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太了解她是谁,只听说是一个沃民。”顾经年问道:“你们想找她,是想要她身上的虺心,还是她本身?”
之所以这么问,因顾经年想到了跟踪麻师的三个黑衣人,他们为何都只是盯着而不拿下麻师?换言之,早在麻师取走虺心之前,他们就在费工夫以通过麻师来找到缨摇,可见缨摇本就是有某种价值的。
“你终于明白了。”
这话题引起了大药师的兴趣,既然顾经年这个将死之人已猜到了,他也不吝于聊聊。
“旁人都在找虺心,殊不知虺心并不难得。”
“虺心不难得?”顾经年讶然。
可惊讶之后再一琢磨,他竟然发现,对于这些人而言,虺心似乎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只要以上万人之血喂食出巨虺便能有的东西。
相比于某些几近灭绝,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的异类,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眼里竟然显得如此轻贱。
也对,回想起来,万春宫当时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养出六头虺,可为何让麻师打了个措手不及呢?
顾经年恍然了一下。
有一个他原本觉得是胡思乱想的猜测再次浮上了脑中。
“重要的不是虺心,而是长出虺心的过程,它能……它能吸收异类的体质,它……”
“不错,很有悟性。”大药师点了点头,“虺蛭只是个药炉。”
“药炉?”
“往炉子里喂了什么材料,火候一到,炼出的药便有相应的功效。而长出虺心,便是药炉出药的过程。”
顾经年恍然大悟,道:“虺蛭是个药炉,你们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等好的材料。”
“可惜,这次往炉子里喂了你这个药渣。”大药师不屑道。
顾经年一愣。
他早听说自己是个药渣,可他这体质之罕见、能力之强大,在对方眼里竟被如此瞧不上。
再一看眼前这个大药师脸上的刀疤,他便问道:“这次的虺心,不好吗?”
“不至于不好,只是……”
大药师话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了,眼眸一抬,狠狠地瞪了顾经年一眼。
顾经年于是知道自己快要探到对方的禁忌了。
说的是“这次”,那可能还有“上次”或“下次”,这次的虺心不是不好,那可能不是他们所需要的。
顾经年问道:“只是你们不需要?”
大药师淡淡道:“你问这些也无用了。”
他已然有了警惕,不愿被打探到更多。
顾经年暗自思忖着,决定抛出一些让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说往药炉里喂不同材料则有不同药效,为何缨摇得了虺心,并不像我一般能够自愈?”
大药师微微嗤笑,道:“那是麻师学艺不精。”
“他把缨摇的心换成了虺心,哪里做得不对吗?”
“待我拿住她了,你自然知晓。”
顾经年追问道:“换言之,麻师的技艺也是来自于你们师门?他曾经看过你们换虺心吗?”
“你问的太多了。”
大药师察觉到了顾经年套话的心思,虽然不在乎,但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致,闭目养神。
顾经年继续开口,道:“这样明显的陷阱,哪怕缨摇想来,麻师也不会让她来的。”
“不,你小瞧了血饲的作用。”大药师道:“他们已经来了。”
顾经年还待开口,一根枝桠已戳进了他的嘴中,堵死了他的喉咙。
树洞内,唯有大药师喃喃自语道:“我既要让他们现身,自会让他们看到救出你的希望。”
第57章 药师(二)
持续不断的痛苦没有让顾经年麻木,只让他觉得身处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感受到了那古树的摇晃。
缠绕着他的枝桠动了,像在愤怒地挣扎。
隐隐地,不知何处,一个苍老而缓慢的声音在咆哮。
“谁在烧我?!谁在烧我?!”
树洞外,那羽人落霞则喊道:“主人,裴念放了火!”
顾经年知道大药师要打开树洞了,于是忍着疼痛死死盯着他,想看看他是如何驱使这棵古树的。
可大药师并没有动,依旧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树洞被打开,外面恍如白昼。
火势着在上方的树冠上。
裴念扑向羽人时,目的并非是与之缠斗,而是找机会一脚踩在羽人背上,跃上了古树高处的枝干。
当那活过来的枝桠向她袭卷过来时,她已拿出火折子,点燃了那秋季干枯的枝叶。
火势窜起。
从沉睡中醒来的古树畏惧大火,开始不停地摇晃。
终于,古树彻底活了,它站了起来。
大地被掀翻,一条条巨大的根茎破土而出,像是它的一条条腿,迈开,向着远处的河流走去。
它的动作很笨拙缓慢,但每一次迈出的步伐都很大,撞倒了一片片的树木,随着树冠的大火,它晃动的频率也愈发大了。
树洞中也在摇晃,连药师也被一根枝桠缠着腰,才勉强没有摔倒。
终于,古树跑到了一条河边。
它迫不及待地将根茎扎进了河边的湿润土壤当中,高耸的树干缓缓倒下,带着大火砸向河中。
树洞内一阵咣啷大响,台子砸在地上,接着,是各种瓶瓶罐罐摔了出去。
一根枝桠裹着大药师,将他缓缓送了出去。落霞扑腾着翅膀从空中降下,护在他身旁。
“”
终于,树冠砸在了河中,腾起一阵烟雾。
但火还在燃烧,树洞内浓烟呛鼻。
顾经年能够感受到那捆缚着他的枝桠渐渐变得无力,他奋力挣扎了几下,树枝插进他的五脏六腑,剧痛,但古树并没有更紧地捆住他,反而少了几分力道。
不停在愈合的伤口长出了新的皮肉,有些部分把树枝也包裹了,随着他的挣扎,重新被撕裂。
承受着这些,他希望能一点点把自己扯出来,却发现这样是徒劳无功。
终于,他力竭了,垂下头,连睁眼都无力,唯有手指抚摸着那困住他的枝桠,感受着那树皮似曾相识的手感。
脑中想到了一些悠远的事。
崇经书院,藏书楼,不知已活了多少岁的老者递过一块木牌。
“你认得……树翁……吗?”顾经年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喃喃问道。
“树翁。”
隐隐地,那低沉的苍老声音响起,带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顾经年感到身上的树枝松了,他摔在地上,身上的伤势反而更痛了,让他差点晕了过去。
接着,黄虎也轰然砸下。
稍微歇了一会,顾经年喉咙处伤势略略恢复,喃喃道:“爬出去。”
古树已经完全倒了,树洞口朝着地面,只有一条小缝隙,透着大火的光亮。
火势还在蔓延,古树却无法翻身。
黄虎迷迷糊糊地睁眼,喃喃道:“公子先走。”
他奋起余力,推了推顾经年的脚。
顾经年咬牙往前爬了爬,把头探出了缝隙。
他看到火已经烧到树干上了,那股让他恐惧的炙热感扑面而来。
然后,他看到一双脚缓缓落在面前。
那脚不大,颇为秀气,穿着一双白色的平底绣鞋,脚踝上方是青绸的裤管,难得的是,这样脏兮兮的环境中,那双白鞋还很干净,连鞋底也没沾一点泥泞。
一只脚踩在了顾经年头上。
是那羽人落霞。
“你居然能跑出来,受死吧!”
落霞说着,手中长剑径直向顾经年脖颈斩下。
终于,山林里响起了一声清叱,那声音虽透着焦急,却依旧悦耳动人,如泉水流响、黄莺啼歌。
“别杀他!我已经来了!”
缨摇竟真是来了。
落霞手中的剑挥落,在最后一刻才收了劲,架在了顾经年的脖颈上。
她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计得的笑容,道:“出来!”
缨摇大喊道:“你别杀她,我现在出来!”
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十余步外的树冠中探了探。
落霞一剑刺下,将顾经年扎在地上,当即向缨摇飞去,伸手便去捉。
忽然,一阵迷烟喷出,径直喷在落霞脸上。
她翅膀迅速扑腾了几下,但还是跌落在地。
那瘦小的身影迅速窜向顾经年,到了近处,才让人看清那红妆打扮之下,是麻师丑的面容。
麻师手里还拿着一面古铜镜。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古铜镜喊道:“小祖宗,你可别出来,我现在救他。”
声音却是从远处发出来,这大概就是那古铜镜的作用。
“好。”
缨摇也在说话,声音却变了一个位置。
麻师跑到顾经年面前,一把拔出了插着的那柄剑,道:“恢复了没?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