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入帐一看,他却意外地发现,那坐在案后发号施令的人并不是魏。
“玉殊公主?”
“果然是你,顾经年。”
魏婵昂起头,傲然睥睨着顾经年,道:“我早就猜到是你了。”
她说的是他假冒魏去了昭文馆一事。
“原来公主知我要来。”顾经年却是神态自然,一脸正经道:“想必是三殿下事先告知了公主。”
他心中思量,之所以是魏婵在此,该是以魏的身份,不方便亲自带兵出京,所以要借她的名义。
倒不知这个公主有何特别之外,能担得起这样大的责任。
于是,不等魏婵应话,他又问道:“看来,此间大事,由公主定夺了?”
魏婵一见顾经年,脑子里首先想到的还是她自己在昭文馆放的那个肆无忌惮的屁,有心要追究顾经年的罪过,偏此时看顾经年一本正经的样子,那梗在喉咙里的话便暂时被堵了回去。
她咳了两声,恢复了端庄的模样,高高在上仿佛不识人间烟火。
“不错,此间之事,都由我作主了。”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她只负责坐镇,具体如何行事由魏王府中一个客卿负责。
那人虽只是一个客卿,实则本事不凡,颇为京中权贵们倾慕,魏极倚重其才干,大胆放权。
但现在魏婵把大话放出去了,想收也收不回来。
顾经年皱起了眉,显得十分纠结,道:“我得向公主承认,丹青要找的药材确实在顾家手上,已被我兄长拿到了。”
魏婵与魏的心意是杀掉顾继祖,俘获丹青,往后替他们兄妹炼药。
听说有药材,她自然也想要,可她又不知具体是何药材,遂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顾经年,看到了顾经年的沮丧和无奈,觉得他说的当是真话。
可接着她又在想,顾经年那一本正经的外表下,是否因闻过她的屁而有取笑、轻视她之心。
这小子似乎很会演戏。
恰此时,帐外有一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入内,道:“公主,相府来人了。”
“相府?”
方才还说能作主的魏婵惊讶了一下,嘟囔道:“这种时候?我怎么应对?要不让杜先生见他?”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就被领了进来,执礼道:“见过玉殊公主,下官有要事禀奏,还请公主屏退左右。”
魏婵的私事虽还没解决,只好先让顾经年下去。
出了帐篷,顾经年走过营地,看着月光照着一棵老树,投下一片阴影。
他心中也浮起了阴影,意识到他的计划不会顺利的。
强食者们不会如他所愿、自相残杀,世上有个词叫“官官相护”,这些炼化异类强壮自身的人恰如这“官”字一般,有人罩着,有一张又一张贪婪的口。
顾继祖轻易能与丹青达成妥协,魏、魏婵也是。
大瑞说是禁绝炼术,可举目望去,看不到几个正派的人,即使有,也显得无比弱小。
怎么做呢?
正想着这些,忽见不远处有几个兵士正从车上把一些军器卸下来,其中就有喷火柜。
这本该是骁毅军独有之物,没想到王府近卫中也有,大概是个一臂长的圆桶大铁箱子,里面是装着火油的羊皮囊子,由一根引线点燃,再一推,便能喷出猛火来。
顾经年天然地畏惧并排斥这等物件,见了它,转身就想要走开。
可下一刻,他脚步顿了顿。
既然他害怕,那么,丹青其实也是害怕的。
想到这里,顾经年回过身,走近了那些喷火柜。
“什么人?!”
有士卒警惕地瞪向了他。
顾经年正待开口,身后忽有个声音响起。
“他是三殿下的朋友。”
回头看去,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俊朗青年,但气质并不同于王清河那种孤芳自赏的美男子,只看身形,此人肩膀宽阔,身姿雄伟,走近了,一股渊停岳峙的沉凝、威严气势扑面而来。
到了顾经年面前,他拱拱手,道:“顾捕尉,有礼了,在下杜行严。”
“原来是杜先生,你竟认得我?”
顾经年方才在帐中就听魏婵提了一嘴,不免多打量了杜行严两眼,见他一身蓝衫圆领袍,面容清隽,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目光有正气,看起来倒不像是会助魏捉拿药师炼化异类之人。
“听说过顾捕尉的一些事迹。”杜行严简略地应了,并不就此多作解释,道:“你若对这些喷火柜感兴趣,看看无妨。”
顾经年得寸进尺,问道:“今夜凶险,我可否拿一个防身?”
杜行严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点头道:“自无不可。”
“多谢。”
“我还有事,告辞。”
杜行严一拱手,往主帐的方向走去。
顾经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再次看向那些喷火柜,周围的士卒们各自忙着,也不理会他。
每个喷火柜并非是只能用一次的,马车载的更多的是装着火油的羊皮囊子。
这么多火油堆在一起危险,因此,兵士们不等顾经年靠近,拿起一个喷火柜递给他。
“顾捕尉若要防身,只能拿一个。还有,且离此地远些。”
顾经年接过,入手沉重。
他不愿再引人注目,也没有多作纠缠,提着这个喷火柜走开,在僻静之处的一棵树下坐下,想着只多了这么一个武器,又能如何破局。
一只小鸟儿忽然落在了他的肩上,叽叽喳喳地叫唤。
顾经年听不懂,自想着心事。
渐渐地,他眼神坚定了起来,心下作了某个大胆的决定。
若强食者相互勾妥协、难以利用,那就由他亲自来扬了他们。
他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把里面的干粮全都喂给了肩上那叫唤不停的鸟儿。
小鸟儿飞过山林,落在了一双柔美的手上。
凤娘捧着鸟儿,目光看去,却不见它爪子上绑着任何信件,只好听着它叽叽喳喳地叫唤。
这是枯木寨东边数里之处,三辆马车正停在林子里。
马车上看似满载着家当,可当箱子打开来,里面竟全是各种各样的吃食。
高长竿正坐在车板上,一口一口,慢慢地把干粮塞进嘴里,吞咽得极为艰难。
“我真的,吃不下了。”
“再吃一块。”老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带人,你可别回不来了。”
“唉。”
一向贪嘴的高长竿难得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因为太饱而烦恼。
他勉强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里,水也不敢喝,只嘟囔道:“我去了。”
说罢,他闭上眼,在林中默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某个瞬间忽然消失了。
“掌柜的,他去领人了。”老黑向凤娘道。
凤娘还站在月光下发愣。
不知何时,她手上的鸟儿已经飞走了,可她的手却还捧在那里。
“掌柜的?”
凤娘回过神来,一向灵动的眼眸竟有些发滞,喃喃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与我们走了……”
第80章 暗度陈箱
树林中,几个赔钱货蹲在那儿,看着凤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是什么也不明白。
“谁不走了?”
“高长竿不会是回瓦舍了吧?他不办差事?”
“吃得多,办得少哩……”
凤娘听着这些稀里糊涂的话,想到顾经年不陪她一起走了,那就只能由她独自带着这些傻瓜们穿越数万里。
那种被抛弃感再次浮上心头,她莫名有些气恼,气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个少年就生起逃离的勇气。另一方面,她偏偏又明白,她需要顾经年留下去完成某些事,才可以让他们安全离开。
分明很气恼,却又不该气恼,反而让她更气恼。
“可恶。”
赔钱货们见掌柜心情不好,纷纷噤声,过了一会,又开始偷偷摸摸地互相往同伴衣领里丢树叶,玩得不亦乐乎。
时间又过了很久。
“嘎吱。”
忽有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
就在老黑旁边不远处,积了一地的枯叶被踩出了一个脚印,很快被风吹散。
“是你吗?”老黑道:“都让你多吃点了。”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过树林的呜呜声。
老黑担忧嘟囔道:“要是回不来了,可别饿死在外面了,他可一点手艺都不会啊。”
“嘎吱。”
终于又是一声响,下一刻,两个人影凭空出现,一个高,一个矮。
那高瘦的身影晃了晃,径直摔坐在了枯木林中。
赔钱货们连忙拥了上去,问道:“高长竿,你没事吧?”
“好饿。”
而那个被带回来的娇小身影却是个仆童,与他们挤在一起,正关切地看着高长竿。
“放心吧,他没事的。”
凤娘上前,拍了拍这仆童,道:“你随我来。”
两人走到一旁,凤娘深深凝视着仆童的眼睛,莫名感到了一股亲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