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呀,想你爹了没?”
“妮子,你咋成这个模样了,哎哟哟,你快要来陪我喽。”
小小的屋子里瞬间嘈杂起来,几十个人一起开口,各说各的话、各找各的子孙。
其中一个皮影,背着手到了申大爷面前,伸手去摸他的头:“狗娃。”
申大爷还得把头低下来给他。
“爹。”
这是他爹申永继。
银匣子里的皮影人儿,正是河工巷从第一代开始,在巷子里亡故的各位先辈。
但像许源二叔这种,没有接巷子里的传承,早早离开巷子的,死后没资格进那银匣子。
这东西乃是河工巷的“祖龛”。
茅四叔他娘一直在说你咋瘦了,一定是没好好吃饭,一个人也不能瞎对付。
衣服破了也不知道补一补,再穿两天就要露屁股了。
找针线来,娘帮你缝上……
说着就要哭了:留我娃一个人在巷子里受苦哇。
王婶也被一对老夫妻皮影拉着手,嘘寒问暖。
她爹还在念叨,活着的时候没有给女儿说下一门亲事,把女儿养成了真正的“老姑娘”。
王婶眼看着快要忍不住了,林晚墨轻轻咳嗽一声:“爷爷奶奶们,你们回来一次时间有限,咱们先说正事吧。”
申大爷三人一起,长松了一口气。
长辈们纷纷说,墨丫说得对。于是论资排辈得坐下又是彼此一番谦让,一袋烟的功夫就又过去了。
林晚墨眼神悄悄瞥了祖龛一眼,里面还躺着一张小小的皮影人儿。
方脸、浓眉老眼,颌下一把花白短须,额上三道明显的抬头纹。
林晚墨暗自轻叹。
祖龛里,唯一还没有没“活”过来的皮影,是许源他爹。
河工巷里的居民被称为“罪民”,绝不是阳间的一个污名那么简单。
比如她无法以合理的价格把匠修造物卖给外人,比如巷子里的人在巷子外出手,必受“罪罚”又比如……死后走过黄泉路,而魂无归处!
申大爷已经把许源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和长辈们说了,又告知了大家,如今四人的分歧。
几十位长辈们便议论起来。
却不似申大爷四人这般有礼数,讨论不一会儿,便吵了起来,辈分高的辩不过了,便拿手去打晚辈的头,吼叫着用辈分压人。
辈分低的不敢还手,便摊开四肢往长辈脚边一赖:“你打呀、你打死我!我都入土的人了,你还打我……”
顷刻之间就闹了个不可开交。
申大爷四个人早就习惯了,每一次把老辈们请出来,都是这般情形。
等一会儿“烟劲儿”散去,他们时间到了,马上要回匣子里,就会迅速达成一个结论。
通常情况下,都是由许源的爷爷开口。
但是今天也不知怎的,许源他爷一直没吭声,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林晚墨的情况。
约么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声音洪亮、干架劲十足的皮影们,忽然困顿了起来。
“时候要到了啊。”
“老许,你发个话。”
许源他爷手里搓着一对儿核桃,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开口。
大家伙正以为他在做最后的考虑,忽然银匣子里飘飘荡荡又站起来一道皮影,声音低沉却稳重:
“这是阿源的‘命’,他得自己选。”
林晚墨惊喜:“师父,您回来了……”
许还阳转头看了一眼徒弟……兼续弦,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全身一软,软飘着倒回了银匣子里。
许源他爷咳嗽一声,道:“还阳快回来了。这次事关重大,他临时过来一会,发表一下他的意见。”
许还阳开口了,其他皮影纷纷表态支持。
渐渐的烟劲儿彻底过去了,满桌子的皮影人儿,一个个打了个哈欠,飘回了银匣子中。
等最后一位归位后,林晚墨把祖龛合好,恭敬的收起来。
申大爷劈手从茅四叔那里夺过自己的烟袋锅:“行了,各自回去吧,这事按照许源他爹说的办。”
从申大爷屋里出来,林晚墨仍旧绷着小脸:“四叔,还有个事跟您说……”
……
县衙后院,宋芦拿着一盒女儿家的水粉,正在忙着给傅景瑜遮掩眼圈的红肿。
傅景瑜全身僵硬,很不习惯。
“不必了吧……”
宋芦嗔怪瞪眼:“坐好!别乱动。”
好一会儿,宋芦把水粉擦匀了,拿过一只红毛番的水银玻璃镜:“看,是不是看不出来了。”
傅景瑜全身放松下来,总算是结束了。
傅家和宋家乃是世交,他和宋芦从小一起拜在麻天寿门下学习。
师妹比他小两岁,从五岁开始,她就喜欢撒娇一定要帮自己“化妆”。
但是十二岁以后,这种小孩过家家的游戏,师妹就不好意思玩了。
今天感觉是找回了童年的快乐。
可是傅景瑜感觉好奇怪……
“快走吧,今天还有任务。”
两人各自拿了佩刀,挂在腰上出门了。
今日,禁:入殓、临河、同房。
傅景瑜和宋芦到了河工巷,从西口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景瑜就觉得那家折箩店的老婆婆,看自己的眼神显十分得不“慈祥”。
王婶不觉得祛秽司是个好去处这天下除了她们保护的河工巷,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两位祛秽司年轻校尉再次来到巷子深处,许家的门前,这次宋芦上前拍门,开门的是个美丽的女子。
比宋芦高出大半个头,身姿苗条秀丽。
宋芦不得不半仰着小脸,询问对方:“许源呢?”
“天知道!”后娘今天的心情有些不明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亲娘都管不住,更别说她这个后娘了。
许源一大早没吃早饭就跑出去了。
去哪儿也没说,林晚墨听到声响追出来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在两腿上各拍了一张字帖,嗖的一声越过了院墙,跑的不见了踪影。
求月票!
第52章 阴兵也有阴兵
“真不在?”宋芦带着怀疑。
林晚墨让开门:“不信你们自己去搜。我也想知道那小子去哪儿了,你们能找到他,我感谢你们。”
林晚墨能猜到许源干什么去了,但肯定不会告诉两个祛秽司校尉。
宋芦莽着头,一按刀柄就要真的进去搜被师兄拽了回来。
他们没有文书,不能直接闯进门去搜查,这不合规矩。
两人就只能灰溜溜的从巷子里出来了,傅景瑜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昨日陈老爷派人来抓他,今天一大早他就不见了……”
宋芦当即一拍刀鞘,得出推论道:“畏罪潜逃!”
傅景瑜看了看师妹,还是很可爱的,脑子嘛以后可以慢慢长。
“我是担心,他去找陈大人了。”
宋芦吃了一惊:“他这么大胆?”
“这小子在七禾台镇上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胆大包天?”傅景瑜加快脚步:“先回去,请严老算一下。”
……
许源又换上了那一身绫罗绸缎,混进了望京坊。
从春香馆门前经过的时候,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没想到春香馆今天一大早就挂牌子关门歇业一天,给姑娘们都放了假。
啥也没看到。
许源想批判一下,都没搞到素材。
然后一路就找到了一座大宅的后门外。
老钱的记忆碎片中,他就是从这扇门出来的。
许源的眼神冰冷几分。
……
陈老爷今日起来之后,看了一下黄历,发现“禁同房”之后,不免有些遗憾。
今晚本县的几个大户人家宴请自己。
本以为会是在春香馆,现在看来不成了。
陈老爷可以不给县令面子,县令干满一任就走了。但是本地的大户和他陈家一样,是要千百年扎根本地的。
陈家是百年前迁来的,目前出的最大人物就是他陈老爷。
至于说致仕回了家乡,还要出入这些风月场所……文人的事能叫女票吗?明明是风雅的文会!
老夫是去提携同乡晚辈的。
我皇明上下都是这个风气,谁敢说个什么?
吃了早饭,陈老爷吩咐了一声,便又去了后花园。
他归家之后,没有应酬便都在后花园中“读书”。
依着陈老爷的想法,自己到了后花园,老钱就该来想自己报告昨夜行动的结果了。
可是陈老爷在后花园的“续春舍”中,喝了两杯茶,还不见老钱出现的时候,陈老爷脸色忽的变了:“老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