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帆闻言，自然知道对方为何带着悲意。
“看来你们猎蛟失败了。”
裴琰缓缓坐起，平静道：“剑阁弟子进入秘境足有九十六人，为了围杀恶蛟却不成被反噬，如今倒剩在下孤身一人，如今蛟毒浸入身躯，我怕也是时日无多，只能等待我剑阁太上长老再持神兵，以天地收罗之法寻到恶蛟，将其斩首以奠基弟子。”
徐云帆挑眉，他自然明白裴琰说这话的意思。
既有陈述事实，又有警告之色。
剑阁，江南道魁首宗门。
大周六道，独属江南和玉京两道经济文化繁盛，作为江南道魁首的剑阁，实力就算是在六大顶尖宗门也是数一数二。
否则，他作为剑阁弟子，又怎么可能被允许参与岭南道玄真门的诸派演武，获得名次携弟子进入秘境。
思量到此地的徐云帆忍不住哑然，别人可望不可求的一个席位，他裴琰竟然只凭借一个剑阁行走的身份硬生生带了近百名剑阁弟子进入小天地秘境之中。
不过能被玄真门允许，其中自有龌龊，徐云帆懒得去猜测。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回答裴琰的话，一双眼珠子盯着裴琰不放，看得裴琰是有些毛骨悚然。
裴琰神色不变，但逐渐紧绷的身躯在表明对方的心情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旁边的齐桓是默不作声地屁股往后挪了几步。
要是打起来，他定然是要帮忙的，否则一旦徐云帆腾出手来清算，他有死无生。
过了好一会儿，徐云帆前倾的身子才缓缓坐直。
他淡淡道：“裴兄，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裴琰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我有一道宝药，可助你褪去体内蛟毒。”
“你要什么。”
“我差一门迈入九境的武学，我所修的武学乃千钧撼岳锤法，修到极致圆满，只能抵达洗髓境界，再往后的练脏境一片空白，只能另寻他法。”
顿了顿，徐云帆指尖轻叩膝头，岩洞内回响着规律的笃笃声。
他忽然倾身向前，篝火在眸中跃动成两点金芒。
“我将裴兄带来此地时，发现三十里外有处地火，可灼烧蛟毒一二，裴兄若以空明洗剑术作价……”
裴琰勃然色变，再也绷不住神情，一口回绝。
“不可能，空明洗剑术乃剑阁立派根基，其口诀刻在祖师堂的承天剑碑上。莫说我未得真传，便是掌教亲临.此术乃剑阁秘传练脏之术，我没办法传授，这且不说，此练脏之法乃门主嫡传之法，我也没获得。”
他漫不经心拨弄火堆，爆开的火星映亮嘴角笑意。
“听闻三年前江南道英雄宴，贵派凌虚长老醉酒时说过，当代弟子唯裴兄得授'剑气走三焦’的秘要，当时可是好一阵喧哗，说你和那天枢门圣女相比拟，可在外三合就修出一道剑气。”
裴琰心头一震，险些压不住体内伤势，他喉头腥甜翻涌，恍惚间又见承天剑碑上流动的银纹。
他忽然记忆起那夜暴雨如注，他跪在碑前七日七夜，方窥得“空明洗剑”第一重关窍，肺腑为鞘，经络作道，须将五脏六腑炼成养气之器。
大成时吐纳皆带气鸣，便是一根发丝垂落，亦能斩金断玉。
大周六大宗门，每一境皆有擅长侧重之法。
如道宗的纯阳一气功，可完美将筋骨皮三力融为一炉。
九耀宗换血境的九耀吞气术，弥陀寺的洗髓境的易经洗髓功……
而剑阁中于练脏一法中的空明洗剑术可谓独步天下。
一旦空明洗剑术修行完满，肺腑经络皆化作蕴气通道，甚至能倒溯身躯境界，可将九境重练一遍。
这门武学，可谓功参造化，极为不可思议。
三百年前，那位号天剑的独孤九将空明洗剑术修行至圆满境界，横压当世，为了突破九境桎梏，叛出剑阁，硬生生从大宗六道抢了每一境最强之法，至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湖捕风捉影的传言，当日在玉京城与那女妖婆对峙的，便是曾经的天剑独孤九。
徐云帆闻言也不坚持，看着裴琰面色变幻不定的神情，只是淡淡带着一丝笑意。
“裴兄好好想想，此方小天地秘境如今可危机重重，随着时间推移，我等的气血可会吸引很多妖魔前来。
你们师门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撕开秘境遣人进入其中，怕是被什么所阻，裴兄可要多思虑些，以你如今的状态，很难活得下去。”
徐云帆说完，也不再言语，只是留下裴琰和齐桓二人，拎着雷火麒麟锤开始演练锤法。
随着篝火上的野味炙烤出辛辣香味儿，脸色游离不定的裴琰蓦地看到被一根棍子串着的烤肉递在面前。
“先吃些吧，总归是有力气能恢复，以你如今的状态，若无身上神甲，你怕呼吸间暴毙，这野味也算异兽，其中精气蕴含虽然比不得妖魔，但比寻常凡兽野味要好上太多。”
裴琰沉默了下，支起身子坐起，接过烤肉。
“多谢齐兄。”
他神思游离不定，看着不远处在演练锤法的徐云帆，随手将烤肉送入嘴里咀嚼了一下，眼睛蓦地一定，有些惊讶。
“齐兄这烤肉滋味倒是不错，和你相处这么久倒是没发现你有这一手。”
齐桓耸耸肩：“可不是我，这烤肉上的香料，都是徐，徐师弟一路随手采摘，我只是负责火候罢了。”
这火候，还是徐云帆教他的，否则他根本烤不好，当时学的时候甚至遭了徐云帆一顿毒打方才成功。
（完成了，虽然过了十二点……）
第241章 言语为利器
那徐云帆，表面看起来和颜悦色，实际上手狠心黑，嘴上满口谦逊有礼，实际上下手极狠。
听着齐桓口中带着几分些许不满之色，裴琰心中微微一动，蓦地想起当初和他离开天工洞时，说起这位声名鹊起，号称天工洞青年一代第一的徐云帆时，齐桓也是不冷不热的说了两句。
他心中微微一动，自然明白徐云帆和齐桓二人之间的关系有着极为深的间隙。
残阳将徐云帆挥锤的身影拉得颀长，雷火麒麟锤撕裂暮色，赤蛟盘山劲勃发下，重锤裹挟着雷火的锤风扫过岩壁，竟在玄武岩上灼出蛛网状焦痕。
裴琰斜倚在洞壁阴影里，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有些发黑的脉络，这是蛟毒侵蚀的痕迹，若非有神兵宝甲镇压，他根本不可能还在此地思虑这些。
那徐云帆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多，可刚刚拎起重锤练武，举手投足间重锤嗡鸣，带动股股雷鸣气流，锤头迸发雷火，极为凶险。
对方实力不弱于他，甚至看徐云帆轻松写意的模样，兴许，兴许还要超出。
此事，他自然不想承认。
“他的锤法……”
他喉头滚动，将后半句惊叹生生咽回腹中。
作为剑阁百年一遇的天生剑骨，他太熟悉这种举重若轻的境界。
八年前他初执神兵青竹剑时，也曾这般信手划破秋雨而不沾衣襟。
可眼前之人抡动四百斤重锤，竟比他挽剑花还要从容三分。
作为剑阁这一代首徒，他天生剑骨，所遇剑术一看就会，一练就精，不过双十之数，在剑阁秘药辅佐之下，各种宝药灵丹灌体，更有神兵青竹剑剑气日夜洗练，以此短短八年时间，筋骨皮俱大圆满之境。
他这一生，不弱于人，就算是换血境高手，他也敢拔剑相搏。
可眼前的徐云帆，年长不过几岁，眼瞅着已入换血境。
到底是怎么修的？
原本以为徐云帆只是遇到些许奇遇，可接下来数日时间，徐云帆那不眠不休的练武，几乎可以说除了吃饭，连睡觉都没睡过。
看着徐云帆再次拎着重锤出去修行，裴琰神情终于动容，他看向一旁已经习以为常的齐桓。
“他每晚所修行的冥想之法是什么？”
竟然能代替睡觉，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齐桓微微摇头：“不清楚，这不是天工洞之法，天工洞……没有如此冥想修持之法。”
等到徐云帆吃过晚食，再次拎着重锤准备练武时，裴琰叫住徐云帆。
“徐兄……稍待！”
“裴师兄可思量妥了？”
徐云帆刚刚震动而起的血气霎时间收势回洞，甲叶间刚刚蒸腾的白雾迅速散尽。
他随手将重锤倚在钟乳石柱旁，震得洞顶垂落的石笋簌簌落灰。
裴琰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柄锤头在徐云帆劲力勃发下已经完美发挥出身为宝器的威能，劲力喷吐间，锤柄九道螺旋熔岩纹路次第亮起，锤头上那鳞型痕迹……
他下意识抚上胸前冰甲，三焦经脉间游走的蛟毒立刻泛起刺痛，仿佛在提醒他时日无多。
洞顶上落下的灰尘，让裴琰蹙眉。
他抬手扇了扇，开口询问。
“你那冥想修持之法，可有名堂？”
徐云帆霎时间明白裴琰想做什么，他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想让我用此法和你换空明洗剑术？”
裴琰道：“空明洗剑术不可能，但我有一法，叫做虎豹雷音之术，虽比不得空明洗剑术，但在练脏境界也是顶尖武学，若你能将练脏修成大圆满，未必不能迈入九境练气。”
徐云帆道：“此法就算给你，你也练不成，若非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我也无法入门……那虎豹雷音虽好，但我更想要空明洗剑术。”
裴琰带着一丝不信：“以我资质，天下武学一眼就明，一练就会，徐兄不说出来，怎会说我练不成。”
徐云帆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临字诀事关重大，他自然不会拿出来。
再则此等法门乃是通过属性面板的能力，触碰到极道遗蜕后获得，相当于灌顶，未大成之前，如何能传授他人。
不等裴琰开口，徐云帆淡淡道：“裴兄，你时日无多，这方小天地秘境怕是出了问题，否则六大宗门早就开启出口，哪能拖得到如今都渺无音讯。”
他目光深邃：“很多事情，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若死了，可就真的一了百了了，那头恶蛟，可是吞了你剑阁九十多位弟子，难道你就不想手刃？”
像裴琰这等心高气傲之辈，若你用折磨手段，对方就算身死也不会憋出半个字。
只有一点一点将他心理防线击溃，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他为何会寻一处灵气贫瘠的山势待着，就是为了让对方抵抗蛟毒的能力被削弱。
以剑阁行走的名头，绝对有办法吸纳天地元灵气息，可徐云帆敢自信的说，对方绝对无法察觉灵气汇集点。
徐云帆的每个字如刀子般狠狠戳中了他的心脏，让他面色变得惨白。
当时他志得意满，发现身受重伤的恶蛟，率领九十六位剑阁弟子部下剑阵想要击杀时，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若非九十多名剑阁弟子拼命，他根本没办法存活下来。
最后一次袭杀恶蛟，他已抱有死志，却被来到的徐云帆和齐桓二人救下。
篝火在裴琰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看着默然不语的裴琰，徐云帆再次开口。
“剑阁九十余英魂尚在蛟腹哀鸣，裴兄当真甘心就此长眠？”
咯吱！
裴琰指节捏的噼啪作响，脖颈额头青筋一突一突，神情略显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