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折箩店在巷子西口,而一条巷子能有多长呢?
足见许源涤衣之神速!
店里晚上不开门。
运河绕过了鬼巫山,从县城南边流过。
距离县城七八里的地方有个码头,河上船只如梭,城中有数百号苦力,靠着码头过活。
拉车的、扛货的肚里没了油水,就来折箩店吃一顿。
王婶的店开了上百年,也是家传的生意。
王婶父母跟许源爷爷一辈,是河工巷最早的一批住户。
前面的小铺面用来做生意,后面一间屋子是王婶的住处。
后娘从后门进去,后屋窄仄昏暗,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油脂香味。
屋子里没人,阁楼上传来一阵阵剁骨头的声音。
Duang、Duang、Duang!
“王婶?”林晚墨朝楼梯口喊了一声。
剁骨头的声音停了下来,死寂了片刻后,从楼梯口飘出来一个头。
头发花白散乱,神色木然冰冷。
看到林晚墨,人头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小墨来了。”
然后阁楼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子从楼梯上下来。
脑袋和身子同步,中间隔了三尺远。
楼梯下到了一半,忽然脚下一滑,身子顺着楼梯摔下去。
但头还好好地在上边飘着,一脸担心的给自己叫着:“哎哟哟……小心一点!”
身子骨碌碌滚下去,啪的一声在地上,如同积木一样摔了个四散。
两条胳膊两条腿,两个手来两只脚,还有心肝脾肺肾之类的脏器,从躯干内滚出来……
散落一地,却不见一滴鲜血!
林晚墨叹了口气,熟练地回身关好门,免得被过路人看见,吓人家一跳。
然后帮着王婶先把手和胳膊拼起来。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王婶笑呵呵的。
真手忙脚乱,把整个身躯拼起来、把五脏六腑塞进肚子里。
最后,双手接住了飘过来的头,按在脖子上,脊椎骨好像没接好,左右转动了几下,咔嚓一声,这才活动自如了。
“好了……”王婶刚说了一句,忽又咧了咧嘴,把手伸进肚子里调整了一下某件内脏的位置,这才舒服了。
“这次是真好了。”
林晚墨心疼:“王婶,苦了您了。”
王婶笑呵呵的,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我不苦,真苦的是丫头你呀。”
王婶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数落道:“许还阳这个丧良心的,把我们小墨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坑苦喽。”
林晚墨脸上浮起一丝倔强:“这是我的命,我不怪他,他对我一家恩重如山,没有他我也早就死了。”
“算了算了,”王婶摆手:“不说他了,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至少也得撑到明年七月半。”
“谢谢王婶,要不是有你们几位长辈帮忙顶着,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许源他爹的嘱托。”
王婶问道:“你今天来有事?”
“许源回来了。”
王婶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当初安排他出去,就是为了把他从这事儿里摘出去……等一下!”王婶有些难以置信:“他……”
“他成了!”
王婶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脑袋不由自主的和身体分离飘起来。
“诶!你看我这老太婆,一激动就有些得意忘形。”
王婶又把脑袋安回去:“这小子可以啊!我看比许还阳那老东西有出息!”
林晚墨有些担忧:“可他身上也有些隐患。”
便将炮药内丹的事情说了。
至于平天会的事,跟许家的要面临的问题比起来,那都不叫事。
王婶诧异:“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啊。”
“您也是丹修,我心里不安,没敢跟许源说,先过来找您想想办法。”
“炮药凝聚内丹!这情况我别说遇到了,听都没听说过啊。这小子真大胆、真大胆,关键是居然那还让他给弄成了!”王婶低头来回走着:“你别急,让我想一想……”
林晚墨没有因为这事儿责备许源,从许源的讲述能看出来,那个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先活下去!
许源也知道,以炮药凝聚内丹必有后患。
王婶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六流之前倒也还好,腹中火的威力有限。”
“可是六流之后,腹中火威力大增,丹修自身便如同一个大火炉一般,一团炮药在其中,随时可能爆炸,到时候就是个粉身碎骨……”
林晚墨忍不住跺了跺脚,婶儿啊,我来找你是让你帮忙想办法的,不是让你说得我更心慌的。
王婶意识到了,歉意道:“人老了话有点多。”
她闭上嘴,又走了两圈,忽然一拍巴掌:“我还真想到了个办法。”
林晚墨满脸期待:“什么办法?”
王婶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您老倒是说呀。”
“让他再兼修匠修,自己给自己的内丹编个笼子。”
林晚墨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阴暗窄仄的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林晚墨才说道:“您应该知道,许家人一旦成了匠修,就逃不过那一场宿命,这是许家当年输了那天局一赌的后果!
输了就得认命,对于许家所有后代,这便是‘命中注定’!
许源的爷爷、父亲全都不得好死!”
所以许源他爹一直没有传给许源匠修的门道,哪怕是许家一门,匠修天赋冠绝天下。
所以林晚墨才会拼尽了全力,给许源争取到了成为命修的一线机会。
“旧岁粮”之珍贵,远远超出了许源的想象。
成了命修才有那么一线生机“改命”。
若是不成命修,别的修门也无甚用处,不如就此做个普通人。
终于能在新书榜上看见自己了,哈哈。每天三更六千字其实新书期不算少了,我尽力再多写点!
第40章 《五鼎烹》
王婶叹了口气:“我自是知道的。罢了,临时就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你给我些时间,总能找到别的办法。”
林晚墨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到了门口停下,试探问道:“若是我帮他编个笼子……”
“不可能。”王婶道:“那是内丹所在,丹修紫府,玄之又玄不可名状之处,假以他人之手,稍有差池毁了他的丹修道行是小,一个不好那炮药内丹就炸了!”
王婶又道:“你也莫要想编好了让他饵食炼化,这个法子只能是自己编,你编好了他得用腹中火炼化,沾了腹中火,这笼子一靠近炮药内丹,内丹也会炸了。”
林晚墨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几分。
王婶看的不忍心,道:“你且等下。”
王婶上了阁楼,过了会重又下来这次安全落地,没有再摔的满地零碎。
“这个是我的修炼法,阿源在丹修层面,应该还没有修炼法,你拿回去给他吧。”王婶递过来一本发黄的古册。
林晚墨退了一步赶紧摆手:“这是您最珍贵的东西……”
王婶苦笑,摸着手里的古册幽幽道:“前半生啊,这的确是我最看重的东西。那会儿谁来讨要,我都舍不得给。”
王婶忽然硬塞进林晚墨手里:“如今哪,都不知能否挺到明年七月半,什么珍贵不珍贵的,拿去吧。我的修炼法非同一般,练出的内丹会比其他修炼法更加稳固、凝实,应该能让阿源多撑一段时间。”
林晚墨想说些感谢的话,但这东西太贵重了,什么言语都显得浅薄。
王婶慈祥一笑:“好了,快回去吧,我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林晚墨不再多说,举着古册对王婶深深一礼,这才离去。
……
王婶的修炼法名叫《五鼎烹》。
七大门的修炼者,只要能入门,即便是没有修炼法,也能按部就班的修炼,一点点攀升。
行气、饵食、采炼,所谓修炼,不外乎这几种手段。
七大门之所以成为“大门”,这种根基层面的便利,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大家只要上手了,就能修炼下去,修炼者的数量自然会越来越多。
反倒是一些小门类,往往需要各种特殊的“资质”,或是要求严格按照某种修炼方法推进,等等。
但七大门其实也有修炼法,而且只要能叫得上名号的修炼法,使用后修炼速度都会提升一半以上。
王婶的《五鼎烹》修炼法,乃是当年从内州的故乡带来的。
王家当年在内州故乡也是大姓,按说发“河工徭”这种事情轮不到王家头上。
便是因为他们家的《五鼎烹》被东厂的某一位看上了。
想要讨来传给自己的某个干儿子。
王家就坏在了还有那么一点点气节。
若是别的权贵看上了,我王家给了也就给了。
咱们还可以商量一下,我将此等重宝双手奉上,大人是不是也回馈一些恩赐?
大姓是不会出现话本故事中,那种为了什么传家之宝力拒权贵,然后被搞得家破人亡,二十年后漏网之鱼出来报仇之类的狗血状况。
你想要?只要你足够强,我们很爽快就给了。
可你一个没卵子的,我王家不从!
结果就是王家原本的主支被发配交趾挖运河,王家其他的几个旁支,立刻给东厂那一位跪下了。
弄了一套不完整的《五鼎烹》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