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点点头,手里的佛珠一下紧似一下的转着,“你从账上,先支上两千两银子,那太监说明儿来取。先让捎进去,这有了银子,到底方便些。”
王熙凤应着,回去想办法弄银子这事不提。
且说林雨桐和四爷,把贾家这头应付过来,尘埃落定了,这才先叫人递了拜帖,然后登了林家的门。
林家内宅是那位大姑娘林彤玉管家,一到二门,就见她带着黛玉亲亲热热的迎过来:“姐姐可来了!这些日子妹妹在家日日念叨。”
黛玉在一边抿嘴笑:“姐夫中了状元,还没贺喜姐姐呢。”
“不用贺喜,也知道妹妹为我高兴。”林雨桐说着,就拉着黛玉往里面去。又专门去拜见了那位刘姨娘。
刘姨娘是林彤玉的生母,对杨哥儿自是视如己出。她自己没儿子,能养个儿子,那比养闺女都精心。她跟一般人家的妾不一样,在林家的地位那是没有正妻的名分,但有正妻的待遇。不管怎么样,养大俩孩子这是多大的功劳?林家谁敢薄待?
黛玉没那么世故,纯碎是因为这位姨娘抚育子嗣有功,所以对她也极为客气。
这姨娘也有意思,住在她的院子里,等闲也不出来。
林雨桐见了礼,她不敢受,避开了。但这是态度的问题。
因为这个事,林雨桐觉得林彤玉待她,亲近多了。今儿又没别的客人,三个人在一块说说话,过的也算是愉悦。
而前面,林如海又提点四爷:“老圣人固然得敬着,但是圣上那里……万万不可马虎。这以后在老圣人和圣上之间,怎么平衡,你心里得有数。其实,我建议你外放。离京城远远的,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四爷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他:“姨丈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叹气:“在盐政上,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回京呢,也是两难之地,难于周全。我想好了,如今这身体着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便不如去清闲的衙门,消磨上几年。等杨哥儿出仕了,我便致仕。颐养天年,享享天伦之乐。”
可四爷却没有外放的打算,但具体的想法,他却不便跟林如海说。
论起亲,人家当然跟人家那个姓闻的女婿更亲了。
拜访了一遍,算是把礼节走完了。
前前后后的琐事忙活完,四爷就该去报道了。翰林院编修,得在书院熬上一年半载的。
谁知道四爷上班去才一天,就有旨意下来了,是皇后的懿旨。给了林雨桐一个七品的孺人敕命。
按说,还该有钱氏。给钱氏请封了,就不能给自己请封的。历来,都是先给母亲请封的。
可四爷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皇后的懿旨的,之前一点信儿也没得。更没有说主动请封这一码事。
才是正七品的位子,封也只能封一个人。请封肯定是要请封的,但是给钱氏请封,本也应该。可这在京城,接了敕命,哪里有不入宫请安的道理?钱氏那糊涂的性子,敢放出门吗?
因此,四爷还想着,要不先算了。不急着请封。桐桐也不是在乎那个的人。
谁知道皇后来了这么一下子。
钱氏那里就尴尬了。
正说着呢,谁知道第二天又有旨意下来了。这次不是皇后下的懿旨,而是皇上给的圣旨。大致的意思是说,知道状元郎的父母双亲都是向道向佛之人,所以给了贾数一个道号‘端华道人’,也给了钱氏一个号,称‘华盖夫人’。又说,既然是出世之人,便不用诸多俗家的礼仪。
意思是不用谢恩了,就这么着吧。
可这不僧不俗的号,又是几个意思?
林雨桐也不细想,大致就是皇上想赏点特别的。知道这边的情况,就量身定做的给了。相当于一个荣誉称号之类的东西。
这事,贾数和钱氏能不去谢恩,四爷和林雨桐能不去吗?
先去递了牌子,然后宫里出来人,说了第二天哪个时辰进来。
四爷和林雨桐还不属于一个批次的。四爷要见皇上,早上就去。而林雨桐,得等到中午。
进了宫,这没有特殊的待遇,就只能这么走着。
原以为,这皇后的宫殿,即使不在皇宫的中轴线上,应该也不远才对。可结果呢,走的方向是朝东面去的。
到了才知道,皇上和皇后如今是住在原来的东宫的。
这地方也是够偏的。而且先太子在这里被圈禁了好些年了,宫殿也没有修缮。那个才死了,这个就搬进来了。哪怕知道住的是谁,可也没法夸一声这地方好。
跟着太监嬷嬷进来,在门口就碰见一含笑站着的女官。一看见这女官的脸还有她眼里的热切,林雨桐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不是元春吗?她怎么在这里?
元春对着林雨桐福身:“余孺人,请跟我来。”
林雨桐还了一礼,也没言语,紧跟着她往里面走。身后的太监不远不近的跟着,元春回头看了两眼,才低声道:“妹妹莫怕,皇后是个极温和的人。”
倒是先对着自己示好了。
第1338章 重归来路(16)三合一
元春的示好,非常的小心谨慎。说完也不等林雨桐说话,就快走了两步,跟林雨桐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
林雨桐微微回头,这才发现刚才说话的地方,正是拐角的位置,有海棠伸出枝丫来,将后面跟来的人视线刚好挡住。
她意外的看了元春一眼。能在宫里出了那么多大事之后,还能走到如今。这元春就不是等闲人能比的。
她要跟自己亲近表达善意,又怕在这样的地方,双方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她若是太亲热,又怕自己有多余的想法。于是,非常‘体贴’的给了自己选择的余地。
是要跟她亲近,还是不要跟她亲近?选择权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可这皇后叫她出来迎接自己,那必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而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又是因为什么缘由出现在贾家的,人家必然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不管怎么说,余家三口人是投奔而来的,不管为了什么,余家都是靠着贾家在京城立足了。若是自己不认贾家的人,那自己成了什么人了?
忘恩负义!
一个得志便猖狂的人,又能给人留下多好的印象?
元春处处妥帖,可她肯定也确信,自己不会把她的脸扔到地上踩。不管自己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或者,她也不在乎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看怎么做能更好的维持关系,怎么做能给她带来实际的利益和便利。
这点小九九当然也不算是错的。
林雨桐还是没言语,她只跟着元春的脚步,然后走到了正殿,跨进了住进东宫后宫正院的……皇后。
皇后的样子,不惊艳,就是温和可亲雍容的样子。林雨桐也不知道,她以前端坐在皇后的宝座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按照礼部的礼仪,谢了恩。然后被扶起来。
皇后也不在正座上坐了,起身去一边的榻上,也叫林雨桐:“今儿得闲,正好跟你说说话。我是没去过北边的,你又是从北边来……”
林雨桐就过去,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北边的事。从打小没有母亲,说到在老宅跟兄长相依为命。再说到兄长如何的艰难求学,又靠什么营生过日子。这里面难免就夹杂了一些类似于田里种的都是什么庄稼,一年能收多少,一斤糙米多少钱,一车柴碳多少银子。又说了这一尺布在北边能卖多少钱,可到了京城,才知道便宜了一半不止。
皇后又问起了这中间这么大的差额的缘由。
林雨桐不免顺嘴又说起了:“……本也是在宅子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要不是旱灾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又说起了沿途的匪患。
多数的问题都是点到即止,可皇后心里还是有了数了。
这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可绝对不是小问题。距离京城三日的地方竟然匪患横行。而地方官的奏折里却偏偏没有提到此事。来往的商户从这里面牟利,每年都不是小数目。
官匪勾结,官商勾结,商匪勾结。
越是想越是可怕。
这要权有权,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手兵器有人手兵器,这要是酿成祸患了,就是泼天大祸。
皇后慢慢的点头,又留了林雨桐吃了晌午饭,才又赏了一车的东西:“……家里要是不忙,只管叫人递牌子便是了。进来,咱们娘儿们一处说说话,你这孩子,我是极喜欢的。一天来这宫里请安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进来了不是战战兢兢,就是唯唯诺诺,想说几句家常话,偏一个个的心思都比别人多,问一句话,她们得搁在心里滚上三五遍,才敢说出口。我瞧着都累的慌。以后你常来说话,也别学她们那样。就当走亲戚一般,说说话,吃吃喝喝便罢了。若是有求的,直说。能办的我便告诉你能办,不能办的我便告诉你不能办。最是受不得这种一句话给我绕上三个圈。为了一件小事天天的要进宫,进了宫偏又兜着圈子说话。还得我去猜她们的心思,何苦来哉?”
林雨桐一下子就笑了。皇后说这话真是真话。等坐到这个位置上了就会明白,想找个人聊天是多难的事。她应着,就又道:“既然娘娘说了,当真就想跟娘娘求一恩典。”
皇后就笑:“还真是……行!话是我说出去的,你只管说吧。”
林雨桐笑着将腰上的荷包解下来,然后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里面也不知道是多少银票,本来是带进宫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也没注意是多少。烦请娘娘将这荷包替我赠给刚才带我进来的女官……娘娘圣明当面,没什么能瞒的了娘娘的。她是贾家的嫡女,是我的表姐。自从入宫之后,外祖母和舅母常常挂念。如今见着了,别的帮不上忙,随身的这些银子烦请娘娘转交。臣妇能做的唯有此而已。”
皇后就认真的看了林雨桐两眼,然后叫身边的人把荷包收了:“也难为你有心了。只是真只求这些?”
林雨桐疑惑的看皇后,然后点头:“娘娘宽厚,表姐在娘娘身边本就是福气,也不缺银子。可说到底,银子是人的胆气,她有银子傍身,好歹心里是安稳的。所以,臣妇能给的只有这些银子。”
皇后这次是真笑了,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就叫人送林雨桐出宫了。
这次,却没有再派元春送。
等林雨桐出去了,皇后才叫人把荷包打开:“看看有多少银票。”
里面最大面额的是一百两,另外有五十两、二十两、十两、五两、二两、一两面额的。加起来,得有九百多两。
皇后就笑:“如今,宫里的太监都这么放肆了?一个朝廷命妇进宫,身上都不得不带这么些银子傍身吗?”
“多少银子傍身?”正说着话呢,帘子被撩开了,正隆帝走了进来。
皇后赶紧起身,知道他这是听了一个尾巴,就把事给说了:“……这宫务是不整顿不成了。”
正隆帝就看放在一边的一摞子银票,猛地就笑了:“这位状元娘子如何?”
“是个妙人。”皇后笑着,亲手给正隆帝奉茶。
“朕也觉得是妙人。”他接了茶,用手里的扇子点了点那银票:“看着东西,你觉得宫务当整顿,这也没错。可你啊,还没想明白她此举的另一层意思。”
“嗯?”皇后就瞧他:“还有什么说话?”
“那些大人们,勋贵夫人们,进宫可不带这些银票。”他端起茶来:“随便几颗珠子几块宝石,岂止是一千两的价值。她拿出的是银票,这是在说,他们家根基浅薄,跟贾家不是那么一码事。”
皇后愣了一下,还真是。谁家夫人出门,身上带这东西的。都是丫头婆子随身带着的。
而根基浅薄……妙就妙在根基浅薄上了,这不正是皇上正需要的吗?
她便细细的把两人说的话说给丈夫听,然后又叹气:“……是个看事极明白的人。”跟贾家的关系,到最后,只怕还是得他们用银子解决。在贾家的人还浑浑噩噩的时候,她这个局外人倒是看的比谁都明白。
正隆帝端着茶抿了两口:“那便把东西转交了吧。人嘛,总是得有点人情味的。”
皇后打发了嬷嬷出去,原以为转交了就算了。却不想不大工夫,嬷嬷又回来了,掀开帘子在外间站着。应该是有话要说,而且是要单独跟皇后说。
皇后就皱眉:“进来回话。陛下又不是外人,天下的事没有陛下不能知道的。偏做出那么一副鬼祟的样子做什么?”
嬷嬷低着头进来请罪,然后才道:“贾女官要见娘娘……”说着,朝正隆帝身上一瞟,就不言语了。
一个女官,在皇上来的时候,非说有要事要禀报。谁知道打的什么鬼祟的主意?因此,嬷嬷有顾虑。
正隆帝只端着茶,半句话也不说。后宫的事,听皇后的。
皇后眯了眯眼睛,然后就道:“那就叫进来吧,看看她要说什么。”
元春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只看着裙摆,压根就没朝皇上那边看一眼。然后本本分分的跪下:“奴婢确实有要事禀报,还请陛下和娘娘屏退左右。”
皇后皱眉,看了正隆帝一眼。正隆帝依旧是吹着茶杯里不存在的茶叶沫子,她就皱眉看向贾元春:“要事……是何要事?事关什么?”
“义忠亲王。”元春攥紧了双手,用了浑身的力气,终于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太子。
这事太忌讳,也太敏感。
皇后见皇上抬起头来,她就挥手,将人都撵了出去。
元春听到大殿的门关闭的声音,这才道:“贾家两支,宁国府却有很多不合情理处,陛下和娘娘可知?”
皇后愕然的看向元春,不明白她说忠义亲王,又怎么会说到宁国府身上。难不成是说宁国府跟忠义亲王有勾结?
这贾氏女到底想干什么?
元春能想干什么?不过是自保罢了。自己不说,人家就不知道了吗?
与其如此,倒是自己搏一把。
于是,她的声音重新变的沉稳了起来:“宁国府当家的夫人尤氏,以尤氏的出身,哪怕是做续弦,又有几家肯许亲。况且,尤氏嫁到府里之时,年龄几许?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何以嫁进国公府邸成了正室?”
这个皇后还真不知道。按理说诰命该有朝贺的,可她真不记得有尤氏这么个人。若是没见过,只能是请假了。不外乎病假或是产育假。
别说她做了皇后之后没见过尤氏,就是以前作为王妃,也不记得在公众场合见过她。
她一直避着,在避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