼法……”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找到证据,而是开平司对他施以重压,重压之下他会乱,乱便要出错,我们就要趁机捉住这点错处,像捏着一根线头把他所有罪证连根拔出来……”

  顾经年是刚开始当探子,学得很认真。

  虽然开平司这套手段是以“法办”晁矩之为目的,而他想要的是从晁矩之口中探问出真相,两者有本质的不同,但技多不压身,多学些总是没错的。

  盯梢的时间漫长而沉闷,常常过了很久就只看到日影在晁府移了一段,即使打探来各种消息,多是些无聊的琐事,要想从中筛选出有用讯息亦是繁琐。

  一天天过去,有时亭桥丙传授经验之余,也会聊一聊自己。

  “我们是上任镇抚使抚养的孤儿,你看我这样,被遗弃不稀奇,就在城外的亭桥边,我是第三个在那被捡到的,大瑞朝想一统中州,减税让百姓多生孩子,可普通人家养不起残废,我懂的。”

  顾经年没嫌亭桥丙出身卑微,道:“我们差不多,你是养子,我是私生子。”

  “虽是养子,老镇抚使待我们很好。”亭桥丙道,“我们这批人当上捕尉、缉事的不在少数,我就是不争气,本来长得就矮,武力太差了。”

  “好吧。”

  “但我们还真是差不多,私生子和侏儒,嘿。”

  亭桥丙笑了一声。

  两人的关系也就此亲近了些。

  盯梢了六天,进展却慢,晁矩之有所防备,虽有探子们扮成仆役,进府打探,却什么也打探不到。

  顾经年每天翻看着晁矩之的各种情报,对晁家已是了如指掌,每次亭桥丙问他从晁府进出之人,他都能对答如流。

  这天,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晁府侧门处,府中,一个美婢领路、四个仆人抬着肩舆而出。

  “你猜猜,要出门的是谁?”

  顾经年目力极佳,已看出肩舆上坐着的是个脸色腊黄、病体沉沉的年轻男子,应道:“晁矩之的第三子,晁衡。”

  “了解晁衡?”

  “二十三岁,字子均,曾就读崇经书院,荫官曲县主簿,娶妻柳氏,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辞官养病。”

  “不错,他今日出门做什么?”

  “他每隔七日会去杏林阁看诊。”

  亭桥丙道:“不错,若晁矩之想与某人联络,有可能会利用晁衡,我已在杏林阁做了准备,这便走了……你继续盯着。”

  顾经年眼看着晁衡被扶上马车,忽有了一个想法。

  他拉住亭桥丙,道:“我与晁衡身形相似,易典引能把我改扮成晁衡吗?”

  “应该能,但探子一般不会乔装成主家人,太容易露馅了。”

  这些,顾经年当然知道,但他目标与别的探子不同,他根本没打算立功升迁。

  露馅与否、能否法办晁矩之、可能会搞砸这案子,都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只要一个接近晁矩之的机会,打听刘衡的线索以及顾北溟与这些事之间的关联。

  甚至问过之后他还要杀人灭口。

  于是,顾经年眼神坚决地盯着亭桥丙,道:“你得让我试试,我被调入开平司,为的正是此案。”

第46章 潜入

  杏林阁。

  这是城南的一间医馆,坐镇的是京中名医刘仁。

  医馆是五进院大宅,普通人上门只能在前院请刘仁的弟子看病,唯有达官贵胄可到内院由刘仁亲自问诊。

  晁衡自大病以来,一直在此医治,熟门熟路,登门后就径直要往三进院的厢房,可今日却在院门处被两个药童拦了拦。

  “还请晁三公子稍待,先生正在待客。”

  “什么客?”

  “小人也不知。”

  晁衡却知很可能是钩子在排查,自从万春宫案发以来,晁家就一直被盯着,他既有心理准备,便镇定自若地等着。

  过了一会,刘仁亲自迎了出来,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果然是被钩子盘问过了。

  “公子请。”

  “我让刘大夫受累了。”晃衡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刘仁抚须道:“公子根骨正,偶有风邪入侵,不怕的。”

  晃衡那腊黄暗沉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很快,他被扶进了病房,在珠帘后的软榻上躺下。

  随行的美婢巧儿道:“公子,奴婢去更衣。”

  说是更衣,其实是入厕的雅称,杏林阁的茅房幽谧干净,巧儿独自一人解了手,把夜壶端着小心倒在大桶里,又去打水洗了手。

  她知近来晁家被盯得紧,可方才她这一番动作,已将有些消息递了出去,任钩子们怎么仔细也看不出端倪。

  回到病房,四个健仆还站在门外等着,珠帘内,刘大夫正在像往常一样给公子针炙,依旧不喜让人观看。

  巧儿于是就站在珠帘外等着,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比往日要久些,她遂掀帘入内,小声道:“公子……”

  刘仁手执金针,回过头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巧儿探头看了一眼,见晁衡躺在那像是睡着了,便退了下去。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刘仁终于问道:“公子,感觉如何?”

  “还好。”

  “那就好了,今日便到这里,七日后再来。”

  四个健仆上前扶晁衡到软榻上,巧儿则给他盖上大氅,只见公子的脸色比原本稍好了些,虽还闭着眼,眉目依稀已有了神彩。

  “刘大夫真是圣手。”

  巧儿忍不住赞了一声,领着公子回府。

  乘马车,过街市,换肩舆,进晁宅,坐轮椅,进内院。

  庭院深深,一道道院门打开,像是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顾经年与亭桥丙是骑快马抢在晁衡之前到的杏林阁。

  布置好的探子早已控制住院子,两人出示令牌,进了内院一间小屋,见到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刘大夫。

  其中一个正被五花大绑,塞着嘴坐在地上。

  另一个则手持金针,正在练施针炙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颇有名医风范。顾经年是通过那双眼睛才认出这正是易妍。

  “易典引好本事。”

  “咳咳……老夫不知你此言何意。”

  易妍清了清嗓,对声音不太满意,拿出一枚丹药吞了。

  顾经年对她的本事愈发信任,问道:“可否把我乔装成晁衡?”

  “你太俊了,不容易。”易妍看了他一眼,摇头晃脑,依旧是老气横秋的语气。

  “但能做到?”

  “能,费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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