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用开塞露灌的肠？”周元问道。
“对啊，怎么了……”
“开塞露的成分是甘油，属于醇类，醇类会和肠道内的细菌分解，产生甲烷和氢气，这两样东西都是可燃的气体，而手术的时候切除息肉需要进行电切，到时候会诱发爆炸……肠道爆炸！”
灌肠的医生脸色煞白：“我忘记了！”
“灌肠的课程里有讲过这一点，如果今天真的做了，那么一旦爆炸，你这辈子就完了……”周元盯着灌肠医生。
“对不起……”灌肠医生一脸歉疚。
就在刚才，因为他的一个疏忽，差点把患者推向死亡，也差点让自己和周元的职业生涯走向终结……
周元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张泠就离开了。
“周元，你真的好厉害……”张泠还在发愣。
周元笑了笑：“这些都是书上的知识……明天让那个医生多注意一下， 这不是小事情。”
说着，他又想起了段宏伟的事情，打算找何建一问问。
这时，何建一的电话恰好打了过来。
“老师？”周元接了起来。
“你快过来看看，来我的办公室。”何建一快速说道，语气很是严肃。
周元点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赶往何建一的办公室。
“老师，怎么回事？”周元敲了敲门，进了办公室。
何建一不安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看到周元，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想跟你谈谈段宏伟的事情。”何建一的语速很快。
“那个肇事者？他的手术成功了吗？”周元有些疑惑。
何建一：“你先坐下。”
两人坐定后，何建一表情变得越发严肃，道：“患者的手术很侥幸的成功了，但是我们在给他做颅脑手术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第256章
周元的表情也瞬间严肃了起来。
何建一道：“脑外科的主任在给他做颅脑手术的时候还做了个脑电图、脑血管造影术的检查……”
说着，何建一站了起来，把办公桌上的五六张片子给了周元，“你自己看看吧……”
周元接过片子，观察起来。
“脑电图……颞中回异常？”周元一愣。
段宏伟的脑电图以中高幅、持续性的δ波和θ波为主，且局限于颞叶的中部，脑右侧明显占优势。
而且，右侧慢波增多，伴有广泛的中度节律失调……这是脑出血病人的脑电图表现！
“段宏伟事故发生的时候发生了脑出血？！”
周元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旦确认了段宏伟的事故是由于疾病造成的，恐怕到时候法院量刑定罪的时候，段宏伟有可能逃过一劫。
担心段宏伟没有受到法律惩罚是一个方面，另外，如果自己这些医生真的给罪大恶极的段26宏伟下了个疾病证明书，那些疯狂的家属会来找麻烦……
周元继续看了下去。
光是一个脑电图没法证明什么。
脑血管造影术才是确诊的关键。
“双侧颈内动脉床突上段和大脑前、中动脉近端有严重的狭窄……”
周元的声音有些低沉。
患者颈内动脉虹吸部颈1段发生了狭窄，狭窄一直延伸到了颈部第2段。
双侧的脑血管造影表现基本相同，但是不对称，狭窄从右侧开始，目前还没有发现左侧有血管狭窄，Willis环的前半部受到了累及，基底节、丘脑、下丘脑、脑干等多数脑底穿通动脉同样发生了狭窄，部分主要脑血管形成了脑底部异常的血管代偿性侧支循环……
同时，血管造影还显示基底节处有显着的毛细血管扩张网，形成了以内外纹状体动脉及丘脑动脉、丘脑膝状体动脉、前后脉络膜动脉为中心的侧支循环。
周元皱起了眉头。
“不是单纯的脑出血……”
他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又看向了何建一，道：“老师，有没有CT扫描图像？”
何建一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把桌上的CT图像递给周元，道：“我们跟你的猜测是一样的……”
周元看向了CT图。
段宏伟的CT图显示没有多发性的脑梗死，也没有继发性脑萎缩……
一般来说，颈内动脉狭窄越严重，血供越差的部位，脑萎缩越明显，但是侧枝循环比较良好的人，CT上看不到脑萎缩。
所以，侧枝循环在医学上是把双刃剑，当主要血管因为血栓、狭窄、闭塞等等原因无法正常运输血液的时候，侧枝循环可以通过其他的血管保证血供。
但是……因为有侧枝循环的代偿作用，一般人很难发现自己的血管出了问题，也就不知道自己患有重大疾病。
“患者脑室扩大，而且伴有颅内出血……老师，段宏伟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吗？”周元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何建一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烟雾病。”
半数以上的烟雾病患者会发生脑室扩大，扩大的脑室正好跟病变同侧，几右侧脑室扩大。而烟雾病患者大约有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八十会发生颅内出血，尤其是蛛网膜下腔出血。
脑室扩大、颅内的蛛网膜下腔出血，两者合起来，基本就可以判断段宏伟患有烟雾病。
烟雾病是一种原因不明的疾病，主要特征是双侧颈内动脉末端和大脑前动脉、大脑中动脉起始部位发生慢性的进行性狭窄甚至是闭塞，如果在前期没有扼制，会发展成为颅底血管异常，是一种脑血管的疾病。
之所以称为烟雾病，是因为这种颅底异常血管网在脑血管造影图像上很像是一团烟雾，乱作一团的小血管网发生狭窄、堵塞，从而使得脑血管造影看起来十分混乱、难辨。
这种疾病主要有四种类型，即四种主要的临床表现。
短暂性脑缺血发作性最多见，大概占了烟雾病患者的百分之七十，特点是会发生偏瘫，即一侧的肢体完全瘫痪，一部分烟雾病患者比较严重，是左右交替性偏瘫，一会儿左边肢体不能动，一会儿右边肢体不能动。
短暂性脑缺血的烟雾病多是良性的，有自发缓解火发作完全停止的倾向，而且发作以后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还有梗塞性，会发生急性的脑卒中，即中风，伴有持续性的瘫痪、失语、视觉障碍甚至是智力障碍等。
癫痫型主要是频繁发生癫痫，还有出血型，表现为颅内出血、主要是蛛网膜下腔出血。
段宏伟的烟雾病，很有可能在第一种与第四种之间——短暂性脑缺血和颅内出血。
“烟雾病发作前是没有任何预兆的，虽然有狭窄，但是很快就会有侧枝循环代偿补充血液，偶尔头晕眼花，但是……没有谁会特地去做个脑血管造影……”周元低着 头，基本已经断定了段宏伟患有烟雾病。
这是一种很罕见的脑血管疾病，国际上目前没有针对烟雾病确切有效的药物，不过，对于一些慢性期烟雾病患者，一些扩张血管抵抗血管狭窄、抗血小板聚集和抗凝药可能有益。
R国在2012年的时候，本国医学界提出口服抗血小板凝聚药物来治疗缺血型烟雾病，但是缺乏充分的临床依据，而且后来被人发现，长期服用抗血小板凝聚的药物，比如阿司匹林，不仅不会使得病情好转，还会让缺血型烟雾病向出血型烟雾病转化……
药物起不了作用，外科手术上的治疗也是束手无策。
虽然医学界提出进行颅内外血管重建手术，按照理论来说也确实如此，既然血管网纠结在一起了，发生了狭窄，那就对血管进行疏通、复位，给与重建。
但，理论只是理论，就跟周元的再造手指手术一样，R国、M国，哪个国家没有想过可以用形态相似的脚趾来移植成手指？但最后实践成功的只有周元一人。
而这一次的实践，也让周元成为了再造手指之父。
烟雾病同样如此。.
第257章
运用颅内外血管重建术，一定程度上可以有效防治缺血性脑卒中，但因为该病是进展性疾病，很难确认手术的时机。
除了颅内外血管重建术外，还有直接血管重建、间接重建以及联合手术等等，目前，各种手术方式的疗效报道不一，并且存在着很大的争议，缺乏高质量的循证医学证据。
烟雾病本身就是一种致死致残率很高的罕见脑血管疾病，在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的情况下，五年内患者的死亡率将上升到百分之八十，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寿命长短不一，患有烟雾病后，一般寿命不会超过10~20年。
“你确定要确诊成烟雾病？”何建一沉默许久，问道。
他是在担心周元。
如果是普通的车祸还好，但是段宏伟造成了严重的伤亡，光是重伤的，除了他这个肇事者之外就有五个人。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些重伤的里面有四个是小孩子。
从之前段宏伟的急救床被家属拦住就可以看出来，他现在有多招人仇恨，那些受害者的家属甚至想让他死。
而一旦认定段宏伟患有烟雾病，那么段宏伟有可能躲过交通肇事罪的控告，或者是减轻处罚……
这种事情其实是有先例的。
在今年上半年，Z国南部某个城市曾经发生过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黑色的奔驰小客车突然驶入了同向的非机动车道，撞上了多辆电动车、多名行人，最终造成了三人死亡、十人重伤，还有多人擦伤等。
后来，经过医院的调查与判定，发现肇事驾驶人在事故发生时处于癫痫病的癫痫发作状态，发作诱因是“尿毒症、高血压、新功能不全”，而在驾驶证期满换证的时候，提交的机动车驾驶人身份证明，驾驶人的身体很正常。
法律规定，“行为在客观上虽然造成了损害结果，但是不是出于故意或者过失，而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预见的原因所引起的，不是犯罪～ˇ。”，而驾驶人在这次事故中并不知道会发病，此前也没有癫痫病病史，属于“不可预见”的行为。
最后，驾驶人被判定无罪。
疯狂的受害者家属最后跑去医院闹事，导致癫痫症判定的几个医生迫于渔轮压力辞职。
段宏伟的情况差不多，他也是猝然发病，而且烟雾病本身就是隐蔽的，发作前都无法察觉，此次病发很有可能是意外事件。
现在，只有查看段宏伟的既往病历，如果在申领驾驶证之前他就有过类似的诊断，属于带病驾驶、危险驾驶，有安全隐患，此时病发酿成事故，则涉嫌交通肇事罪。
但不论如何，如果医生这边确诊了烟雾病，势必会影响法院对段宏伟的量刑，医生也会碰到很多麻烦。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不是简单的黑白、对错而已。
“周元，你不认识段宏伟吧？”何建一问道。
周元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那就好。如果你还认识段宏伟，这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何建一叹了口气。
“老师，您打算怎么做？”周元放下了片子，看向何建一。
何建一无奈地摊了摊手，“还能怎么办，片子给你看了，连你都确定是烟雾病了，我们几个医生就算还怀疑也没办法。现在只能按照事实来。咱们是医生，做好本职工作吧！”
后续的事情，只能交给法官来决断。
“段宏伟还没有醒过来吧？”周元皱眉道。
何建一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就算醒过来，不动手术的话他也活不长。”
周元点了点头，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办公室。
刚打开门，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瓶包装华丽的茅台。
“你是？”走在前面的何建一愣了一下，才问道。
“我是段宏伟她老婆！”妙龄女子说道。
“段宏伟的手术很成功，你可以直接去病房看他，来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