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们叽叽喳喳，ICU顿时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不过许秋也弄明白发生什么了。
男人是一位四十六岁的工人，去年妻子才生了一对儿女，为了抚养孩子，这两年他直接变成了拼命三郎，一个月赚的钱也稳稳超过一万。
临海市不比一线城市，这里的平均工资水平只是三线城市的水准，能在这里拿一万多，已经是很罕见的了。
这天他下工之后，又跑去一个刚装修好的郊区别墅接私活，干装修工作。
回来的路上就出意外了。
一台货车像是没看到走在路边的他，从背后冲来，男人被带倒后，双下肢卷进了车轮底下。
要说幸运也幸运，以这种货运车辆的重量，把人压成肉饼都不是什么难事，但大货车只碾过了他的双腿至少还有一条命。
事后，男人拼着最后一点意识，回拨给了前一个通话的人，正是别墅的业主。
业主这边听到电话那头喊了一声“救命”就再也没声了，一下子也慌了。
幸好他是董事长，不用跟上级请假。
立刻就往别墅那边赶去，结果路上就看到了那一大滩血迹，还有一个通话中的电话。
他喂了两声，血泊中的电话也传来了自己的声音，这才确定这位就是自家聘请的装修工人。
后来别墅主人就拨打了120，在120的语音指挥下完成了最基本的捆扎止血，最终撑到了救护车赶到，用上了专业的止血手段，并且及时补充了血液量，这才暂时保住了男人的命。
……
在ICU护士的半强制半请之下，家属们终于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病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仪器滴滴滴的提示声，和操作器械的叮叮当当。
许秋抬头看了一眼小护士，提醒道：“多做一层防护。”
小护士脸红到了耳朵根，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戴上了一层手套。
实际上，一层两层的都没有太大区别，锐器划到时，该破还是破。
只不过内层的手套能做最后的保护。
临床上的职业暴露感染是无情的，一旦发生，从此告别这个行业事小，终身被传染病困扰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因此，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
小护士准备就绪后，血也终于也送过来了。
至此，抢救的最核心一环也完成了。
在许秋的指挥下，救治有条不紊地展开。
病人失血量大，尽管在转移过程已经补充了不少，但相对失血量而言还是不足。
对应的措施就是积极输血、补充凝血因子。
病人血压也在持续降低。
处置方法则是应用升压药物及糖皮质激素，改善心脏功能。
过程中，许秋顺便完善了血常规、凝血、肝肾功、血气、电解质等等检查。
随后开始做酸中毒的纠正。
最后则是尿量！
这一点是入院当时不好判断的，此时距离入院已经有十来分钟，许秋瞅了一眼Foley导尿管，监测数据上显示连一毫升当年尿液都没有……
这样的话就要快速补液了。
还有感染、肾衰竭等等，许秋都采取了对应的措施。
临床上的抢救差不多就是如此，判断出各种表现代表的状况，然后根据轻重缓急、急救原则，给出相应的处置。
做完这一切，许秋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视线下移，重新看向瘪缩下去的双腿。
现在算是吊住命了，但要真正治疗，还得解决双下肢的损伤。
隔着绷带摸了摸。
指腹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往下按压则有些僵硬，力气稍大一些，绷带又轻易地塌了下去。
许秋脸色微变。
这是非常不理想的预兆！
正常人的皮肤有弹性，而且是连续的，因此触碰时就和压在瑜伽球上一样，力道与下压的幅度是呈现出正比的。
而病人绷带下的腿部更像是皲裂的泥塘，皮肤宛如干涸的大地裂成了一块又一块，往下按时，先是受到僵硬的阻力，随后这一块裂开的皮肤又瞬间坍塌了下去……
说是皮肤，更像是皮肤碎片。
又换地方按了几下，许秋的脸色越发难看。
第954章 保肢还是要命，只能选一个！
绷带下的大腿，已然失去了正常的弹性。
“而且，已经没有流血了……”
屡次按压，除了评测双下肢的状况外，最重要的其实是判断是否还在出血。
毕竟，想要进行进一步的处理，首先得明确具体伤情。
出血的话会相当麻烦。
而不出血或少量出血，就不用担心解开绷带后飙血了，至少能撑到检查完毕。
但，这也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病人显然是碾压伤，血管不可能是完好的，不出血很有可能意味着下肢末端失去了供血……
想到这里，许秋赶紧一层层剥开了纱布。
嘀嗒
完全被鲜血浸湿的绷带往下淌着血。
许秋顾不得太多，依次剪开，病人触目惊心的大腿终于展现在众人面前。
小护士们不由得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从大腿根到足跟，基本上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大片大片的皮肤剥离下来，胫骨从皮肉中穿出，尖锐的骨端指向天花板，还有大量碎裂的骨片夹在一团浆糊的血肉中。
肌肉稀烂，血管与神经碎成一团，混在血块中难以辨认，依稀能分辨出裸露的半月板，扎出的大腿骨骼，以及被埋藏在最底下的脚掌……
唯一完好的，也只剩下两只脚掌了。
不过坏消息是，病人的十根脚趾已经呈现出紫黑色，和坏死的表现无异。
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上方的皮肤软组织套全没了，血液循环也一塌糊涂，末端的脚趾怎么可能还存活？
覆巢之下无完卵。
不过许秋并没有武断地下定论。
他叫来了床旁X线，同时伸手轻轻按住了双侧的足背动脉，开始常规的检查。
不久后，许秋皱着眉收回了双手。
双侧足背动脉消失。
股动脉的波动也非常微弱。
最重要的是……病人下肢的皮肤已经非常低了，甚至接近室温。
床旁片子也证实了许秋之前的判断：病人双下肢多节段粉碎性骨折！
看着各种检查结果，许秋陷入了思索。
一个个手术方法在他脑海中浮现。
而后又不断被排除。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通知家属，只能做高位截肢。”
粉碎性骨折，双下肢坏死已久，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许秋想了各种办法，都找不到保腿的可能性！
腿和命，只能留一个！
这已经不是医术的问题了，保腿的难度就等于把碎成渣的玻璃黏合得看不见一丝痕迹，真要能成功，那就是仙术了。
许秋偏头看了眼监护仪，神情严肃了一些。
……而且，这还不是截了肢就一定能保住命。
病人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输血输液后血压还在持续下降，体温也在走低，即便是高位截肢也有很高的概率死在术中！
“许医生……”
这时，负责与家属沟通的医生回来了，他的表情还带着怒容，不过面对许秋又很快变成了自责。
见到这幅表情，许秋就明白了结果。
这也在预料之中。
从之前家属们的议论来看，病床上的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孩子又刚出生，正是花钱最凶的时候，对于一个卖体力的工人来说，失去双腿意味着没有了任何竞争力，也失去了唯一的挣钱手段，和丢掉性命没有分别。
甚至可以说，没了腿比当场死亡还要残酷！
毕竟死也就死了，至少不会给家庭带来经济负担，还能直接拿高额死亡赔偿金。
但没了腿，截肢手术是一笔巨大的费用，而后想要保住命，少说要在ICU待个三五天，光是这笔费用就达到了六位数。
这还只是小头。
真正的花销甚至都还没有开始。
对其他疾病来说，出院是医疗行为的结束。
但对于这种手术而言，出院了才是治疗真正的开始。
漫长的康复期，不断的复健，还得专门空出一个人负责照顾，这一切都至少持续一年时间。
这还是没有任何并发症，过程中近乎奇迹般不发生一次恶化的情况下。
因此，想要让家属接受截肢的事实，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拒绝也在预料之中。
……
片刻后，许秋来到了ICU外边。
还没等他开口，一群家属立刻就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核心意思就是不能截肢，病人没学历、没技能，唯一的出路就是干苦力了。
这时，一声嚎啕大哭让周围都安静下来了。
一个眼圈通红的女人在亲戚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抽泣道：“医生，你给救一救……家里的孩子还小，我们还有房贷要还，他要是出事了，我们可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