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这才对着四爷和林雨桐笑:“老四啊……桐……”难为你是怎么办到的。走的时候还是乡镇上班的跑腿的,如今看着样子,座驾都有了。
“三哥,上车。”林雨桐把后座的门子打开,叫老三上去。
何小婉拉了老三一把,先进去,坐在中间。老三靠着窗户坐了。林雨桐把门关上,绕到另一边开了后座的门,挨着中间的何小婉坐了。后座三个人,并不觉得拥挤。
四爷这才上了驾驶座。
车子启动了,老三冲着九十五号又摆了摆手。
何小婉就说:“以后少跟这些人来往。”普遍的认识,进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老三的面色一瞬间就有些不好看。
人经历过事,心里就比别人敏感一些。这话现在说,其实并不怎么恰当。在一起处着,哪怕是坏人,也不能说人家就不能处出感情来。
再说,人进去过,就未必一定都是坏人,结交不得。
可何小婉这种谨慎又不能不说是无可指摘的。真要跟以前的人牵扯不清,那周围的人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毕竟进去过,不管怎么说,人家那眼睛上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的。
老三心里就想到了那些孩子的话:那些都是坏人。
是不是自家的孩子也会这么看呢。
手慢慢的攥紧了,眼睛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这其实是胆怯和自卑了。
哪怕他曾经是个混混,但混混心里也有对他来说重要的人。比如孩子!
林雨桐拉了拉何小婉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接了话说,“刚才那位大哥是咋了?没见家里人啊?”
金老三这才搭话:“打了欺负他媳妇的流氓,进去蹲了成十年。十年里,他爷奶爹妈都没了……媳妇怕是另外找人了……”哪里还有家?哪里还有家人?
农村是这样的,当年结婚的时候就没有结婚证。离婚的时候也不需要离婚证。不想过了,就散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没那么复杂,还专门跑过去告诉对方一声。
当然了,也有那种男人回来了,把半路找来的男人赶走,一家子糊里糊涂接着过的事也有。
金老三说的这个事啊,真是够叫人堵心的。
尤其是这位进去十年,爷奶爹妈四个老人都去了。
而老三进去了四年,爹妈也都去了。
老三的话说完,车里一下子都静了。
何小婉就低声道:“那什么……先去哪?要不要去县城,找个地方先洗洗,去去晦气……”
老三回头又瞪了何小婉一眼,“你要嫌弃晦气,我就不进家门了。妈不嫌弃我晦气,我去瞧瞧妈去。”
何小婉的话其实没错,可老三这时候的心情,听啥都觉得带刺。
一听去看婆婆,何小婉脖子一缩,“知道了?啥时候知道的?”
老三耻笑,就你那点心眼,还在他面前卖弄呢。他不回答,只问道:“怎么没的?”
何小婉可来劲了,从老三走了,家里的事七七八八的都跟老三说。
林雨桐就觉得四爷有点故意绕远路的嫌疑,车开的也不快。
家里的有些事,谁跟老三说都不合适,还就何小婉说合适。
老大家是怎么办事的,老五家是怎么办事的,到后来金大婶怎么搬出来,又怎么挪回去又搬出来,跟讲书似的,念叨了一个遍。
“……要不是老五老实的跟妈说他媳妇回来了,妈还用得着挂念他们家的丫头,半夜起来……”
老三将脸扭向窗外,那就是说妈她是活活冻死的。
他手攥着拳头握的紧紧的,烟圈哄着,脸憋的铁青。
车从太平镇外绕过去,直接去了坟场。
林雨桐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钱,默默的跟在后头。
老三认识,自家爷爷的奶奶的爸爸的,他都认识,那个挨着爸爸,比爸爸的坟又靠后一点的堆,就是自家老娘的。
他默默的跪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上。大夏天的,他还是从心里觉得一阵阵的凉意。
“妈——”他叫了一声。
林雨桐只能看到他跪在那里整个人都在发抖似的。
“妈——”他揪着坟前的草,十指扣在泥土里了,“妈——我回来了——”
是的!您儿子回来了!
林雨桐将纸钱递给四爷,四爷跪在一边,把纸钱点燃了。递了一沓子给老二,递了一沓子给老三。
三人慢慢的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放在火上,直到看着烧成灰烬。
林雨桐跟何小婉跪在后面,默默的看着火堆愣神。
猛地听老三道:“二哥,老五这样,您怎么不管?”
“管?”老二自嘲的一笑,“我能管一次,管两次,还能天天管着?”
何小婉就说:“你当二哥没管,管了也得听啊!老五只听他媳妇的。他媳妇说东他不敢往西。二姐对老五多好,结果呢?还不是那德行!”
“那就叫他把妈折腾死不管。”老三蹭一下站起来,看着何小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这是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去。
老二就说了,“那你说咋办?打一顿?打一顿妈就活了?打一顿他就改好了?要不然呢?杀了还是蒸了还是煮了?这么的……你说一个办法来,你说我来办!行不行?”
老三被噎住了。
这事能怎么办?对方要是没有半分悔过的心思,你就是再把他如何,就能得到想要的了?
可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叫他忏悔,叫他说他错了?
可这些都已经长眠在地下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不敢说家家都有不孝顺的儿女吧,但这样的儿女觉得不少见。可谁把这些人怎么着了?
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着!
老三憋着一口气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老二就说:“有气在这里就撒完。别出去再惹事。”
如今世情过了,返过去想这件事。没错,追根溯源,是老五的怕媳妇,导致最后的悲剧。可老五当时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吗?不会!老实怕媳妇的人只是跟以往一样,按照媳妇的话做了。而谁又会想到自家老娘这种,白天气成这样了,结果晚上还是记挂着孙女,担心她自己的蠢儿子照看不了孩子。路上遇到意外了,赶巧到哪了。谁能预想到?
“要怪就怪我。”老二这么跟老三说,主要是怕老三出去没轻重,再惹出事情来,“我要是早把妈接到院子里住,也就出不了这事。”
老三闭着眼睛,自家妈不会上二哥家住。哪怕是二哥一直补贴,她也只想着把这账算到她自己跟她二儿子身上。说到底,还是为了给其他儿子帮忙的时候有个在她的道理上可以称得上是名正言顺的借口。
这其他的儿子,当然包括自己这个不孝子。
怪谁呢?
要说这不孝顺,首先有自己一份。
他浑身就跟抽空了力气似的,跪了下去,直挺挺的,然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继而从从低低的压抑的饮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再到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叫着:“爸——妈——”
林雨桐心里一松,哭出来了!哭出来就好!
几年的憋屈喊出来了,四爷开着车,没回镇上,而是驱车直接去了县城。在招待所给开了房间,里面有卫生间,洗澡很方便。
洗了澡,在外面吃了一顿饭。
才把人往家里送。
英子没开饭馆的门,在老三这边。几个孩子放暑假了,也都在。
“二姐。”老三下来就叫了一声。叫完看见从屋子里出来的丈母娘,又叫了一声:“妈——”
“回来了?回来就好。”让开屋子门,都叫里面坐。
人还没进去呢,这陆陆续续的就来了不少人。
这个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好好过日子。”
那个说:“以后可得好好的,你看丢下媳妇娃,日子多难过……”
金满城不知道啥时候得消息,竟然也在镇上。得了消息就跑来了,在人前说老三:“以后可不兴歪门邪道的。要改邪归正,本分做人……”
大有长篇大论的架势。
老三咋进去的,你不清楚啊?
老三斜着眼睛就笑:“哎呦!这是谁啊?不认识啊。”
“犯浑是吧?”金老大斥责了一句,就说了,“今儿不是大哥不去接你,是实在车上也坐不下那么多人。”
“大哥啊?”老三一脸的惊讶:“几年不见,我都认不出来了?”
四年,老大也没去看过这个兄弟。
谁心里没数啊。
“我还当大哥如今在法院工作呢,听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出来的时候人家狱警都没跟我说这个话呢。改邪归正?我干啥邪事了?本分做人?这个我得跟大哥学。大哥多本分啊?是不是?这本分的劲,郑有粮把您能法院工作了吧。肯定是!听您这说话就觉得是!”
当着这么多人,老大的被怼回去了。
“我就是请假回来看看,那个什么……还有事呢……我先回了……”骑着自行车扭头就走。
英子就跟林雨桐说:“你说事上咋有这种人呢?不长进!被怼回去了,一般人这都不好意思,大半年了见了都尴尬,能记一辈子。这位是转脸就忘……”
也算是奇葩。
真当干过的事人家都不记得呢。
说了几句话,林雨桐和四爷没多呆,只跟老三说:“等调整过来了去县城认认门,到时候怎么打算咱们再说……”
老三应着,看样子暂时是没往心里去。
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的。
回去都天黑了。严格还在家没走呢,在院子里就听见清远的声音:“严格哥,你说这黄瓜为啥叫黄瓜,明明不是黄色的啊?”
这个问题严格也想知道啊。但是不能说不知道,这有损做哥哥的威严,就说:“大概以前是黄色的吧。熟了就是黄色的。”
好像很有道理。
清远点点头,“严格哥知道的真多。”
紧跟着就听见清宁的嗤笑声:“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黄瓜是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原本叫胡瓜、青瓜,到了五代十国才改的。”
林雨桐和四爷听见里面拉椅子的声音,肯定的,清宁这是做过去给两人上历史课去了。
就听清宁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五代十国的后赵王朝,它的建立者叫石勒,他本是入塞的羯族人。他在襄国,就是如今的河北邢台登基做了皇帝以后,对自己国家的人称呼羯族人为胡人大为恼火。石勒就制定了一条法令:无论说话写文章,一律严禁出现“胡”字,违者问斩无赦。有一天,石勒在单于庭召见地方官员,当他看到襄国郡守樊坦穿着打了补丁的破衣服来见他时,很不满意。他劈头就问说,樊坦,你为何衣冠不整就来朝见?樊坦慌乱之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随口就说:这都怪胡人没道义,把衣物都抢掠去了,害得我只好褴褛来朝见。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了禁,怎么就不小心说了‘胡’呢。急忙叩头请罪!石勒见他知罪,也就不再指责。等到召见后例行‘御赐午膳’时,石勒又指着一盘胡瓜问樊坦:卿知此物何名?樊坦看出这是石勒故意在考问他,便恭恭敬敬地回答说:‘紫案佳肴,银杯绿茶,金樽甘露,玉盘黄瓜。’石勒听后,很是满意。从此以后,胡瓜就被称做黄瓜。这就是黄瓜这个称谓的由来。”
可别说啥熟了以后是黄色的了,丢死人了。
不懂就不要装懂好吗?
林雨桐看四爷:“看着吧,你闺女将来不好嫁出去。”
谁找一这样的,跟百科全书的似的女朋友,谁都不乐意。是人都得有压力。在她面前被压的简直就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