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记者采访
高加林只用了两句话和一哭一笑，就给秦宝生等人重重地上了一回眼药。
这可比破口大骂强多了，马跃等人的表情变化足以证明高加林选对了办法，在这些大领导面前，你越表现的内敛，他们越容易受感动。
要是换成基层干部，那就得反过来，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不一样，身份地位不一样，喜好和做事方法自然有了差距。
一直到高加林哭声有所缓和，马跃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进行安慰，“加林同学，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很快你就能上大学了，这可是大好事，所以就不要伤心了吧！”
高加林抹了一把眼泪，继续给秦宝生、高明楼、马占胜等人上眼药，“谢谢领导，要不是你们，我恐怕就要错过这次机会了；我家里的条件你们也看到了，而且父母为了供我读书已经借了一大堆债，如果今年上不了大学，我恐怕就要放弃学业回家种地了！”
马跃顿时沉默了，他没有说话，径直走进窑洞，里面的情况也印证了高加林的说法，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样的家庭确实很难供应孩子再去复读了。
而且就算高加林复读一年成功过线，他还是不能上大学，因为高明楼已经把他的户籍转走了，而且高明楼肯定也不会允许高加林考中。
到时候只需要用点小手段，就能毁了高加林的高考，比如高考前收买几个小混混，让他们找借口打高加林一顿，让他参加不了考试就行了。
“领导，来喝水！”高玉德战战兢兢倒了一碗水过来，他们家平时招待客人喝水用的就是这个。
高玉德还是挑了半天才选出一个相对完好的碗，可马跃接过来后还是发现碗沿上有几个小小的豁口。
他喝了一口水问道，“老哥，你们家供养孩子读书不容易吧？”
“娃娃读书，哪怕再难也得供啊，我家娃娃要是学习不好考不上，我也认了，可现在孩子明明考上了，却成了这样，我.我不服啊！”高玉德直到现在才知道高加林为啥没收到录取通知书，说着说着眼泪便忍不住地涌了出来，泪水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
这一幕看的马跃揪心不已，得亏他们家有高加林这样的好孩子，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想到给他们单位写举报信这样的办法，要是换个木讷一点的，恐怕就认命了。
马跃安慰一番，又问高玉德要来账本翻看，这账是用高加林的旧作业本做的，正反两面都是高加林的作业，字迹工工整整，上面满是老师打的对钩，一看就知道这是好学生的东西。
高玉德用歪歪扭扭只有他能懂的符号记录下了账目，他指着账目一条一条给马跃念，这三块五毛六是借邻居家的，这四块三毛七是加林叔叔家的.
马跃招手喊来张立峰，专门给账本拍照，把账本还回去的时候安慰道，“老哥，加林现在考上大学了，你们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加林真的能去念大学了？”高玉德还有点不敢相信。
马跃、郑志华、金国平等人连番保证，才让他喜笑颜开，“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是为我们做主了！”
如此质朴的表现甚至比高成林演戏的效果更好，这个账本将长久地留存在马跃脑海深处，或许还有机会登上报纸，与之相应的就是对高明楼等人的处理也会愈发严肃。
又坐了一会儿，马跃等人起身准备离开，“好了，这几天你们就安心在家里等着，好消息很快就能到来！”
“咋走这么快，吃了饭再走么！加林他妈，你咋还傻愣愣地站着，赶紧杀鸡做饭啊！”高玉德顿时急了，家里来客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金国平连忙拦住，“不了不了，各位领导还有工作要忙，他们得赶紧去处理这件事，早点处理好，加林就能早点拿回通知书。”
“就算再忙，饭总得吃吧？你们这么远过来帮加林出头，不吃顿饭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老哥，这回真算了，等过几天送通知书回来，我不光要吃饭，还要跟你喝酒哩。”金国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再给他带两根新钢笔，他刚才看见，高加林放在桌上钢笔又是缠胶布，又是绑线绳的，马上就用不了了。
来回推辞好一阵儿，高玉德才依依不舍地放众人离开，马跃、郑志华、金国平等人继续带队去处理案子，张立峰却留了下来，他还要采访高加林呢。
高杨氏趁着他专心采访高成林的功夫，赶紧出去把老母鸡给杀了，褪毛、开膛、剁块，麻溜地就给炖上了，她不清楚记者究竟是干啥的，只当做首都来的大领导，这肯定得好好招待。
“加林同学，这些年读书一定很辛苦吧？”张立峰拿出速记本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高加林沉默片刻答道，“就我自己而言，其实一点儿也不辛苦，我从小就喜欢读书，现在又能考大学了，一想到将来进入大学的美好生活，就算每天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一直学到夜深也不觉得辛苦！”
“说苦其实也苦，我都十八岁了，村里大部分比我年轻的后生，早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减轻负担，我却只能看着父母整日辛苦劳作，要不是有读大学这口气吊着，我恐怕早就回家跟他们一起种地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提问抛出，张立峰对高加林的印象是越来越好了，这孩子不光学习好，还非常懂事，几乎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最关心的地方，给出的答案也绝对能让领导和读者喜欢。
遣词造句也非常不俗，这些回答几乎不用太多修改，就能直接登在报纸上，替他省下了大量时间精力。
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张立峰忍不住说道，“加林，我看你高考语文分数很高，报考的又是中文系，那你有没有兴趣写篇文章，把你的学习经历写下来，鼓励学生们好好学习？”
第29章 将来的打算
张立峰的话正好提醒了高加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忙着处理被人顶替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未来该走的什么路，写文章这三个字倒是给了他灵感。
人生在世，所追求的事情无非这几样，钱权名色，或者说好听点，事业、为大家服务、实现自我和爱情，高加林也不例外。
权就不考虑了，原因懂得都懂，刚毕业的时候进体制内待上几年还可以，一直向上走就别想了。
那么可供选择的就只剩下其余三样，而考虑到八十年代的现实，当文抄公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这一时期作者的收入远比一般人高，知名作家的日子都过得很滋润，就算是号称穷困潦倒的路遥，他赚的钱实际也不少，之所以受穷，更多还是个人消费习惯的问题。
名气就更不用说了，当下作家诗人是最受青年男女追捧的对象，只要举办演讲，场地肯定塞得满满当当，书迷的疯狂程度一点儿也不弱于后世的小鲜肉粉。
这么受欢迎，还用担心遇不到爱情么？到时候只需要从喜欢你的妹子里选个漂亮听话懂事的就行，甚至多选几个也没问题，那谁不就是这样么？
先一边读大学一边写作，等毕业了找机会去家好点的单位，借着这个机会熟悉某些未来注定会爆发的行业信息，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等1992年再次南巡之后，再办理停薪留职下海闯荡，如此一来，说不定若干年之后，自己就能成为商界赫赫有名的92派其中一员。
额，还是算了吧，92派里面可是颇有几个名声不好的，高加林才不想和他们并列。
“可以试试看，我确实喜欢写作，但不敢保证现在的水平就能达到你们的刊登要求！”高加林考虑清楚后谦虚地回应，这可是送上门的好机会，要是不赶紧把握那就太可惜了。
“别觉得发文章有多难，就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写成文字就好！这篇文章重点是平实，不需要太多技巧，你肯定能写得好！”张立峰勉励道。
等这件事调查清楚，他肯定会写一篇完整的报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读者听，要是能在正文后面附上一篇当事人亲笔写的劝学文章，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读者看到，尤其是那些正在读高中、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看到高加林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学习，并最终成功地考上大学，或许也会受到鼓励，更加刻苦的学习吧？
“我待会儿先写个初稿，等写好了再请您指正。”高加林的语气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张立峰眼角的余光扫过高加林那根修补过很多次的钢笔，便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备用笔，“这根你先拿去用，应该比你的好写点，笔好用了写文章才顺畅么！”
“还有这些稿纸，你直接拿去用，我带的稿纸多，分你一摞也不耽搁！”
高加林知道，他嘴上说先拿去用，实际上就是送，将来肯定不会问自己要。
“谢谢您，我肯定好好写！争取不辜负您的期望！”高加林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那行，你先写着，我去找他们记录最新情况，等明天再来看你！”说着张立峰就要起身离开。
这时候，早就竖着耳朵在外间听了半天的高玉德马上冲了进来，一把拦住张立峰，“领导，饭都做好了，你吃了再走吧！”
说完不等张立峰答应，高杨氏就端着菜碗过来了，“你看，都做好了，你要是不吃，俺们几个可吃不完！”
高加林定睛一看，只见端上来的是一碗腊肉、一碗地软炒鸡蛋，可家里既没有腊肉，也没有鸡蛋，这些早就拿去换钱供他读书了。
他忍不住问道，“爸，妈，这些都是哪儿来的啊？”
“你刚才在里屋和张领导说话的功夫，村里来了好几波人，这些腊肉、鸡蛋，还有没端来的豆腐、羊肉都是他们送的，说是给咱家贺喜，我实在推脱不过就收下了！等你拿到通知书回来，咱再请他们吃饭！”高玉德满脸喜色地说道。
高玉德丝毫不担心请客吃饭的开销，以前家里穷借不到钱，现在孩子都考上大学、马上就要当国家干部了，还能借不到钱？将来等他拿了工资再还就是。
实际上刚才送东西的时候，就有人表达了借钱的意愿，有些人甚至把钱都拿过来了，高玉德推辞好半天才让他们把钱收回去。
高加林不由得感慨，黄渤说的太有道理了，只要你成功了，身边就全是好人！早些时候，他们家哪有这样的待遇啊。
“您看，饭菜都做好了，您就留下一起吃吧！”高加林也跟着一起劝说。
眼瞅着菜都端上桌了，张立峰也不好拒绝，便停住了脚步，反正钢笔已经给高加林了，吃顿饭也不过分，“谢谢大哥，大嫂，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四个人一起吃！”
这回又变成张立峰拉高玉德两口子，高杨氏以前就没有上桌的习惯，高玉德也觉得自己没啥文化，担心在领导面前说错话，让高加林陪领导吃就够了。
四个人一起吃完饭，张立峰便先行离开了。
高加林待在里屋开始写作，高玉德守在外间招呼来客，同时替高加林拦着他们，孩子要写文章，肯定得专心啊，哪有时间应付客人？
这些客人也都非常理解，就连和高玉德说话都压低了嗓音，生怕打扰到高加林。
这篇文章其实很好写，高加林以前的作业本里，就有不少类似主题的作文，从这些文章里选出几个有代表性的案例，黏合到一起，再稍微升华下，就是一篇好文章。
晚上写好初稿，睡一觉醒来检查修改，再工工整整誊抄一遍，文章抄好后没多久，张立峰就又回来了。
一进屋，他顾不上询问高加林的写作进度，就告诉他了一个好消息，“加林，你被冒名顶替的事儿已经查清楚了！”
“哦？到底有哪些人涉及？”高加林问道。
第30章 如何处理
“主使是高明楼，主要参与者有马占胜和秦宝生的秘书刘向前，其中马占胜主要负责带着高明楼跑医院、公安、学校等相关单位，他俩先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刘向前就给负责人打电话，暗示他们进行照顾！”
“经审问，刘向前也是得了秦宝生的暗示才这么做的！”高加林是当事人，没有隐瞒的必要，张立峰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高加林比较好奇，“这么大的责任，刘向前这么快就招了？”
张立峰笑了笑，“不招不行啊，马巡、郑厅、金处他们三个的下属一亮明身份，刘向前立刻就瘫了，等被拉起来坐在椅子上，基本就是问什么他说什么了！”
这倒也是，马跃的人来自京城，郑志华的部下是省里面的，再加上几个地区行署干部，就算刘向前脑子再笨，也该知道这件事已经捅破天。
天大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秘书还敢硬抗，这是怕自己在里面待的时间太短么？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代，或许还能落个宽大处理，早出来几天。
“那秦.秦宝生是什么情况！”高加林一开始还想称职务，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改口。
“秦宝生当年插队住在高明楼家里的时候，高明楼对他很是照顾，他能被推荐去大学读书，高明楼也出力不少，欠的人情太多，高明楼说的又可怜，秦宝生一时没把持住，大好的前程就这么丢了！”张立峰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宝生年纪不大就做到了宽州县的二把手，而且还有大学文凭，如今上面又强调干部队伍的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这些简直都是为秦宝生量身定做的。
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摆在他面前的必然是一条青云之路，十年内提到郑志华的级别或许都不是问题，而且就算到了这一级别，他依旧有时间往上走。
结果倒好，就因为当年欠的人情不好推脱，不光大好的前程没了，搞不好还得跟马连宝一样进去待着。
“那他们大概会被如何处理？”高加林给张立峰倒了一碗水。
“秦宝生大概八年吧！”张立峰还没从震撼中缓过来，秦宝生的前景实在是太光明了，没想到却栽在了一名高中生手里。
高加林微微点头，马连宝当年被判了十五年，秦宝生就算牵扯的程度稍微轻一点，那也得是八年以上，不然就无法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要是只有三五年的话，有的是家长愿意为了孩子冒这个风险，八年虽然无法杜绝这一问题，却多少也能让他们在做事前多琢磨琢磨。
对此，高加林没有丝毫同情，他要是同情秦宝生，谁又来同情他？如果不是换了个身份，高加林的命运就会彻底被改变，既然他做了这样的事，那现在的后果就是他应得的。
不等高加林询问，张立峰就继续说道，“高明楼问题最为严重，最少也是十五年起步；马占胜也算主犯，冒名顶替的许多主意都是他出的，许多环节也是他打通的，所以处理结果不会比高明楼轻多少。”
“刘向前是从犯，他做事是接了秦宝生的命令，所以要稍微轻一点，大概五年左右吧！”
“高双星事前不知道，事后却没有阻止高明楼的犯罪行为，甚至还配合高明楼冒名顶替，所以他的责任同样不少，预计会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同时还会禁止他再次参加高考，所以就算他在里面表现好能提前出来，也没机会读大学了！”
“他他.”高加林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其实在他心里，对高双星没有丝毫同情，但高加林和高双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如今朋友要进去坐牢了，就算是因为坑害自己坐牢的，也得多少流露出几分惋惜来。
不然让张立峰看到，就会觉得高加林太过冷血，从而留下不好的印象。
人么，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高加林便配合他们做出该有的反应，这样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瞬间就能斩断十多年交情的冷血动物。
一个小小的表情变化就能得到这样的好处，那干嘛不做呢？反正高双星都进去了，自己就算做出再多惋惜的表情，也改变不了他要坐牢的事实，那么就在最后消费他一把吧。
“水没了，我去烧点水，您稍微坐会儿！”高加林提着当初预考第一，秦宝生亲手奖励给他的热水壶去了厨房。
张立峰还以为他在惋惜发小的结局，殊不知道高加林躲在灶台后面乐开了花。
片刻之后，高加林顶着被烟熏红的眼睛回来，张立峰又以为他刚才还偷偷哭过。
“你也别伤心了，既然他没有把你的录取通知书送回来，就说明他已经背叛了你们之间的友谊，为这样的人哭不值得！”张立峰安慰道。
待高加林的表情稍微平复下来，他又继续介绍起了其他人处理意向，“其他那些配合高明楼父子伪造户籍证明的，掩盖真实录取信息的也会按照责任的不同，被处于不同的刑罚，以及给予处分！”
“哦，对了，当初那个给你送通知书的邮递员，他倒是不知道顶替的事儿，就是因为高明楼是熟人，把信交给他能省几步路，才犯下了这样的大错！”
“可按照规定，挂号信必须由收件人亲自签收，他这样的做法明显违背了规定，同时引发了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预计会被以玩忽职守罪被判三年左右。”
“这样可以警告全国所有邮递员，尽量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