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岩扫了眼周围面色悲戚的铸兵堂弟子队列，比往日稀疏了快一半，他神情越发阴沉数分。
原本七十二名轮值弟子，此刻只剩三十余人拄着断剑残戟而立，半数身上缠着浸透血污的绷带。
转头看到迎上来的徐云帆时，神色微松。
徐云帆指向地火室方向。
硫磺烟正从通风口喷涌而出，隐约能听见熔岩翻腾的闷响：“蚀心蛊发作的弟子……符师兄在送他们最后一程。”
詹岩指节捏得锤柄咯吱作响，一言不发。
他看向徐云帆身上的绛紫色血痕，但依旧昂首挺立的徐云帆。
转而道：“随我去一趟城口？”
徐云帆自然不会有丝毫迟疑，点头应了下来。
“但凭师父吩咐。”
疾驰路上，詹岩沉默许久，方才道：“洪门主被香火教的洗髓宗师截住，脱不开身，如今天工堡垒已成，对方宗师眼见事不可为，已经退走，我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这句话，詹岩难得解释了一句为何不在。
铸兵堂弟子死伤半数，他心中自然内疚极了。
徐云帆了然，自然明白若不是洪百川在，恐怕天工洞如今的局势覆灭在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将一切清剿干净。
玄钢莲城外，香火教荡魔天军的血莲幡遮天蔽日。
一万二千名披坚执锐的甲士默然而立，正前方是被机关巨虎口中喷出的炮弹所砸出来的密集坑洞，埋葬了不少香火教众。
‘闫’字大纛下，身披赤鳞明王铠的闫明策马而出。
丈二明王枪拖地划出火星：“万琛老儿！你这龟壳能扛几时？“
天工部堂主万琛听到闫明咆哮，口中发出雷霆笑声，立于莲城雉堞，脚下齿轮咬合的轰鸣声中，十二层玄钢莲瓣缓缓转动。
他开口间，声浪竟震荡四野：“六十年前漠北王庭十万铁骑叩关，燕北道战火飘摇，这'天工堡垒’扛了整整百日！”
话音未落，莲城核心传来洪荒巨兽苏醒般的震颤。
五十丈高的墨家机关虎从山体裂口探出头颅，虎口龙息炮亮起熔岩般的红光。
闫明座下蛟马惊嘶人立，却被他一枪插地定住，使了个千斤坠生生将蛟马按住。
他脸色极为难看，方才机关巨虎几炮下来，几乎将整个军心打碎，身后这一万两千甲士都是他极力汇集过来。
万琛实力极强，手中开山巨斧虽不敌他手中宝器凭借的丈二明王枪，可真的太厚太重。
打的憋屈。
更何况上方那虎蹲炮，每一次发射声音振聋发聩，雷霆炸裂，令人心胆俱裂。
有好些教众甚至被当场生生吓死。
“装神弄鬼！待我教大护法……”
“退兵。”
轻飘飘两个字从阵后传来。
香火教大护法踏着尸山飘然而至，洗髓境宗师的威压令方圆十丈飞沙走石。
“护法大人！！”
闫明连忙低头拱手，听到大护法的话语，他脸色虽然难看，却莫名松了口气。
刚才天工城天翻地覆，玄钢莲从地上升腾而起时，简直震撼人心。
这位戴着青铜鬼面的强者仰视莲城，目光穿透玄钢莲瓣望向深处：“洪百川竟摸到了练脏门槛……可惜，差了一点。”
他忽然甩袖卷起闫明暴退百丈。
几乎同时，机关虎的龙息炮轰然炸响，三十六颗燃烧的陨铁将方才立足处熔成琉璃坑。
刚集结好的香火教甲士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哭喊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撤！”
鬼面下的声音带着不甘，“待教中尊者出手，这龟壳反手可破！”
看着如潮水退走的香火教军队，万琛手中巨斧落地，发出轰隆巨响，身上紧绷的虬结肌肉如波浪松懈，玄龟驼山劲练就的肌肉玄甲解开。
他扭头看着过来的詹岩和徐云帆二人，咧嘴一笑。
“老梆子，你来晚了。”
“滚！”
詹岩冷冷地回了一句，看着退走的香火教，心中也舒了口气。
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沧州其余七派，怕是难了。”
第142章 搬宗
他天工洞虽比不上九曜宗这等顶尖宗门，可凭借天工城这一底蕴，远要比青鸾剑派，赤蛟帮这些门派强出太多。
“墨老头已经遣了机关堂的巨鸟队伍前去侦查，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寅时三刻，天工洞九峰钟响彻整个天工堡垒。
徐云帆跟着詹岩踏入议事殿时，青铜地砖上已摆满盖着白布的尸身。
各堂部活下来的执事正在记录名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刺耳至极。
“天工部阵亡四百七十三人，重伤二百.”
熔金堂褚旭的大刀拄在地面，刀刃崩裂的豁口密密麻麻，触目心惊，“熔金堂地火室焚毁，首徒炎雨薇重伤昏迷。”
符晋提着一对染血的破甲锤跨进门来。
“铸兵堂折了六十九名弟子，地火室需重建。”
“……”
等到将天工洞弟子死伤，城内活下来的民众清点完成，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下午。
天工殿内，面色发白，气息略有不稳的洪百川看着下方各个带伤的各堂堂主。
他看向墨翰。
墨翰从怀中取出铜管，管中滑出的鲛绡密报在大殿荧光石下照耀出触目惊心的字眼
“据机关堂巨鸢队传回信报，青鸾剑派山门焚毁，掌门首级悬于旗杆，赤蛟帮总舵沉入碧波潭，三百弟子溺毙，铁骨门、流云庄、百草谷……沧州七派……尽殁！”
墨翰每念出一字，众人皆是面色难看一分。
大殿内沉默了，洪百川方才轻轻开口。
“诸位如何看待？”
万琛脸色相当不好看。
“碧波潭底埋着前朝镇海石，赤蛟帮那群泥鳅有此为依仗，可遁入水下密洞，怎会……”
“因为沧州水师把火雷填进了镇海石眼。”
墨翰机关臂展开一副巨鸢队弟子传来的画卷。
三艘沧州军楼船正将成箱的雷火震天投入潭底，“看这船头的纹路，是沧州都督府的亲卫舰！”
詹岩面色阴沉到了极致，以他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香火教如此肆无忌惮，背后是大周皇庭撑着。
“连沧州军都成了香火教爪牙，玉京城那妖女，是要把江湖门派赶尽杀绝！”
在场几人能做到堂主，哪里不明白墨翰话中的意思。
墨翰冷笑道：“可赶尽杀绝不了，大周那顶尖的六大宗门高高在上，此事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出面过，谁知道里面的猫腻。”
一直沉默寡言的熔金堂主褚旭只觉得天塌了一般，身形有些摇晃。
“若如此，若如此该当如何？”
“沧州已成是非之地，我们天工洞继续留在这里，最后怕是会引来练气无上大宗师出手。”
几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下。
天工洞从立派之初便扎根牯牛山，千年以来对此地自然有极深厚感情。
万琛瓮声瓮气道：“凭借墨家机关巨兽，天工玄钢莲花堡垒，地底下的矿脉硫磺，到现在都没有挖出五层，就算来百万大军也只能无功而返，怕他个卵！”
“墨家机关虎到现在都还有很多关节没有搞清楚，连三成威能都发挥不出来，怎么挡？练气无上大宗师的名头，可不是说出来的。”
九境练气，已经超凡脱俗，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玄钢堡垒，挡不住。
一时间，整个天工殿吵作一团，争执不下。
“搬宗！”
洪百川沙哑的嗓音如重锤砸落。
大殿穹顶簌簌震颤，各堂堂主仿佛被无形气劲封喉，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尽皆默然叹息一声。
半日功夫，巨鸢队弟子传回的讯息全是令人心凉的坏消息。
旁边的墨翰明显事先准备过，从天工殿旁边的机巧中取出一个纸筒，将里面的图纸在众人面前摊在桌上。
“这几十年，老子我也是走南闯北过，自然知晓不少得天独厚，适合我天工洞的地方。
当初我便试着推演，着手选址，需满足地下百丈有精铁矿脉如此各类伴生珍矿自然繁多、三十里内必存熔岩地火、百里不得见王朝驻军的这三个地方，不多，有三处。”
他机械义肢的手指划过图纸，点中地图中的一点。
“漠南道与剑南道交界处，地火终年不熄，前朝传承墨家之一的巨流在此建过离火地宫，虽被掩埋，但核心熔炉仍在运作，说不准还能将这熔炉复制出来，搬到机关巨兽上，作为动力。
其二，大周与西域交界之地，沙暴下埋着上古陨铁，三年前驼队在此挖出墨家机关蝎残骸，证明地下存有大型矿脉，而且有天然的熔岩喷泉，不比牯牛山地底下的雷火洞来得差。
其三，岭南道绝险之地，二十年前地龙翻身时，我亲自去过，见到熔岩湖中有青铜巨门浮现，是墨家机关术留下，当初褚旭与我一同去过，他以量测过，地底下有着含量极其惊人的矿脉。”
詹岩眉头紧锁：“离火地宫距玉京仅八百里，有驰道经过，那当今大周妖女的玄甲卫朝发夕至！这落脚期间又当如何抵御？”
褚旭看着玄冥荒漠，眉头拧出一个川字。
“玄冥荒漠的陨铁含天外玄煞，寻常熔炉根本无法，熔金堂弟子怕是会被煞气进身！”
“你……”
眼见众人又陷入争执，洪百川轻咳一声。
“半月后……咳……再做定夺，墨堂主，万堂主，褚堂主，就劳烦你们在这段时间内倾尽全力，将所有物资准备好。”
他看向詹岩：“这段时间，恐怕要多备些兵器和箭弩。”
詹岩答道：“有机关堂的模具，箭弩管够。”
距离天工殿议事，已经过去三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