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曾有言,只有你自己的病人才是你的病人,不要好高骛远。
罗云可能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郑惠已然如此。
否则的话,郑惠若是贪生怕死,就不会跟罗云来魔都,舟车劳顿。
恭喜你啊,罗老师,您自由了,虽然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是与我相交的是您,而不是您的家庭,您能获得自由,我自觉得开心。
虽然郑惠阿姨的去世,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周成自忖,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周成不敢去想象自己该如何选择,但肯定没有罗云那么洒脱。
“师兄,票订好了。”黎重岳看向周成,有点害怕。
“去机场的路线,我也查好了。”
他是没看到周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嗯,好的。”周成回了一句,然后慢慢给黎重岳讲了罗云的事情。
黎重岳,可能算是体会比较深沉的,一路脸上都浮现出来了纠结之色。
最后,黎重岳说:“现在这个结果,于罗老师而言,不是好事,但也未必是坏事。”
“周师兄,真羡慕你们。”黎重岳在周成告诉他罗云的事情时,也听到了张正权、杜严军二人。
这样的朋友,黎重岳是觉得自己再难遇到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青春际遇,周成就感慨说:“我本科的时候,与你现在亦一样,一心只想着赚钱,我还想着逃脱医学这个牢笼,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学医。”
“我想尽一切办法,去逃脱当医生的路。”
“但是我都失败了,这几年,我没有什么朋友,我以前的朋友,也都交涉不多,我还是失败了。”
“等我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蹉跎而去,可能这就是老天对我的一种补偿吧。每个人都有自己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容易。”
“所以,重岳,我并不希望你,因为这些杂念和牵绊,就放弃自己当前的选择!因为不管你如何患得患失,最后你所拥有的,可能都与你现在的顾虑无关。”
高考毕业后,周成哪里想到,自己会在医生的道路上,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包括现在,周成其实对医学,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但又如何呢?做这样的事情,虽然不能完全欢喜,但它仍然有意义。
谁也回不到以前,现在这条路蛮好,就慢慢往前走呗,一步一步规划。
……
回了沙市,周成就和黎重岳别过了,黎重岳离别的时候,说:“周师兄,我要去处理点事情,最迟明天或者后天来找你。”
“我也觉得自己没选错。”黎重岳留给周成一个坚定的背影。
周成看完,心里一叹。
黎重岳,是因为钱的问题,所以对读书有顾虑,而自己呢,却是因为兴趣的问题,罗云是因为他母亲的问题。
张正权,则是因为资质的问题,所以转了行,倒是杜严军,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点,但是,他也没太多的烦恼啊,一步一行。
不需要争抢什么,也不会想着挣扎什么,反而是最为幸福的。
周成没离开,而是在机场附近溜达,直到先后等来了罗云和张正权,这才三个人重新打车,回到了八医院那边。
蔡东凡早就一一打电话了。
在车上,周成和张正权都没再多问,他们于罗云而言,都算小辈,还是由蔡东凡来领这个话题,才是最有用的。
蔡东凡给发来了一个吃饭的位置,为三人接风!
到了一个新的农家菜馆,颇为偏僻,但蔡东凡却在周成三人快到时,亲自出来接了。
周成和张正权二人屁颠颠地去后面拿行李。
蔡东凡拍了拍罗云肩膀,上下扫了扫:“没瘦,还有些胖了,看来还是过得不错的。”
“蔡老师,我妈天天投喂,当然胖了。我们租了一辆大房车旅行,可以随时就地做饭,还蛮不错的。”
“这个地方,蔡老师你以前都没带我来过啊?”罗云打量四周,似乎心情很好,一点都不郁闷,与之前相比,还要开朗许多。
蔡东凡小眼睛一眯:“这地方我最近也才晓得,刚成网红店,来过一次,还不错,就带你们一起来试试味道。”
“杜严军值班,来不了,今天就我们四个。”
一行人下车后,把行李又放到了蔡东凡的车后备箱,这才重新进去。
都是正宗的湘菜味道,所以奢侈地选了七个菜,蔡东凡拿来了两瓶好久。反正外包装是茅台,不知道到底正不正宗。
“蔡主任,这又是你什么时候收的好酒啊?”罗云今天就很跳。
“哪里是收的哦?别人送的。”蔡东凡摸了摸头。
“全开了。小周答辩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在。正好今天补上。”大方说。
“小周你记得结账啊。”蔡东凡笑眯眯。
张正权眉头一闪。
周成点了点头:“好的!”
然后主动帮罗云满上了酒。
罗云皱了皱眉,张正权却主动笑嘻嘻,黑脸下的白牙齿呲出来:“罗老师,你别看周成哥现在还是小白脸啊,但人家已经是傍了富婆了。”
“有钱得很。”
罗云转头:“麻醉科的那个小美女吧?有眼光。如果我年轻几岁,我恐怕都要下手了。”
就真的很跳。
周成笑着点了点头:“谢谢罗老师手下留情。”
今天是给罗云消遣排郁啊,随便他说啊。
如果不是罗云把他带去魔都,周成现在哪里有机会混成现在这样。
蔡东凡就催道:“小周,快点给我倒酒,咱们先闷一小杯。”
张正权就开始帮忙了,飒飒的酒水与酒香开始浓郁起来。
众人都一饮而尽,微微闭目。
然后本来很热闹的包厢,就陷入到了些许地沉寂之中。
张正权和周成,继续倒酒。
蔡东凡与罗云,都闭口不言。
倒满后,第二杯入喉,稍微有点辣,而且酒味好像还有点苦,苦后却又是有一种回甘的味道。
包厢依旧沉寂。
第三杯也满了,但众人都没急着喝,而是把匀酒杯给满上了,一人满满一大杯,因为有四个人,所以两瓶酒都有一半没了。
张正权摇了摇,然后发了个信息出去,喊人来送酒。
第三杯,众人还是没急着喝,但是周成也看到了气氛稍微有点不太对,就主动说:“罗老师,蔡老师,我要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的栽培,我如今也才算是有点起色。”
“您二位的恩情,我是一直都记在了心里。”
罗云就瞥了一眼周成,道:“那你今天表现表现。”
周成一愣,默默地把小酒杯放下,直接拿起了三两多的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倒扣在桌面,只有少许的酒滴啪嗒啪嗒地滴在了桌面上。
罗云看到周成真喝了,也是举起了自己的匀酒杯,毫不犹豫地就一下子全都灌完了!
“我陪你!”罗云的话很少,也不知道是不是酒辣到了喉咙,因此有点哽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就算罗云再怎么云淡风轻,再怎么跳脱以缓解自己的压力和心情,这件客观事实,依然存在。
酒入喉,水进胃,醉上头。
罗云的眼圈红了起来,眼睛与蔡东凡习惯性一般地眨动着,看着天花板。
过了足足半分钟,罗云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蔡主任如今已经晋升博导,小周完成了博士答辩,正权事业有成!”
“是三喜大事情,是高兴的事情,我失态了。”
三喜临门时,他成了孤儿,自觉一个人影响了整个氛围,所以道歉。
蔡东凡就说:“罗云,我升博导的事情,是曾老安排的。小周博士答辩,也是如此。”
“其实,都是托了你的福啊。”
罗云摇头:“求而不得,太难了。”
“小周想去读书的时候,老师不让,小周想沉下心读书的时候,老师还是不让。”
“蔡老师你明明不想去湘南大学附属医院,我老师还是不让。他管得太宽了。”
“我需要钱、需要工作的时候,但凡他多说几句话,可能,这些年,我都没这么难。”
“我的师兄们,想走得没走了,不想走的,都被赶了出去。想上去的,没上得去,不想上去的,反而被推了上去。”
“最重情意的,被钉上了反骨的名声,抬不起头。”
“想学技术的,不教技术,只学唯心主义的狗屁理论。”
“他太残忍了。”
“不,残忍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罗云开始吐起苦水,所言实在太过大逆不道。
蔡东凡,闻言一叹,安慰说:“但终究,曾老的学生不多,还是把你放在心上的,一直都在等着你回去。”
“而且,曾老到现在的地步,全都是靠着他自己的打拼和实力,却并未依靠你们做什么?他是在教人,而不是在锁人和摘桃子啊。”
“你试想,你们之中,曾老有占过谁的便宜呢?”
罗云深吸一口气:“所以啊,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站在了眼界的最高点,就可以不理人情世故,高高在上了咯?”
“他所为奔赴之位,其实又是谁想去的呢?”
“什么院士也好,什么荣誉也好,首先还是要先做一个人,灭人欲,天道存,这都是什么老古板的事情呢?”
“国外的知名人士,有谁,是灭了人欲,而只求天道的?”
“没有,不是这样的。”
罗云说起这些,蔡东凡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包括周成,也不好接这样的话。
倒是张正权,很虎地咬牙说:“罗老师,你如果心里实在郁闷的话,我可以帮你拼一把。”
“把他放了,我就不信,他这么多年,屁股底下就一直是干净的。”
罗云闻言,红眼以对。
这是欺师灭祖啊。
“你插什么嘴?”骂了一声。
张正权低下头去。
“这些事,是我之前的领悟。但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