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把茶杯轻轻推到李为的面前，随后看向林雄，问道：“这么说，你是因为要料理后事，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对不起啊江先生，我也是杀了人后才想起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想牵连到公司和江先生你，所以只能把现场处理掉。那个码头上人有点多，我等了好久才等到机会处理尸体，没想到因此耽搁了时间，回来后才知道有鬼佬来工地上视察了。”林雄满脸歉然。
“对方不讲江湖规矩，死也是活该，只要把收尾料理干净就行，这一点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既然你回来后知道了工地有鬼佬来过了，为什么没通知我？”
“我当时脑子里都在担忧老家的情况，上次带回去的钱虽然不少，但各种途径兑换被割掉一层，还要给几个死了的兄弟抚恤，我自己家人拿到的其实不多。现在我出来又快一年了，不仅家里没有音信，托船东送回去的钱也都一分没送到，我当时……当时真的无暇他顾。
底下兄弟跟我说有鬼佬来工地转了转，没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就……”
所以就没反应过来要给江凡通报消息。
等事后再想起来，消息已经过时，大概在心里也会安慰自己，觉得反正没出事，只是鬼佬来视察了工程进度，人家也说了事后会主动与江凡联系，所以没必要再额外汇报了。
这种心理江凡很能理解。
换了别人在林雄那个处境，怕是也没太多心思考虑工作上的事情，尤其是手上刚刚还沾了血。
江凡两口刨完碗里本就不多的饭菜，最后抽纸抹了抹嘴，问道：“之前忘了问，上回你们带回去的钱，完全兑换成内地能用的钱票，大概能用多久？缩水很厉害吗？”
“很厉害。”
林雄叹了口气，满是忧愁，“内地的供销社不认香城的钱，我们也不敢拿去中央银行兑换，只能走小途径，让出一部分贿赂给有权利的人，让他们去帮这笔钱洗干净，然后再兑换成老家能有的钱票。
这中间算下来，一万块钱，大概最后能兑换出价值一千块钱的钱票就已经是不吃亏了。”
“这么少？”
不止江凡皱眉，阿虎、小八，连情绪不太高的李为都大感血亏。
在香城，一万块钱已经足够四口之家安安稳稳的生活一年不愁吃喝了，结果到了内地，经过各种兑换，居然只能换下来价值一千块钱的钱票。
这哪里是缩水啊，根本就是把海绵里的水全都挤了，只剩下那干巴巴的一团海绵了吧。
“没办法，。”林雄停顿了一会儿，最终才决定用乱这个词来形容。
这一点，有着前世记忆的江凡倒是很清楚。
不管以后如何评价，但借用一句的话来说还是挺贴切的，那就是
这话，虽然出自令人，不过，单从话语本身来看，道理是没错的。
“为了避免数额太大被盯上，那些有能力洗钱的人也不敢大手脚动作，每次都只能兑换一部分，非常的麻烦。而且就算我兑换出了钱票，也不敢直接给家里。”林雄继续说道，“老家人都是农村的，公有制度下，私人家庭根本不能拿那么多钱，我不在的话，藏着钱票的地方没人知道，所以这才是我托人往家里寄钱的原因。”
事实上，林雄所谓的托人寄钱，也不是真的寄钱。
他只是把钱交给那些在香城和内地之间搞走私的船东，让他们把钱换成内地能用的钱票，然后再用这些钱票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替他寄给老家。
听起来似乎是有些麻烦，不过林雄自认为自己给的辛苦费和手续费很足，他又不是只做一次生意，这种长期的‘饭票’，那些船东怎么都该照办才对。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船东利用两边信息无法流通的问题，私底下把这些钱全都吞了，一分都没寄给家里。
如果不是他那天偶然听到了码头上有知情.人在悄悄议论这件事，怕是下个月、下下个月他都还要傻乎乎继续给那个船东送钱。
“怎么不干脆把家人接过来？”
李为突然问了一句。
但迎来的只是江凡和林雄的齐齐摇头，这就是典型的‘何不食肉糜’了。
他根本不了解这个年代内地的情况，沿海一带的人还能找机会出海偷渡，内陆的人，根本没机会脚底抹油，很不巧的是，林雄的老家就是内地的。
如果不是当过兵，又恰好作为军队里的基层精英被抽调到越战前线，给白眼狼做过游击小组的战术指导员，勉强算出国见识过世面，恐怕林雄一辈子都想不到要离开老家，跑到香城来‘谋前程’。
消息闭塞、世道又混乱的年代里，即便是内地的年轻人，没有机缘的话，大概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出生地所在的那个县城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阿雄这件事情情有可原，我可以不追究，以后记得不要再犯就是。还有你，李经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鬼佬在香城身份很高，不好拒绝阻拦他们，但华凡集团是我的公司！
在我的地盘上，发生了任何有外人来插手公司事务的事情，哪怕只是视察的名义，也必须第一时间同我汇报。
我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第二次，你明白吗？”江凡面色严肃的说。
第291章 尽力而为
令人严肃的‘训斥’之后，随着话题转移，气氛也就慢慢恢复了起来。
江凡后续问了问那些鬼佬来工地上的具体情况，按照李为的说法，无疑这次鬼佬视察所看到的东西，令这帮外国佬大出所料。
他们显然没想到，一天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休假两天这种‘非人’的工作制度，竟然也能被工人们乐意接受，并无多少怨言。
说到底，还是他们低估了华人所经历过的苦难。
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这群可爱的人民，在近代这两百年里，曾今白人们视为再正常不过的食宿待遇，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食不果腹的年代，能有如此工钱稳定、吃喝管饱、住宿条件优渥的工作，岂能再奢求其他？
或许有人会觉得江凡安排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时间，其实也是彻彻底底的吸血鬼，不然的话，为什么不削减工作时间？为什么不提高一点工钱？
可不要忘了，这里是香城。
如今这里还是鬼佬的地方，如果他把一切标准都按照鬼佬的工作时间和待遇安排，那么港英政府就该削减项目经费了。
他们不可能容忍江凡花着他们的钱来替自己邀买名声。
更不可能容忍华人的待遇与白人一致。
所以江凡能做的，就是尽量把食宿待遇提上去，安排好定期的身体检查，保证这些同胞们基本的健康和生命安全。
只要这一批难民能够在香城站稳脚跟，真正安家，不至于像原来历史中那样衣衫褴褛、食不果腹、露宿街头，孩子们不至于只能抱着发酸发馊沾满蚊虫的面包呆滞无神，生病就等死。
那就足够了。
至于吃点苦，那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这次的工程项目本身也不算为他这个‘资本家’打工，修建的是香城地铁，将来也是他们自己能享受到的便利交通工具。
很明显，这次鬼佬会突然袭击，原因多半就两点：
第一，鬼佬对江凡还是不够信任，怕他借着各种‘不必要’的名目索要项目经费，收买这些难民的民心，虽然江凡汇报了工期安排，但只有亲眼见过了才能相信。
此外，他们也想看看，两班倒，一次12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这些‘东亚病夫’们能不能保持工程质量。
第二点就是有人在煽风点火。
毕竟警廉冲突被和平解决后，很快香城吏治就将迎来清明的时期，有点眼力的人差不多都能看到香城未来几年经济高速发展的瞄头。
这时候，原本在以工代赈计划中好多华商财团都是捏着鼻子认领的项目，好多恨不得认领项目越小越好的人后悔了。
地铁项目这么大一块香饽饽，竟然让江凡一个人给吞了进去。
不甘心的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搞搞事，最好就是让鬼佬查出江凡在这个项目上的‘漏洞’，然后名正言顺的插手进来分一杯羹。
总计60亿的政府投资，初期第一笔资金就是11.5亿，这已经不是肥差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换任何一个狠心点的资本家，拿着难民这么廉价的劳动力，起码也能在保证工程按时按质按量的前提下，从中赚取不少于十个亿的利润。
而且是纯利润！
……
临走时，江凡专门把林雄叫上了自己的车，问道：“家里没有音信，钱又寄不回去，有想过后面怎么办吗？”
“暂时还没有思路。”林雄说道。
“要不要我给你休个假，想办法回去一趟？”
林雄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婉拒了江凡的好意：“不用了大佬，我另外再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年底再回去也行。”
“好吧，总之，我很钟意你的能力，所以你有什么问题也不要藏着，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说，我能帮忙的话，绝不会推辞。”江凡拍了拍林雄的肩膀，眼神诚恳的说道。
“嗯，我也很感谢凡哥对我的关照，凡哥你放心，工地这边的事情，我一定好好看着，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林雄认真保证。
“这点我是相信你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林雄点点头，朝江凡道了声‘江先生路上注意安全’后就推开门下车了。目送着车子使出大门，红色的减速尾灯在路尽转角处亮起时，才转身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老远的，就有几个手下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林雄：“雄哥，老板这次有没发红包呀？”
林雄无语，前几次江凡来工地视察，都会随手给他们这帮看场子的发几个赏钱。
别看他们成天只是闲逛，也不和那些工人一起做工，但同样要不分昼夜的巡查工地安全，还要杜绝外面的混混来骚扰，时不时还要同那些来收保护费的帮会马仔动动拳脚。
尤其是近来有人觊觎地铁项目的利润，背地里动手脚的人可不少，他们的工作任务一点也不轻松。
所以江凡对于这些人，向来都很大方。
可惜这次江凡是没给赏钱了，大概是小小的惩罚吧，林雄心里想着。瞧见几个手下眼里都满是希冀，林雄本想说没红包，但想了想还是改口道：
“放心，不会少了你们那一份。”
说完便看见众人嘿嘿笑了起来，脸上尽是高兴神色，林雄忍不住骂道：“仆街，一天到晚就知道红包，今晚上巡场值班，谁敢偷懒，我敲爆他的头！”
“雄哥放心，江老板待我们呢样好，大家都有良心呀，唔会怠工的。”众人嘻嘻哈哈的拍着胸口保证。
与此同时，在回程的路上，江凡坐在后排轻轻揉捏着眉心。
车厢里除了福特车的引擎声响外，再无半点其他的声响，小八和阿龙都知道他在思考事情，所以全都没有擅自说话。
许久之后，眼看着都要到宝石山山脚了，江凡才开口说：“阿龙，等下回去后，给老九那边打个电话，把林雄遇到的事情告诉他，让阿九去收收尾，把案子做成失踪案封挡，别等人报警了去查，容易露馅。”
“好的，凡哥。”
第292章 许家
话分两头，当江凡回到宝石山，见时间还早，待在家里又没事做，临时起意打算去申一制药厂和阿虎纺织厂转转时，远在九凤白石滩的许氏豪宅里，许万亭刚刚从许亨利与许兆铭这对父子的口中，得知中环警署被廉政公署一锅端的真相。
本来这件事情昨夜就该告诉许万亭了，但因为许万亭昨天去了趟东南亚，今天下午才回来，所以只能拖到现在才把情况说明。
此时，偌大的客厅里虽然只有许万亭、许兆忠、许亨利、许兆铭这四人，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人，但气氛却异常凝固。
就连平日里最不学无术的许兆忠，都能感受到自家老豆那阴沉脸色下隐藏着的怒火。
他自知这事儿不是他能随便插话的，于是缩着脑袋，乖乖地坐在角落里，拿一本杂志挡着脸，只想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半响之后，许万亭才沉声问道：“阿铭，你确定那个江凡仔是亲口当着你的面说的这些话？”
“错，大伯，我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不敢有半分遗漏，江凡就是这样对我说的，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中环警署就是他从中作梗拿掉的，可意思非常明显。”许兆铭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哼，我看这个后生仔，就是在警告我们，想敲山震虎。”许亨利冷哼了声，脸上多有不服气。
许万亭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这位胞弟平日里掌握着许家的暗处生意，许是生杀予夺习惯了，私下里性子是愈来愈戾气，也变得不太把世人放在眼里，有些目空一切的感觉。
当初他就不太同意许亨利对顾家和江凡使小动作。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就算全都完美实施了，又能对江凡和顾家造成多大的伤害？
关键是对许家也没什么好处！
可是这位胞弟坚持要做，原因嘛，嘴上喊着是替其他华人出头，喊着顾家和江凡背叛了华人利益，可实际上，无非是记恨江凡抢了他在鬼佬那里的风光。
没错，原因就是如此简单。
许亨利认为在香城，没有第二个华人能像他这样在洋人那里受欢迎、受信任。
但江凡出现后，一个以工代赈计划，就直接在洋人那里盖过了他的风头，好几次，与许亨利交好的鬼佬都当着许亨利的面夸赞江凡，认为有机会的话，应该把江凡介绍给许亨利，让两人成为好朋友，一起为洋人服务。
好好的一块饼，让人分去半块，这许亨利如何能接受？
于是便有了许亨利买通康利公司的员工，在法庭上刺杀证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