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厨艺和调脂弄粉这样的事一窍不通的余梁,觉得这大概看各人的天分。一样做菜,同一道菜每个厨子做出来都有差别呢。这种事大概是一个道理吧。
他点头:“行!这要是用葡萄酿造……只怕味儿不比西洋运来的葡萄酒味道差。”
“不光是酒的味儿不差,就是这果子露的味儿也比那玻璃瓶装的劳什子玫瑰露好喝。”宝玉扭着身子缠在贾母身上,还想再喝一盏:“怪了,喝的是果子露,可这喝完了身上还暖洋洋的,比喝一盏热酒还驱寒。”
贾母将自己手里的又递给宝玉,这才看林雨桐:“难为你这孩子用心。这味道咬合的一点药味也没有,只怕不容易。”
邵华就笑呢:“是呢!方子都是现成的,想自己酿,只管来抄方子便是了。只是我是试过的,我跟着妹妹酿了两坛子,如今揭开盖子,那味儿又是酸,又是涩,还发着药味的苦,那劳什子还不如喝药好喝。”
王夫人就笑:“个人天分不一样,有那一等人,看见旁人做的好,总也要眼红的,岂不知,这里面各有各的难处和窍门,偏是那等不可言无法说的……”
“太太圣明。”邵华就道:“昨晚上我们爷回来还说,既然好,把方子给琏嫂子送去便是了,府上人多,叫你们这么弄,够谁用?怨我小气。我就说了这里面的琐碎之处,做下来数百道工序,量多了就照管不过来。他这才罢了!我还问说怕府上见怪,他又骂我是无知妇人,说府里上从老太太舅舅舅母,下到咱们这些个管事姐姐们,哪个是那不懂道理的人。必是明白这里面的难处的。”
邢夫人连连点头:“别的不明白,这越是好的东西越是难得,这道理却是明白的。”
“大舅母这话可算是一语道尽了……”邵华适应良好,如今越发会奉承了。倒是跟余梁越发的像是两口子。
而林雨桐早退到一边跟林雨桐说话去了:“……林大人派了人带了东西,昨儿跟着船一道来了。哥哥说去了林家在京里的宅子拾掇去了,今儿必是要登门的。妹妹只管安坐,哥哥说,林大人身体康泰,你不需挂心。”
林黛玉就念了一声佛,“姐姐昨儿打发丫头捎了口信,我这心里就安稳了。如今再听姐姐亲手说出来,就更没有不放心的了。回头,我该当面去谢谢梁大哥哥的。”
“自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她又问黛玉,最近晚上可还咳嗽,饭进的可还香甜这些家常的话。等到邵华要走了,林雨桐才起身。
王夫人就笑:“叫你嫂嫂回去料理家事便是了,你跟着姐妹们也玩玩。”
林雨桐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她忙道:“我瞧着这蜜桔也不错,留了一篓子,想回去试试能不能制成果子露,只一种口味,怕黛玉妹妹和宝兄弟吃腻烦了。”
“那快去快去。”宝玉先欢呼起来,“明年还烦请桐姐姐试试旁的,别人我不知道,我是极爱的,怎么喝都不腻烦。”
林雨桐好脾气的应着,退出去之后,贾母打发了宝玉跟黛玉里面去玩。又说邢夫人:“你们老爷不是今儿又不好了,你还坐在这里坐什么?”
邢夫人赶紧站起来,退出来。
出来后面色就变了,这是婆婆私下里又跟弟妹说话呢。她轻哼了一声,扭身就走。
那边王夫人见没旁人了,才道:“虽是东西不错,但这只怕也像是张道士说的那样,利咱们府上的。谁跟她亲近些,她就帮谁挡着些。”
贾母心里琢磨的也是这个:“你叮嘱些凤丫头,对那边多照佛些。如今安置在流云坞了,也就罢了。只把库里白搁着的毛皮,不拘是什么的,给送几箱子过去。那东西隔潮隔寒。”
于是,余家这边就收到了满满六箱子的毛皮。
从貂皮到狐皮到羊皮羊羔皮,林雨桐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都不是陈年的皮子,只怕是另外在外面采买的。
林雨桐有时候想,贾家的库房在贾母眼里,只怕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记忆里也总是白放着这个白放着那个,可也不想想,这府里添了多少人多少事,哪那么多白放着的东西?她只管安排她的,也没人驳回。老人家说库房里有,那办事的就得另外买了搁在库里,然后由着老太太的性子这么花用。
不管怎么来的吧,反正是送来了。送来了就收着。
邵华把羊皮都拿出来叫用了,可是貂皮和狐皮却舍不得,跟余梁商量说:“过两年妹妹也该出阁了,留两箱子好皮子就是多添了两抬嫁妆。”
余梁应了,可心里却愁呢,妹妹的婚事又得怎么谋划。
原本还想着借着贾赦和贾政两个舅舅,可如今瞧,好像也不靠谱。这次出门是为了贾赦采买奇石的,东西倒是好得,采买了不少,也没用多少银子。自己一五一十的报账,还留了心眼,叫卖家都打了条子的,付了多少钱给他们,他们都写上,然后写上他们的字号姓名按上手印,回来好交账啊!
可这位倒是好,一看账目就怒了,要拿了琏二过去,说那王八犊子平时不知道贪污了他多少银子。这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埋汰儿子……别说是儿子,就是个有些体面的管事,都不能这么干。有什么事等人走了关起门来说嘛!这自己还在呢,就来这么一出,别的就不说了,这不是把自己给卖了嘛。
幸而自己当时给拦了,又给解释说,这奇石多是冷门,不比那金玉古董,都有行市的。这奇石是爱的人觉得千金不换,这不爱的人只觉得一文不值。不能拿这个做对比冤枉人的。
这才把人劝住了。要不然,只这一下,还不得把府里上上下下给得罪了一遍。
从这上面看,这人真不能依仗。
况且,他们大房的那个庶女多大了?跟妹妹差不了多少。可妹妹的婚事,自己是早琢磨晚琢磨,早就开始为离开老家做准备了,怕受了余鉴那边的拿捏害了妹妹。可这边呢,竟是也从没听说过要给姑娘家说亲的事。
这叫他更觉得不妥当。
至于贾政这边,他又摇头。把亲闺女都送到宫里去了,他能放心?还怕把自家妹妹塞出去不知道填谁的窟窿呢。他怕这边,更甚于怕贾赦。
所以,妹妹的婚事,还得另外想办法谋划。
眼看腊月了,这之前说好的拜访人家珩大爷呢,如今还没成行。余梁选了个腊月前的好日子,先下了帖子,给那边的长辈请安。然后吃了早饭,这才带着邵华和林雨桐,出门了。
今儿又能见四爷了,林雨桐的小忐忑变成了大忐忑。那种感觉,倒像是出轨被四爷给逮着了一样。因此,她今儿特别的乖觉。
四爷见到的桐桐就是个特别顺溜的桐桐,要是有尾巴,那尾巴一定一摇一摇的,把那种想要表达的乖,表达了个淋漓尽致。
两人见面,顶多一个福福身,问一声珩哥哥好。然后那个回一句桐妹妹好。
这么两个人各怀心事的问了一遍好之后,都打了一个哆嗦。
什么哥哥妹妹的,这画风不对。
反正第二次见面,就在这种诡异的画风里结束了,林雨桐和邵华被送到内院。
内院里钱氏紧张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又是拉一拉自己今儿新穿的衣服,又是训斥幼娘,客人来了不要乱说话。
等见了林雨桐和邵华,比客人还要紧张。让了客人坐了,然后自己不知道该是站着还是坐着的,在屋里小步转悠,还不时的扯一扯衣角。
这是个特别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女人。
自家今儿来,说不定还给人家造成负担了。有这么一个人在,然后内宅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可见四爷必然是里里外外一把抓的。
好容易熬的吃了饭了,临走,林雨桐幽怨的看四爷:你说你都这么辛苦了,怎么还不赶紧想办法把我给娶回来?
嗯!这表情叫四爷心里又舒服了两分。
琢磨着,这事趁着要过年了,是得提上日程上来了。过了年得有十四了,六礼走下来,就十五了。可以了!
可这怎么能把婚事顺利的定下来呢,四爷选了个日头好的天气,又去了玄真观。
玄真观里,贾敬正在炼丹呢。方子法子什么都有,但想要操控的好,也不容易。四爷炼丹不如林雨桐,但是毕竟见过,这哪里不好,哪里好,他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啥话也没说,就坐在一边,指点了贾敬大半天,成不成的,只闻闻溢出来的味道知道是好了还是坏了。
等忙活的差不多了,贾敬叫小童在一边看着火,就扭脸看四爷:“这是又有事相求了?”他从旁边拿了湿帕子抹了一把脸:“我是个公道的人,你指点了我,我应你一件事便是了。”
四爷心说,他倒是真聪明。知道要方子这事压根就办不到,这是跟自己拉关系呢。自己会炼丹,在他看来,必有高人指点。而要方子,他自己也是贪多嚼不烂。要来暂时一点用处也没有。倒不如这么着,还能窥视点有用的东西。
贾敬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说完还补充道:“不过话说到前头,我能办到的你只管说,办不到的,你还是免开尊口。换别的条件来。”
“今儿所求之事,还是一句话的事。”四爷就把求亲的意思说了:“我家里的父母,您是知道的。这事,指靠不上。”
就这事?
贾敬想都没想就应了。这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牵扯怕谁同意谁不同意的。
从身份上来说,贾敬也是余家孩子的舅舅,别管远还是近,他开口跟贾赦贾政说一声,两人都不会驳了老大哥的意思。而不管是贾赦还是贾政,都能做主。
毕竟,那是亲舅舅。
娘舅比天大,叫舅舅做主的婚事,就是爹妈那也是不好反对的。况且,余家那边压根就不敢反对。
而贾家这边呢,自己是老族长了。一家子的老少爷们,他想做主,那谁的主都能做。
一边是族侄,一边是外甥女。他说成就成的事。
见四爷要走了,贾敬又道:“这里有阴鸷经一卷,你帮着捎回府里,就说是我的话,叫人刻印一万张散出去……”
阴鸷经是道家的经典,阴鸷便是说阴德。劝人向善,多积攒阴德,来世会有福报。
这意思还不明白?这是贾敬用这样的方式在教导子孙。成器不成器的都不要紧,碌碌无为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做到行善积德,那便就行了。
可惜,贾珍这货是看不明白的。
到底印没印的,四爷也不知道。不过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腊月初八这一天,族里是要分年货的。各地的租子也都送来了。往年,这贾珩家,能分上几斤肉半袋子粮食就不错了。可今年,贾珍瞧着,老爷子好像对这贾珩,还真不是一时兴起。来往的这么频繁,他就不好大意了。然后也不等四爷带着贾瑕去领,就直接打发人送来了,足足送了三车。
这东西,以贾珩家现在的人际交往,是用不了的。四爷就把这东西,又当做年礼,叫给余家送了一部分,下剩的家里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分给实在是没有什么依仗的族人。
过了腊八就是年了。各家都忙的脚不沾地。
余家就三口人带着十几个下人,年礼也都提前给送了。自家准备的,其实也真没多少。
贾府上下呢,那就更忙了。王熙凤整日家忙的脚不沾地,风风火火的也不见疲累。
等到了腊月二十九了,贾家要祭祖。这跟余家没什么关系,可却是贾家的大事。
那一日,上到贾母,下到仆从小厮,早早的就得忙开了。
黛玉没地方可去,就过来跟林雨桐消磨时间。
天冷了,她过来的不多了。但每次过来,都觉得舒服。吃的用的没一个不是自己喜欢的。如今她的身边不再是紫鹃雪雁这些人了,她们都退了一步。黛玉身边的人,都是林如海送来的。光是教引嬷嬷就来了四个,还不算其他的婆子。又有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八个,还有好些小丫头在林府没来,怕是这边住不下。
于是,哪怕是天冷了,贾母也把她院子里的一处偏院,带着暖阁的给腾出来,给黛玉以及林家的人住去了。听说,林家还送了一箱子金子,有的说是有一千两,有的说不止。反正都说,那么些个金子,别说养一个玉姐儿,就是养十个,也用不了啊。
黛玉又比旁人敏锐,多少也悟出点什么。今儿就说林雨桐:“总觉得姐姐待我,像是待旧相识一般。”
“那许就是咱们的缘分。”林雨桐就笑:“你只当是旧相识便是了。”
宝玉还当黛玉是旧相识呢,两人是能交心的人。这会子林雨桐又说只当是旧相识,黛玉的眼圈又红了:“那我只当姐姐是亲姐姐。”
这话叫林雨桐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摸摸她的头:“自然,你只当是亲姐姐便是了。”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贾家包括四爷在内,都在宁国府那边祭祖。这祭祖的流程,那是相当繁琐,谁站在什么位置,该干什么,这都是有讲究的。贾敬是一年到头在玄真观,可这祭祖,每年是必回来的。往年祭祖完,他是连年都不在家过,转身就回道观去的。
今年祭祖完,又得去荣国府给贾母磕头。磕完头了,这回贾敬没急着走,他不走,别人就不能走。除了‘文’字辈的在里面之外,其他小辈都得在外面候着。
贾敬坐下,好似要聊家常的语气,看到做的最远的贾数,就道:“数兄弟今年身体倒是瞧着康健些了?”
贾数受宠若惊:“托老太太和大哥的福。”
贾敬就说:“哪里是托了我的福,是托了你家珩哥儿的福。这小子难得的很,你以后的福气大着呢。”不等贾数说话,就又问道:“珩哥儿这过了年,得有十六了吧?”
贾数点头:“是!大哥还记得他,是他的福气。”
“这么些个小辈里,难得出一个能瞧的上眼的,怎么能会不记得?”他说着就皱眉:“蓉儿十三上就娶了媳妇,他这做叔叔的都十五了……可曾定亲了?”
贾数就尴尬的笑:“并不曾顾上。”
贾敬就又叹气:“罢了罢了!你的身体就是这个样子,谁给那孩子操持?”说着,就沉吟了一瞬,看向贾母:“听说,大妹妹家的孩子来了?”
是说嫁到余家的大姑奶奶。
伺候的下人都瞧贾母,贾母点头应是:“可怜见的,那爹也是个混账东西。”
贾敬就冷笑:“哼!既然那混账东西不管,我这当舅舅管。大妹妹好歹是贾家的人,他是个什么腌臜东西……”
众人以为是说余鉴不给贾家的面子这事惹了贾敬。
然后就又听贾敬道:“那哥儿我恍惚听着是成亲了的。那姐儿呢?”
贾母就看王夫人,王夫人就道:“这过了年,得有十四了。”
“那就这么定了。把姐儿许配给珩哥儿。都是自家的孩子,亲上做亲……”贾敬说着,就看贾赦和贾政。
两人自是无不可,贾政还说:“终是要问问余家的意思?”
“问什么问?”贾赦眼睛一瞪:“嫡亲的舅舅给许配的人家都不成,他余家想干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
贾政就不言语了,好半晌才道:“既这么着,回头给那边去一封信便罢了。”
贾母就说:“这八字没合……”
正说着话呢,外面禀报说,张道长给两位国公爷上了香,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作为荣国公的替身,张道长每年在贾家祭祖完之后,都会来上香,然后给一家的老少爷们请安。
今儿来的正是时候。贾母就叫进来,王夫人忙低声道:“这不是现成的人选嘛。”
贾母就明白了,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忙叫周瑞家的,去流云坞请林雨桐的生辰八字去了。
林雨桐和黛玉在屋里说话呢,那边周瑞家的不会惊动人家姑娘。小姑娘脸皮子薄,怕臊的慌。只去找了邵华,但偏又瞒着邵华,只说是:“那老神仙往年就只算这一次吉凶前程,老太太说给桐姑娘算一算,许是今年就红鸾星动也未可知。”
那这就得给了。但她留了个心眼,叫姚嫂子跟着去了。
那边一接了生辰八字,张道长就像模像样的算,然后脸上迸发出只有贾母和王夫人才懂的惊喜,只说:“得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了,外孙女做了孙媳妇,这合该是咱们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