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若是没办法明了的话,我们思考再多手术的意义,或者是患者的预后,其实都是考虑不全面的。”
“大家应该也知道,这个患者的家属,很矫情,基本上如果不是我们医务工作者去主动询问,他们是不会主动告知患者的病情的。”
“这好像就是在专门在考校我们医生的工作能力似的,所以根据这一点综合考虑的话,我的建议是不动手术。”李能这么讲。
而李能在说话的时候,周成就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宁陵,在提取着李能说话的要点。
其中,就是把认知和技能准备两个关键词圈了出来。
而且,宁陵还把认知,作出来了其余的分类:“专业认知、诊断认知、预后认知三个方面。”
这样的分类,就很有意思。
然后,在李能讲完之后,那位医务科的张主任又开口了,他一张国字脸,语气也是比较官腔的:“薛主任,陈主任,我还是那句话,这个病人的诊断还有治疗,都必须要慎重对待。”
他没再说身份特殊这四个字,却字字不离这四个字。
而且,他似乎不敢diss李能教授和宁陵教授,也只能是拿自己医院的两位主任开刀。
陈雪华,薛国庆,两个人分部是显微手外科的病区主任和创伤外科的病区主任。
薛国庆个子颇为矮小,大概就一米无几,身体也不胖,但是看起来就很精明:“张主任,您刚刚也听到了,我们目前的意见就是,手术禁忌症的问题,不是大问题。”
“而是在于诊断方面,需要愈加谨慎。这样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其他各个科室的主任们还有张主任您都辛苦了,我想请神经外科的苏主任还有脊柱外科的凌主任暂时留下来我们再一起仔细磨一下诊断问题。”
“张主任还有其他各位主任,就先请回去休息,我们后续再联系如何?”
“这一次真的是麻烦各位主任了。”薛国庆虽然个子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非常大气,而且时间的确不早了。
张主任等人都没讲话,但是呼吸内科的主任就说了:“薛主任,如果最后还是要决定手术的话,到时候记得给我讲一声,我好和麻醉科的郑主任再好好地考虑一下术中还有术后的呼吸管理的方案。”
郑主任也点头:“到时候手术中,的确是需要薛主任一起来手术室照看一下的。”
……
这般之后,薛主任就作为东道主,把其他的各个主任,一并送出了病房。
只是,医务科的张主任在离开时,仍然说:“薛主任,患者的身份特殊,一定要谨慎对待啊。”
这话声音不小,宁陵听了就微微捏起了拳头,很明显想打人,而且是被这句话折磨了不知道多少次那种!
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剩下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脊柱外科本身就是骨科,神经外科则是半个骨科,所以大家的交流还算比较多。
薛国庆去送人了,创伤外科的陈雪华,其实是骨科的大主任,他也是微微摇头说:“李教授,宁教授,这次遇到的这个骨折病人,真的给你们添大麻烦了啊?”
李能和宁陵都是来做会诊手术的,就是做一些做不了的手术问题,根本不需要在这样复杂的病人身上耗费功夫。
能不能手术,是要由本院的人决定的,打通好手术前的一切筹备。
但现在却要他们参与到术前讨论中来。
李能没讲话,宁陵却是双眼放光地说:“陈主任,这样的病例才有意思。总是机械性的做手术,那肯定是没有这个病例有意思的。”
“李教授,还有苏主任、凌主任。现在正好我们把我们的周医生也请到了,我们差不多是可以好好地坐下来,琢磨着啃下这么一块硬骨头了!”
“这次大会诊的意义,其实就是让麻醉科的郑主任,能够放过我们科室,通融麻醉的相对禁忌症。”宁陵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拿了一叠A4纸,斗志满满。
宁陵身材高瘦,声音却很浑厚,此刻斗志满满的音色加持之下,仿佛一个手术狂魔。
李能笑了笑,他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却声线比较平和:“宁教授对手术的爱好,还是深得陈教授的真传啊?”
陈庭业教授,乃是湘雅医院手外科的病区主任,当前湘省手外显微外科学组的组长。
宁陵闻言笑了笑:“李教授,你就莫笑话我了,和我老师比起来,我还差了太远。”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这TM也行?
不一会儿,薛国庆就再次返回。
然后走进来后,发现下级医师和护士们都已经不在了,而且其他人,都是在等着他似的。
“陈主任,宁教授,李教授,现在,手术禁忌症,麻醉科不接病人的问题解决了。”
“但我们,还是要仔细地探讨一下,当前的患者的疾病,到底是否适合手术,怎么手术,或者有没有其他的治疗备选吧?”薛国庆稍微有点脑壳痛。
你要说这个病人吧,是手外科的问题,你宁陵那么积极,那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个创伤外科的骨折病人,因为肌肉功能障碍,收入到了这边来。
自己是请了宁陵过来做会诊手术,可谁知道中途会有这么些变故?
当然薛国庆也能够理解宁陵现在面临的压力,一部分是现在正在进行深入探讨的病种是糖尿病足,另一方面还有附二手外科的压力,宁陵想要两把抓。
宁陵还是积极地让他想办法,把手术的问题搞定,宁陵想要挑战一下自己。
宁陵是自己请过来的,你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可这个病人,张主任讲的一句话其实是对的,他身份特殊。
薛国庆其实从内心深处,希望不要做手术,免得惹了麻烦。
只是,为了更进一步,所以他也只能硬着皮头,去医务科,找其他各个主任,为宁陵要继续手术做提前筹备。
宁陵如果不是湘雅医院的教授,绝对就是个被人吊着打的疯子。
陈雪华道:“宁教授,您之前考虑,这个病人很大可能性是神经性的损伤,所以我就特意把苏主任还有凌主任都留了下来,宁教授您讲讲您的思路?”
陈雪华和薛国庆的话,让坐在了宁陵身边的周成脸色微变。
好家伙!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一直以为是那个医务科的张主任讨嫌,认为是要搞什么鬼,原来绕来绕去,结果是宁陵这里出了问题啊。
是宁陵要坚持手术,而张主任,包括李能教授等人,都是不建议对这样的病人进行手术的。不过周成并没有觉得宁陵的抉择有什么不对。
宁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李教授,还有各位主任,我首先讲一下我的想法啊。”
“第一,首先我们很明确地能够排除这个患者的中枢神经损伤,因为我们看得到,患者不管是通过核磁,还是体查,他都没有器质性的病变。”
“第二,患者当前的感觉功能是存在的,但是运动功能缺失。”
“这看起来很像是分离性感觉障碍!”
“但分离性感觉是指同一部位的痛觉、温觉、粗略触觉或深感觉、精细触觉部分丧失。深、浅感觉传导通路的不同是分离性感觉障碍的解剖学基础。”
“这个患者,仍然不存在器质性的变化。”
“第三,其实当前患者的骨折情况啊,属于是还好的情况,是可以选择手术治疗的,我相信,不管是李能教授,还是陈主任,都能够很轻易地解决掉。”
“既然是在表现诊断,骨折基础的技能储备上,患者的身体情况等都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我们是可以为患者的生活质量,去搏一把的!”
“下面,我说一下当前,患者肌肉功能障碍的几种猜测。”
“第一种,就是患者下行运动神经元的功能缺失,但是节段,正好就在右下肢,因为家属之前就讲了,右下肢的活动是完好的。”
“而且,患者的阴部收缩功能存在,证明并不是大范围的下行运动神经元区域损伤。所以我们暂时可以排除这一种诊断。”
“第二种,我考虑可能是神经纤维内部部分撕裂,导致了运动神经纤维的震荡性损伤。”
“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我们手外科是具有这样的可能性的,而如果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的话?”
宁陵说到这里,眉头稍稍一皱:“就是像这样的神经剥离以及神经纤维的精准缝合,在常规的情况下,可能要邀请华山医院的教授过来做手术。”
在华国,华山医院里面的手外科,那是绝对的全国顶尖,甚至在世界上,都遥遥领先的。
而宁陵这么一讲,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把头,偏向了周成方向。
华山医院,目前宁陵把周成请过来,就是想要搭上这么一条线吗?
可是?
宁陵为何不直接往华山医院那边发会诊的邀请函呢?
“周医生,您能够通过核磁阅片,看得出来这个患者,肌肉功能障碍的具体诊断,究竟是什么吗?”宁陵这么问。
周成闻言,内心稍微苦涩,大哥,您终于想到了这一层啊,我在这里等你半个小时了!
你才问我来干啥的。
“可以尝试一下,如果有类似的损伤,应该可以稍微看一下。”周成不敢把话说满。
即便是完美等级的核磁阅片,也看不出来核磁都无法显像的东西。
而且,像宁陵所讲的,神经内部,只是单纯的运动纤维断裂,但感觉纤维却没有断裂,这样的特殊病例。
出现的几率就极小极小。
宁陵闻言,就笑了起来:“李教授,小周还是小周吧!”
宁陵的话,让李能等人的眉头稍稍一皱。
很显然,在周成来之前,宁陵就主动地给他们讲过些什么,当然,现在并不是要追溯之前的时候。
只是,李能才眉头稍皱之前,还是说:“宁教授,我并非是怀疑周医生的水平啊,我只是觉得,即便是阅片能够确定诊断。”
“这个病人目前的治疗方式,仍然存在着比较大的疑虑,直接考虑手术,并不是最保险的选择。”看起来粗狂的李能,却是比较保守的。
“可最保险的选择,未必就是最佳的选择。”
“手外科最初出现的时候,它就是一种不可能的奇迹。李教授,您觉得呢?”宁陵还是在为自己的坚持加码。
宁陵都说到了这一步,李能显然是不好再多讲什么了。
“周医生,那个核磁的阅片系统,已经在那边打开了,您先过去阅片吧,我再和李教授探讨一下这个患者的治疗问题。”宁陵知道,自己之前的说法,仍然不足以支持李能同意手术。
所以就让周成先去看片子,他再说一下自己其他方面的考虑。
周成离开之后,坐到了电脑屏幕前,然后脊柱外科的凌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还专门过去帮忙,教周成怎么上下翻动核磁层面。
不同医院的核磁阅片系统虽然是大同小异,但是也有一些细微差别,比如说显示比例还有调节比例尺等等。
宁陵继续说:“李教授,陈主任,我之所以坚持患者要手术,主要是基于以下几个点考虑。”
“第一,我们应该摒弃患者的年纪大,风险高,预计寿命有限,就不顾他后续的生活质量这个问题。有效生存时间,比无效生存时间段,更有意义!”
“第二,这是一个罕见的病例,如果我们可以更加精细化的确诊,并且分析出来一种比较特殊的治疗方案,这对手外科的发展和罕见病种的治疗指南修订,十分具有参考意义!”
“第三,技能储备方面,可能诸位主任不知道,周医生不仅是在核磁阅片的时候很有讲究,他在神经切开与缝合术方面,也是我们手外科首屈一指的,因此在遇到这样的病例时,我才想到了小周医生。”
“所以,如果能够确诊的话,我可以配合周医生,把这个病人的神经问题给解决,完成这看似不可能的手术!”
“第四,是风险承担。首先,患者当前的手术禁忌症,还没有到那种绝对禁忌症的层次,而且可以选择的麻醉方式很多。”
“如果椎管内麻醉不好做,可以做神经阻滞麻醉!这样可以降低患者的风险。”
“第五,骨折处理问题,患者当前是股骨粗隆间骨折,这个骨折的治疗,创面不必很大,我相信李教授,可以轻易解决掉。”
“第六,认知储备问题,我们国家,目前在骨科的手外科方面,单纯的技术储备,是处于世界遥遥领先的地步的。”
“但是之所以我们的创伤外科发展,暂时受到限制,就是因为我们太过于保守,不敢去闯,甚至在有可能闯的情况下,仍然保守。可其实,我们同样具有与国外一样的,开创先例的条件和技术根底的。”
“所以我们要去主动地深入认知新东西,新的病例,剖析罕见病例。”
“最后,就算是再不济!”
“患者也不过是继续着当前的瘫痪也就是肌肉功能障碍的状态而已!”
宁陵的话,掷地有声。
虽然讲的是有道理,可李能却只指出来了一点:“但是?宁教授,我们也要考虑家属和患者自身负担的问题,我们不应该为了我们学科的发展。”
“去给患者和家属带来更大的负担,不伤害原则,是医疗程序的首要原则!”
宁陵一句再不济,也不过就是继续瘫痪状态,但是你把手术做了啊,而且还是没有意义的手术。提前可以预料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