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中,天气闷热难当。
一行人后背全是汗,嘴里呼出都是热气。
他们冒着酷热,沿着沙河县北面的山头,踩着碎石子,往上攀爬。
这是一条捷径,可以快速上山。
其实有一条公路,从山上蜿蜒而下。
这条路平时没人走,主要是供给大货车、挖掘车行驶的,用来运送采石场的石头和砂砾。
不过,因为过度采伐,矿场已经被叫停。
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两侧和中间都长着一米多高的荒草。
因为春夏时的大暴雨,发生了泥石流,路的中断大面积坍塌,而且被碎石和沙土阻隔,到现在还没清理,所以车根本上不去。
李农带人走上公路后,已经是满头大汗。
除了五源派出所的七个警员之外,县局的法医韩金莉和痕检苗守强也被派来了。
发现尸体的是附近村子的采药人,报案的也是他,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姓古。
他戴着草帽,肩膀上斜跨着竹篮,手里握着镰刀,站在土路的阴影处。
他身后是满目疮痍的采石场,光秃秃的百米悬崖,像是被剥掉血肉的巨人白骨,望之令人心颤。
特别是炎炎夏日,纵深百米的矿场,确实像剖开野兽的肚皮,掏空了它的血肉,让人触目惊心。
古大爷见警察上来,赶紧往前走几步,用方言道:“人死了有一阵子,就在最里面。”
他用镰刀指了指采石场的深处:“不止一个人,有两个!”
古大爷说话直接,没有注意这群警察谁是带头的,反正警察都一个样儿,所以他说话的对象是郑荣。
郑荣马上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古大爷道:“我凌晨上山采药,太阳出来时,我就想下山来着,不过采石场这边,有的石头可以用的,我就打算来这里找一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石头,倒是用车来拉回去,盖一间猪圈。
谁知道,我走到最里面,就看见两具白骨。”
“白骨?”
李农脸色肃然,如果是白骨化了,那就死了很久,还是两具白骨,这案子大了。
他皱眉道:“行,麻烦您老带一个路!”
古大爷颔首,转身往里走,在前带路。
一行人赶紧跟上,因为四处都是碎石子,脚踩在上面,脚底板疼的厉害。
罗锐扶着郑源,却被后者挡开了。
“我年轻时,可没少攀这座山,不用扶我。”
郑容脸色也很难看,命案,死者已成白骨,至今才被发现,任谁都很郁闷。
采石场最里面有一处浅潭,应该下雨天,蓄着的雨水。
浅潭后面不再是碎石子,而是一米见方的乱石,胡乱地堆砌在一起。
古大爷说想找石头盖猪圈,应该就是在这儿来找,不过这些石头奇形怪状,没有多少能用的。
能用的,早就被村民拉下山了。
这个地方,已经是在悬崖底下了。
绕过浅潭后,可以看见悬崖十米处的石头,向外凸起,形成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檐壁。
而在檐壁下面,罗锐看见了那两具白骨。
说是白骨,可因为风吹日晒,骨头已经泛黄,而且野草在周边疯狂生长,随风摇曳。
如果站的较远,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采石场虽然在深山中,但因为以前有大量人类和大型机器活动,野兽一直不敢靠近此处,所以尸体幸运的得以保存,没有遭到破坏。
如果被啃噬,眼前不会是完整的骨架。
见到眼前的场景,方永辉和苗守强吞了一口唾液,他们刚从警,虽然已经在课本上见过人类的白骨,但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倒是韩金莉面无表情,她和苗守强开始穿戴,准备进入现场。
李农穿好鞋套,走进现场,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两具白骨。
方永辉咬着牙,想走上前去学习,但被韩金莉拉住了。
“你先别去,等我们先勘察。”
这时,郑容、杨波和彭杰,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罗锐。
“不是,你们看我干啥?”
郑荣道:“能破案吗吗?”
罗锐眨了眨眼:“不是,师父,们当我是神啊?”
“谁叫你的履历这么牛叉,我们肯定问你啊。”
罗锐无语了:“师父,咱们这才刚来。”
郑荣不依不饶,问道:“你肯定能看出什么来!”
罗锐没再回答,而是抻长脖子,看向现场。
花费重金,经过一年多的学习,罗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无头无脑的去分析犯罪现场。
随着知识和经验的积累,他对凶杀案心存敬畏,觉得沉稳和冷静、以及确凿的证据,才是最破案的关键,而不是盲目的只靠直觉和简单的线索推测案情。
五源派出所的民警是来维持现场的,但这个地方,人迹罕至,根本没有维持的必要。
出于好奇,大家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已经接近中午,太阳悬在高空,天气越来越热,民警们便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
只有法医和痕检在檐壁的阴影下忙碌。
罗锐自始至终都站在外围,没有挪动脚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韩金莉收拾骸骨,还一边给她和苗守强递水喝。
一直忙到下午,这项工作才做完。
韩金莉脸上全是汗水,她站起身,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农。
她没有说话,而后望向一边的罗锐。
命案都有保密条例,韩金莉不能当着罗锐的面,汇报初步的勘验结果。
罗锐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好走开。
郑荣和杨波、彭杰坐在石头上,敞开着衣领,用捡来的树枝扇风。
杨波掏出中华烟,散了一支给彭杰,两人抽起烟来。
郑荣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裤兜,发现烟没见了。
他恶狠狠地道:“杨波,你要是想下个星期休假,就把烟还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了我的红塔山!”
杨波无奈地道:“郑所,别抽了,肺癌了都,命重要,还是烟重要?等你的退休通知下来了,就赶紧去化疗,别耽误了!”
郑荣叹了一口气,折断一根树枝,咬在嘴里,看见李农身边围了一群人,正谈论着案情。
罗锐挨着郑荣,坐在石头上,但石头滚烫,他立即抬起屁股。
“喂,小子,你真没看出什么来?”郑荣问他。
罗锐用手背擦了擦汗,道:“看出不少东西。”
听见这话,杨波和彭杰赶紧凑上来,围在他的身边。
郑荣道:“你说说看?”
罗锐沉吟道:“两具白骨,一男一女,男性死者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女性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骨架没有刺伤,颅骨也没有发现伤痕。”
郑荣知道从尸骨能大概判断出死者的性别和年龄,但必须要借助精密的工具,罗锐只是在外围看着,竟然就这么轻易判断出这个结果?
郑荣和其他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趁杨波愣神时,郑荣从他手指缝偷走半截香烟,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后,问道:“罗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学过法医?”
罗锐颔首,从郑荣手上拿走香烟,塞到杨波的嘴里。
“我学过一阵子法医人类学。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这两个人肯定不是从悬崖坠落的,现场不符合坠崖的痕迹。两名死者要么是被人抛尸,要不就是……”
罗锐没把话说完,因为他看见李农正向这边走来。
李农的听力很敏锐,罗锐刚才说的这话,韩金莉刚报告过,不过她分析死者的年龄范围要大一些,没有罗锐这么精确。
特别是女性死者,韩金莉给出的年龄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而罗锐直接给出了三十岁。
这就很操蛋了,三十岁?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农从杨波手里抢走中华烟,吸了一口后,再还在他手上。
“罗锐,你刚说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罗锐道:“死者的衣服没见了,只剩下两具白骨,总不至于被野兽调走了吧?两种可能,要么是被人抛尸了,要么就是两个人光着身子,跑到这里,不幸死掉。”
罗锐指了指白骨所在的地方。
李农挑了挑眉,死者衣服没见了,这大家都能看的出来。推测抛尸的话,也能站住脚,不然无法解释衣服去哪里了。
凶手杀了人,把死者衣服脱掉,掩盖其身份,这很正常。
李农也是这么推断的,但罗锐不同,他给出了两个推测,两个死者光着身子跑到这里来,不幸死掉了?
这个推测就很牵强,不符合客观条件。
郑荣也是这么认为的,包括杨波和彭杰,他们眯着眼,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想了一阵,大家都不明所以,于是,李农问道:“那你倾向哪种推理?”
“真让我说?”
李农点头:“你但说无妨!”
“好吧。”罗锐转了转眼珠:“我倾向后一种可能性,不过前提是法医对两名死者的死因判断。”
“哦?怎么说?”
“去查查死因吧,如果没有明显的外伤导致死者死亡,看他们有没有吸du史,如果是谋杀案件,凶手抛尸的话,他不可能让尸体暴露野外,虽然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但也有被发现的可能。
如果是吸面粉的话,就能解释这两个人为什么光着身体,精神恍惚的脱掉衣服,做一些过度亲密的行为。
而且……”
罗锐抬起头,看向悬崖上面:“这山里或许能找到死者生前的痕迹。”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抬头而去,看向犬牙交错的悬崖,悬崖后面连绵起伏的深山峻岭。
罗锐的猜测,是有依据的,沙河县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村民除了上山采药之外,还有外地的盗猎者、以及慕名而来的驴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