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蹙着眉,看了看蔡晓静。
“对不起啊,您来回的车费,我给您报销。”
中年妇女很不满的离开了,蔡晓静又赶紧联系下一位。
罗锐看出一些眉目,虽然魏群山什么也没说,但意思很明显,女人共情能力太强,再加上对方是志愿者,要是嫌犯说出什么苦衷,就怕她产生恻隐之心。
一个小时后,来了一位老头儿,戴着眼镜。
魏群山打量了下他,这才点点头。
保密协议里的条框很多,老头儿看的很仔细,而且嫌疑人受审时,他还有可能作为证人,出席法庭。
老头儿没有犹豫,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大拇指印。
嫌疑人换了一副能活动的金属手铐,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员,时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随后,审讯正式开始。
老头儿姓黄,他坐在蔡晓静身边,显得有些紧张。
蔡晓静定了定神,问道:“姓名?”
不待老黄翻译,青年人马上比划起了手势。
这些复杂的手势,大家都看不懂,老黄戴着眼镜,一字一句的帮他回答:“我要罗警官来审讯,不然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闻言,蔡晓静看向观察室,魏群山没有犹豫,对着麦克风道:“罗锐马上进来!”
虽然罗锐没资格,但嫌疑人要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魏群山没有那么死板。
蔡晓静点头,和楚阳低声交流了两句,后者从墙角搬来了一把椅子。
罗锐没想到嫌犯会找自己面对面,其实他也很想和这人好好聊一聊。
他没有制服,只能穿着便装,他整了整衣领,把衣服拉链拉上,然后进了审讯室。
见罗锐进来,青年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容很明媚,完全不像一个成年人。
他似乎比罗锐要大六七岁。
不过罗锐身高一米八,因为几个月的锻炼,身板挺拔结实,看着比实际年龄成熟不少。
青年从自首那一刻,便对罗锐笑,这让他无法像其他刑警那样装着刻板和严肃,没法无动于衷,他向对方微微颔首,然后坐进椅子里。
不待他问,青年立即比划起了手势。
老黄赶紧翻译:“我叫张楚……今年25岁……我的职业是鑫河屠宰场的工人,不过我半年前辞职了,你们放心,我自愿自首,不会继续犯案了……”
罗锐一边听,一边紧盯着叫张楚的青年,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鑫河屠宰场就是北城街道最大的屠宰公司,今天凌晨搜查时,把这个地方给排除了,不过张楚早已辞职,根本不会待在那里,也不算调查失误。
罗锐立即问道:“宋芳华和蒋老板在哪里?是不是把他们给杀了?”
老黄还没翻译,张楚便摇头。
罗锐突然明白,这人会唇语,老黄也看出来了,不待他用手势翻译,张楚又开始比划。
比划完之后,他看向老黄。
老黄愣了一下,随即翻译道:“他说,我和他们无冤无仇,我不会伤害他们,我已经放了他们。”
“放了?”
罗锐看向观察室,魏群山立即吩咐警员去联系宋昌明,以及蒋姓老板的家里人。
不多时,警员回来报告说:“魏局,我已经联系上了两名被害人的家属,他们确实已经回到家里,没有受伤,两名被害人在家人的陪同下,已经在赶来警局的路上。”
魏群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两名被害人安全了,嫌犯也已经自首了,他整个心情都愉悦起来。
他把这消息,通过麦克风告知罗锐和蔡晓静。
听见耳机里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除了神情稍微放松之外,眼里还有深深的疑惑。
张楚这么轻易的就把人质给放了?
今天凌晨,海江分局几百名刑警全员出动,煞费苦心,抓不到凶手,解救不了人质。
这一天还没过去,竟然峰回路转,张楚自首,嫌疑人被释放。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怀着深深的疑惑,罗锐问道:“你怎么会自首?为什么放了人质?”
老黄刚要用手语翻译,但张楚微微一笑,直接比划起手势来。
老黄只好一边看他比划,一边帮着翻译道:“我刚说了,我不会杀害无辜的人,而且我的目的已经到达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杀害彭丽、乔军和乔大海?他们和你有什么仇?”
这话问完,罗锐看见了张楚眼里的恨意,他脸上的肌肉紧绷,嘴唇紧抿。
老黄想要对张楚比划手语,罗锐阻止他。
“黄老师,他会唇语,他听得懂我说什么,你只需要把他手语翻译给我们听就好。”
“好,我明白了。”
片刻之后,张楚开始比划,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金属手铐叮当作响。
“不止他们三个,还有一个人,也被我杀了!他名字叫秦德俊!”
听见这话,罗锐坐直了身体,果然,要是张楚是第一次犯案,不可能反侦察能力这么强。
这一系列的犯案过程,不是一个新手能做出来的。
张楚道:“这四个人害死了小君,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杀了他们!我为小君报仇了……”
突然出现两个陌生人的名字,可能都是案件的相关人,让罗锐和蔡晓静高度紧张起来。
张楚用手语不断地讲述自己犯案的动机和过程,一时间,审讯室里只有老黄帮他翻译的声音,以及金属手铐相互碰撞发出的金属声。
事情从97年讲起……
当时,张楚十六岁,他生下来就聋哑,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母亲嫌弃家里太穷了,便抛下了他。
张楚和爸爸相依为命,即使再穷,父亲也没有让他放弃学习。
他一边在聋哑学校上学,一边帮助父亲摆摊卖水果。
因为只有摆摊,父亲才能抽出时间来照顾他。
张楚上初中之后,每天放学,他都会帮着父亲摆摊。
从96年开始,他们就在海辉中学的门口开始摆摊,专门卖给学生和学生家长。
学校门口摆摊的人很多,他就在那时遇上了艾君。
艾君也才16岁,她和张楚的家庭情况几乎一样,父母外出打工,已经十几年没回来了,而且信件和电话也没有,可能早就没在人世了。
艾君和爷爷一起生活,他们每周有三天都会从乡下来,提着自家的鸡蛋、蔬菜和家禽,在学校外面卖。
因为是聋哑人,张楚受到了许多人歧视,父亲有时候回去做饭,留下他照看生意,很多顾客选了水果,见他是聋哑人,钱不给就走,即使张楚追上去,也没办法解释清楚。
这个时候,都是艾君帮他,追着那些不给钱的顾客,大声质问,帮他把钱要回来。
久而久之,张楚和艾君就是熟悉了起来。
每周的星期一、三、五,艾君和爷爷都会背着背篓,搭乘两个小时的大巴车,来到城里。
因为家庭条件实在太差,艾君读完小学,就辍学了。
爷爷的年龄也很大了,需要人照顾,而且还不识字,如果没有艾君,一个不识字的乡下老人,是不会来城里卖东西的,但城里的消费比乡镇要高,也卖的起价。所以艾君就充当起了爷爷的向导。
艾君帮着爷爷种地,一边买些自家种的蔬菜,因为那个时候田地是不能荒着的,每年都得缴纳粮食,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一大笔钱。
爷爷的体力不行,艾君只能像成年人那样,下地干活儿。
她打算存着钱了,以后再继续上学。
艾君是一个脸蛋很清秀的女孩,梳着两个大辫子,穿着花格子衬衫,裤腿挽起,穿着一双满是泥巴的解放鞋。
见张楚是聋哑人,艾君并没嫌弃他,而且每次见面,她都会自学一点手语,和张楚交流。
张楚很奇怪,她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语,艾君就告诉他,家里有电视,只要播放新闻,电视屏幕的右下角就有人用手语翻译,她是跟着电视上学的。
张楚很意外,也很感动。
他能想象艾君在电视机前,认真的学习手语,只是为了和一个不太熟悉的哑巴交流。
时间久了,张楚就对艾君产生了懵懂的情感。
只要是艾君当天进城,张楚连学都不想上,跑来帮父亲的忙。
父亲当然知道儿子的意思,隐隐的为他担心。
一个聋哑人,是没有资格喜欢上一个正常人的,即使张楚以后成家立业,也只能是找一个有残疾的女孩。
但作为父亲,这话,他无法说出口。
直到某一天,张楚放学后,赶来帮父亲的忙,发现艾君不在,摊位前只剩下她爷爷。
爷爷说,艾君帮着顾客把土鸡和蔬菜背到对方家里。
张楚只好等着,等了很久,艾君也没回来。
爷爷着急,城里回乡下的最后一班大巴车快走了,再不回去,那就只有在城里住一晚了。
而且,他也不敢离开,他不熟悉城里的路,而且害怕艾君回来,找不到自己。
父亲也收了摊,叫张楚一起回家,张楚不同意,就一直陪着爷爷等着。
但天快黑了,艾君也没回来。
于是,张楚按照艾君离去的方向,去找她。
可是,上哪儿找人,那时候也没手机。
张楚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人,他只好回到学校门口,陪着爷爷继续等。
天快亮了的时候,艾君才蓬头垢面的回来。
当时,张楚看见她背着背篓,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破了,而且裤子上全是血。
见人回来了,张楚父亲知道出了事儿,拉着儿子准备带他回家。
可是张楚不同意,年少的他,知道艾君被欺负了,他眼里全是泪水。
父亲打了他一巴掌,死死地把他按住,想把他带回家。
张楚哇哇地大叫着,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腾开双手,不断地向艾君比划。
“发生了什么?有人欺负你吗?报警,去找警察!”
“去找警察!”
艾君没回答,只能愣愣地望向他。
张楚在父亲怀里极力挣扎,可是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君背着背篓,扶着爷爷,往远方走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艾君。
一个月之后,张楚乘坐大巴车,去往乡下,这才发现艾君自杀了,她喝了一整瓶农药,躺在床上痛苦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