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还碗,又担心错过什么,只得把碗筷放在身旁。
过了不久,那孩童又回来,收走了碗筷。
月亮升起,月色迷人,月光下,阴影与积雪错乱,让空气越来越寒冷。
这里极为安静,偶尔有狗叫声,和柴门开启的吱呀声。
陈实依旧紧紧盯着十二根竹子,不知不觉到了天亮,村里又渐渐有了生气,人们早起,相互打着招呼,很快各家各户炊烟袅袅。
那孩子又来给他送早饭,陈实还是没有推辞。
吃罢早饭后,村里人对这个外来者很是好奇,不少人在远处偷偷的打量他,议论纷纷,却不敢上前。
孩子们就比较大胆了,他们会跑到陈实身边,蹲在旁边打量他,胆子更大的,还伸手摸摸他的紫金冠。
很快他们便被家长唤了去,训斥一通。
陈实只管盯着十二根竹子,耐心十足。没几天功夫,村里人便习惯了他的到来,对他的好奇心大减。
陈实也浑然忘我,像是融入到村子之中。
如此过了六七天,天气转暖,阴影中的冰雪也在渐渐融化,土地也愈发松软。墙角处有些嫩绿的草芽已经钻出了头。
这日清晨,陈实依旧木雕泥塑般坐在那里,一个早起的汉子伸个懒腰,打着哈欠从他身边经过,嘀咕道:“今天春分了。”
这时,陈实感应到大地的深处有阳气在流动,那的确是大地的阳气,是土壤深处的冰雪融化,是泥土中的根须在呼吸吐纳,也是洞穴中的生灵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加快了新陈代谢。
总而言之,大地像是醒来了。
他正在为自己的感应而震惊,面前的竹子底部突然有来自大地深处的气流向上吹去,将竹子底部的芦苇膜灰吹得扬起。
那些轻盈无比的灰烬从竹子冒出地表的那一端中飞出,在空中舞动,伴随着竹子中传来的低低的声音。
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倘若不仔细听便会忽略的地步。
但它的确是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乐声。
它是十二律中的黄钟的音律。
其他的竹子中也有灰烬飞起,高低不同的竹子里,地气吹动,发出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等十二种音律。
这种声音,便像是大地在发声,在向整个世界宣布,春日到了。
这声音像是唤醒了世间的生命,让原本寂寂荒凉的蓬莱西,多出了万万千千生命苏醒的气息!
这就是地气寒暄,这就是天倒生杀!
陈实的背后,村庄也像是从夜晚的死寂中活了过来,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情,孩童们嬉闹,母鸡走出鸡圈觅食,黄狗四处跑动,撒尿圈地盘。
那个经常给他送饭的孩子,又捧着一碗饭菜走过来。
陈实尽管早已靠着天机策领悟出这一招的奥妙,但亲自感触到大地复苏,万物由死向生的那一刻,仍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悟出来了。
他悟到了夫子所说的仁,不是把人劈成两半,而是人与天地,人与人的关系。
他悟到了地气寒暄中的人道奥妙!
他明白过来,为何参道崖中自己会中剑。
“你别哭了。”
那个送饭的孩子说道,“是饿着了么?我家里还有,再给你添些。”
“谢谢你。”
陈实谢过他,起身笑道,“吃了你们家这么长时间的饭菜,承蒙你们照顾这么久,岂能没有回报?”
他心念微动,阴阳道场铺开,笼罩这个小小的村庄。
陈实催动阴阳道场,吸收炼化此地的外道,不多时,便将村庄中的外道炼化干净,向那个送饭孩子道:“倘若瘸腿爷爷来寻我,你便告诉他,我要入世走一遭。待我圆满,自会回来。”说罢,飘然而去。
自此之后,这个小村庄的灵气充沛,正气长存,村民的寿命也增长许多,庄稼也生长得更好。
陈实走后没多久,焦师伯和江过来到此地,村里的人们见到江过,都连忙上前叫老祖。江过看似少年,但已经快六百岁了,被同村的人称作老祖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打量这个村庄,各自露出惊讶之色。
他们修为深厚,自然能看得出来,小村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原因,是陈实改变了此地的天地大道!
可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看竹子的少年哪里去了?”焦师伯急忙问道。
送饭男孩将陈实的话复述了一遍,焦师伯和江过各自皱眉。
“参悟混元剑经,耗时太久,他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焦师伯低声道。
陈实不知不觉间走出蓬莱西,一路观察感应天地大道,看风土人情,领会风侯参差,参悟离离青焰,又去那乱世之中,见证国家兴亡,改朝换代。
或者去那大漠深处,吹尽黄沙,又或经历秋日风雨,领悟霜雪。
他辗转而行,不知走了多少万里,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
焦师伯、江过和黑锅等人在金鳌岛上等了数月,始终不见他回来,又等了两年,陈实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日,瓠犬趴在山门前,突然耳朵动了动,仰起头,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来,向它笑了笑,径自向山上走去。
“焦师伯,我回来了。”
那男子向焦师伯笑道,“我想再闯一次参道崖。”
第638章 鸿蒙剖分
焦师伯看着几年不见有些沧桑的陈实,发现陈实身上的稚气已脱,变得有些成熟和沉稳。
景梅、乔固、江过、黑锅等人也赶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陈师弟,这些年你去了何处?”景梅师姐询问道。
“去的地方太多了。我离开蓬莱西之后便去了夏国,那里正是春季,风儿和煦,吹过之处,万物皆生。我观察万物生长之妙,体会到风带来光线中的阳气,滋润万物,使之萌发生机。”
陈实不紧不慢道,“而后去了虞国,那里正值夏季,夏日之风炎热,我观察万物开花结果,奔放而热烈,生命在风中授粉,传播,孕育下一代。
“我离开虞国,来到卫国,那里正值秋季,秋高气爽,风中夹杂阳气的余威,但已经多了许多阴气的森寒。我看到万物收藏,作物把自己的生命注入到种子之中,蔬果把生命注入到果实之中,狼群孕育的下一代已经渐渐生长起来。
“我离开卫国来到赵国,那里已经是冬季,冰天雪地,寒冬之中,种子落入尘埃,藏于冰雪之下,人们穿着厚厚的衣裳裹紧自己,狼群也减少活动。我像只熊把自己藏在冰雪覆盖的山洞中,放缓呼吸,陷入睡眠。当冰雪消融,地气宣发时,我和这天地间的种子一样,听到冰雪融化的声音,感受到地底的阳气流动。”
陈实笑道:“我走出山洞,像是沉寂了整个冬天的种子发芽,缓缓的舒张,成长,因此参悟出风侯参差的奥妙。”
众人听了,脸上各自浮现出笑容。
他们当年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陈实继续道:“我在西牛新洲合道,西牛新洲没有日升日落,每个地方都没有四季变化,不知天时对人间的影响居然是此等玄妙。这次走出去,让我收获良多。我四处游历,观看人世间的景象,来到象国。那里官府贪腐,草菅人命,皇帝昏聩,上行下效,民生凋敝,匪盗横行。再加上连年灾害,饿殍千里,鬼怪横行,民心思变……”
他娓娓道来,却很克制,没有把自己见到的惨状描述出来。
那些卖儿鬻女,易子而食,把人吊起来当做两脚羊出售羊肉的情形,实在太多。
他在象国看到的惨状,让他意识到人道的关键,天道掌管风雨雷电等天时,地道掌管耕种采收,而人道与这些联系起来,变成干系到国家命运的关键。
只有在这种末世景象下,才有离离青焰漫漫劫灰的绝望,才有苍天已死黄天立的愤懑,才有芒芒荡荡国昏荒,云披雾敛天地明的期望。
才有秋徂风雨欲做雪霜掩埋冰冻这世道的举动,才有大漠沙尽严穴难测求索,才有天罗砸缺红轮如血的斗争!
只有亲自去人间走一遭,去见识诸国的景象,怀揣着仙人也是人,与凡人一样的道心,才能领悟出混元剑经真正的奥妙。
哪怕陈实掌握天机策,若无此次的入世,他对混元剑经的理解也只是浮于表面,无法真正的得到混元剑经的奥妙。
“你已经理解夫子的混元剑经了。”焦师伯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
陈实摇头道:“我参悟出前八招的奥妙之后,去看第九招鸿蒙剖分,依旧困难重重,没有多少长进。”
乔固师兄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领悟出夫子的大道仁心,就算不理解鸿蒙剖分,亦可在参道崖中走很远。说不定你在参道崖中得到夫子的传承后,会再有所领悟。”
他们与陈实一起来到参道崖,陈实定了定神,第二次走入参道崖。
崖壁上,夫子留下的剑痕再度绽放威力,道道剑气自崖壁上射来,化作混元剑经第一式地气寒暄,天倒生杀!
陈实祭剑,一道道玄黄剑气自葫芦中飞出。
他又像是回到了他观察竹子的那天清晨,地底的阳气流动吹动竹子中的灰烬,发出黄钟大吕的音律。
他的剑意中也蕴藏了这种感动,将天地之仁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焦师伯、乔固等人站在参道崖外,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紧张。
上次陈实闯参道崖,原本所有人都给予他很大的期许,却没想到陈实在第八招时,竟然被逼得不得不退出参道崖,导致前功尽弃。
如今陈实经历了数年的参悟,再度来到参道崖,倘若依旧被崖壁剑痕逼退,对他来说只怕是个莫大打击,甚至说不定会一蹶不振。
乔固低声道:“上次他便是在面对这一招时,一角袖筒被斩落。”
他话音刚落,陈实已然催动一百零八道玄黄剑气,挡下四周的一百零八招剑法。
参道崖中,纵横捭阖的剑气散去。
众人紧张的盯着陈实的衣袖,陈实衣袖如昔,并未有袖筒被斩落。
他们松了口气,却见陈实继续向前走去,崖壁上的剑痕再度被激发,陈实不待剑气充盈,便率先出手,以风侯参差对阵风侯参差。
狭窄的参道崖中,剑气化作寒风、烈风、微风、劲风、暖风、春风、秋风等等风势,叮叮当当的剑气交鸣声也自不断传来。
陈实一招使尽,剑气顿消。
他继续前行,上次便是在这一招时,他被斩落紫金冠的红球。
只不过这次,紫金冠上的红球犹在。
陈实步步向前,崖壁上,夫子留下的剑痕也相继爆发,将混元剑经的招法演示出来。
离离青焰,平安通过。
苍天已死黄天立,平安通过!
云披雾敛,平安通过!
……
终于,陈实再度来到天罗砸缺的剑痕前,上次他便是在这一招面前,被逼得不得不退出参道崖。
陈实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衣物服饰也无破损,径自抬脚向前,跨出这一步。
崖壁上,天罗砸缺被激发。
剑气化作虹光,形成红日,残阳如血,照耀一片改天换地的场面!
剑光碰撞,剑气交锋,很快一切恢复宁静。
陈实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崖壁上射出的剑气也自消散。
参道崖外,众人齐齐舒了口气,焦师伯轻轻颔首:“六十二步,走到这里,已经是我金鳌岛弟子之中走的最远之人了。在那里参悟,悟到的绝学一定更强。”
众人也很是欢喜。
金鳌岛常年遭到三清门人打压,弟子数量不多,若是能多一人,自然是好,若是多出的那人是陈实这等天资过人之辈,那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陈实又向前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