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江皱起眉,与赵军对视着,赵军刚才的一番话,开始是在教训归楞工人,但最后两句话,却是直指他这个楞场把头。
也就是说,他杜春江刚才的呵斥,被赵军原封不动地给还回来了。
此时杜春江才察觉,自己面前这个小技术员可不是好拿捏的。
但杜春江却成竹在胸,冷笑道:“赵技术员,我听我三弟说,咋的?他辛辛苦苦拉回来的木头,你都不给他记账?”
“记不了啊。”赵军毫不客气地说:“你弟,是杜春林吧?他上别人小号拉木头去,这我记不了。”
“这有啥记不了的?谁拉回来的,就记谁账上呗。”杜春江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道:“这你也管啊?赵技术员,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赵军深深地看了杜春江一眼,沉默了大概两秒钟,才神情严肃地说:“林场给你们排一个个大班,一个个小号。是让你们守规矩的,你要到山上随便拉木头,我们林场还费这个事干啥?”
一听赵军把林场都搬出来了,杜春江就没敢往下接,虽然他知道赵军说的都是空话,但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他可不敢非议林场制定的规章制度。
可杜春江一不说话,赵军那边瞬间火力全开,只听赵军道:“你要说这规矩不用守,那妥了!明天我让78、79楞场的,全到你们林班来拉木头。反正像你刚才说的,谁能拉回去,就算谁的。”
赵军如此一说,整个楞堆场瞬间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人全都不敢出声了。
而杜春江,脸色骤变。
这时,赵军一指杜春林,说:“今天你拉下来的木头,全都白拉,听见没有?”
杜春林听见了,是他没有回话。
但此时杜春江已回过神来,看着赵军说道:“赵技术员,你就是把我弟拉的木头全算到老蒋账上,他也一分钱都拿不着,你信吗?”
“我信。”赵军点着头,应着杜春江的话,他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杜春江一怔。
但紧接着赵军又说话了,只听他说:“你弟今年拉木头,多了我不敢说,他拉一年的,我能给他扣没三个月。”
说到此处,见杜家兄弟脸上变色,赵军又问了一句:“你信么?”
杜春江、杜春林愣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告你去!”杜春江怒指赵军喝道。
此时的杜春江,已然图穷匕见,因为他根本拿捏不住赵军,最后只能靠要到徐宝山那里告状,来威胁赵军。
这就是楞场对上验收员的无力,平日只有验收员收拾楞场的份儿,而楞场只能躺平。
而杜春江想去找徐宝山告状,还是基于徐宝山不待见赵军,否则徐宝山不会因为一个楞场把头,去得罪自己手下的验收员。
“告谁呀?”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杜春江背后传来,只听他道:“都搁这儿围着干啥呢?你
们楞场不干活呀?咋的?杜春江明年不打算包木头啦?”
杜春江回头一看,看清来人,不禁脸色一变,甚至顾不得和赵军争吵,忙从兜里掏烟,迎了上去。
还是带过滤嘴的花团烟,这烟抽起来一股清香,在这林区甚是好卖。
杜春江一边从烟包里往出拽烟,一边笑道:“林师傅来了,快抽颗烟。”
来者正是林祥顺,而他身旁,站着李宝玉。
林祥顺没去接杜春江手里的烟,任由他一直把烟举在自己身前。
林祥顺看着杜春江,问道:“老杜啊,我一进来就听你叫唤撒欢儿的。咋的?你要告谁啊?”
可能是林祥顺话说的太快了,杜春江没听出来他话语中带的啷当,只笑着答道:“啊,我们楞场新分配来的技术员,小年轻的,不懂……”
杜春江一句话没说完,竟然被林祥顺伸手扒拉到了一边。
林祥顺大步走到赵军面前,关切地问道:“小军啊,咋的了?”
“二哥,没啥事。”赵军笑着答道。
那边,手里还举着烟的杜春江,只觉脑袋“嗡”的一声。
这一声二哥,可不是随便叫的。
山里人互叫兄弟、大哥实属正常,但这二哥,却是只有家里人才能叫。
不信你看李宝玉,跟林祥顺都那么熟了,在称呼林祥顺的时候,也只能叫他顺子哥。
杜春江傻眯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果赵军有林祥顺这层关系,为何会被徐宝山排挤?
但眼下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得想法子挽救,要不等以后楞场用车的时候,非得让林祥顺卡死不可。
想到此处,杜春江忙来在林祥顺身旁,笑着问道:“林师傅啊,赵技术员是咱家啥亲戚呐?”
林祥顺转身看着杜春江,伸手揽过赵军肩膀,说道:“这是我二叔的儿子,是我亲兄弟。”
林祥顺这话说的就有毛病,但却差点把杜春江给吓死。
整个永安林区,熟悉林祥顺的人都知道,在林祥顺面前,你不能提他爸,否则他必急眼。
还有就是林祥顺口中的二叔,不是他们老林家的人,而是林场一食堂大师傅赵有财。
那要这么说,赵军岂不就是赵有财的儿子?
“赵军、赵有……”杜春江心里默念着这爷俩的名字,夸张的说,这数九寒天的,杜春林脑门都见汗了。
杜春江不能不怕啊,整个林区,可都知道赵有财跟周春明嘎亲家呀!
周春明又是谁?
永安林场二把手,一切生产都归他管。什么验收、统计、调度,全是他一个人说的算。
这种背景,就算告到徐宝山那里,又有何用?
见杜春林愣在当场,林祥顺只说了一句“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哈”,说完就带着赵军、李宝玉走了。
跟在赵军后面的,还有蒋金友。只不过赵军、李宝玉上了林祥顺的车,蒋金友则是回窝棚收拾行李,赶爬犁下山回家。
当卡车开出楞场时,林祥顺按了按喇叭。
喇叭声惊醒了杜春江,他看着身旁的杜春林,问道:“我是不是刚才跟那个……赵军说,我要告他?去”
“嗯。”杜春林重重地点着头。
“我是不是还跟人家耍横来着?”杜春江又问。
“是。”杜春林点头,下一秒就哭丧着脸道:“你中午还没供人家饭呢。”
杜春江:“……”
第二百一十章.援民劝学
林祥顺开着卡车,一路回到了永安屯。
刚进屯子,赵军突然想起一件事,和林祥顺说:“二哥,先让我下车吧。”
“你要干啥去?”林祥顺问道。
“是啊。”和赵军一起挤在副驾驶上的李宝玉,好奇地问道:“这都黑天了,哥哥你不回家吃饭啊?”
“不着急。”赵军说:“我去张援民家看看。”
林祥顺闻言,转动方向盘,说:“那我踩脚油门,直接给你送过去。”
汽车来在张援民家门口,赵军下车,直接推开院门,就往院子里走。
这时,杨玉凤刚从屋后抱柴火过来,见到赵军,似乎很是惊喜,把手里的木头全扔了,小跑着奔赵军而来。
“这是干啥呀!”见杨玉凤如此,赵军可是被吓了一跳。
杨玉凤来在赵军面前,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你可来了!”
“这……嫂子,咋的了?”
杨玉凤摇了摇头,一手抬起,以食指横推住了鼻子,似乎要哭。但另一只手,却冲赵军一摆,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赵军跟着杨玉凤来在她家屋前,杨玉凤一指窗户,然后转身又去抱柴火了。
赵军透着窗户往里看去。
此时的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灯,在外面就能清楚地看见屋里。
只见小铃铛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而张援民呢,伤可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人在地上踱来踱去。
关键是,这厮手捧一本小人书,而且还是双手捧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看,还一边笑。
这时,也不知道张援民看到了什么精彩之处,只见他停下脚步,双手把书往自己胸前一扣,微微昂头,脸上全是傻笑。
“我的天呐,这不又魔障一个么?”赵军心里发毛。
“兄弟,你进屋帮我劝劝你大哥吧。”抱着柴火回来的杨玉凤,带着哭腔地对赵军说道。
赵军感到有些奇怪,不就是看个小人书么,看不好顶多就是李宝玉那样的,这哭天抹泪的是干啥。
但赵军打心里尊敬杨玉凤,所以只道:“行,嫂子,我进去看看我大哥。”
说着,赵军拉门进屋。
“呀,兄弟!”张援民刚从“陶醉”中醒来,一眼看见赵军,惊喜地喊了一声。
“大哥,能下地啦?”赵军笑着问道。
“好差不多了,你大哥皮实着呢。”张援民笑呵呵地答道。
虽然赵军从永胜屯回来看他时,张援民后背上伤口狰狞,但那都是皮外伤,等着结痂、落痂就好了。
“赵叔!”炕上的小铃铛,乖巧地和赵军打了声招呼。
“哎,铃铛写作业吧。”赵军回完小姑娘,看向张援民,准确地说是看向了他手里的小人书。
《三国演义》!
看到书皮上的四个楷体字,赵军想起刚才杨玉凤的状态,不禁心头一颤。
这张援民常常自比诸葛卧龙,此时又整了本《三国》来看,怕是又要出幺蛾子啊。
“兄弟,来,快上炕。”见赵军看着自己手中的小人书愣神,张援民忙招呼他道。
赵军往炕沿上一坐,却发现炕里面还有三本《三国》的小人书。
“兄弟啊。”不用赵军问,张援民就小孩子跟小伙伴炫耀什么好玩儿的一样,对赵军说道:“大哥我这两天在家,可是没少看书啊。”
“啊!”赵军都不知道该说啥了,只应了一声。
张援民凑到赵军身旁,喜不自禁地说:“你上次来,大哥不跟你说么,我搁床上躺那些天,想出不少妙计来。”
“大哥……”赵军现在一听张援民说妙计俩字,都脑瓜子疼。
可还不等他好言相劝,张援民就扬起了手里的小人书,道:“可这两天我看了这么多书,我突然觉
(jio)着我之前想的那些都不对。”
“对呀!”张援民说不对,赵军却说对,只听他道:“大哥你这样想就对了,别总一天寻思那乱码七糟的,兄弟这次来吧,有个事儿跟你说。”
“兄弟你先听大哥说。”张援民一抬手,拦住赵军,问道:“兄弟,你知道魏延不?”
“不知道啊。”赵军摇着脑袋。他和李宝玉一家子不一样,他从小看书就脑袋疼。对三国人物,他只知道刘关张三兄弟,外加曹操、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