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兵以为这个少女是能被眼泪泡软的石膏线,却不知道她是地壳运动挤压出的金刚石,是不溶于任何颜色的钛白。
只能说,没有跟刘伊妃对峙过的人,不晓得她柔弱甜美外表下的这种棱角分明,那是真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小刘在感慨兵兵难缠的同时,其实洗衣机这些年也在感慨小刘的难缠。
随便换一个人,也许他也不可能这么早走到有妻徒刑这一步,只能说被这个同样执着坚韧的女孩揣在胸口捂热了。
兵兵找她,是找错人了,她们共享着相似的执拗基因,却走向命运的两极。
刘伊妃看着矢口否认的路宽,禁不住抛给他一个白眼球,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打也打了,咬了咬了,闹也闹了。
她知道这件事是“婚前遗留问题”,其实不能都怪洗衣机。
但自己拿歇斯底里、孤注一掷的大花旦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束之高阁、保持距离,还能像古代的大妇一样打杀了她不成?
气只有都撒到自己老公身上,反正他皮厚,脸皮更厚。
小刘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刚刚她找我,要和我做个交易,你想不想听?”
“不想。”路老板多么精明的人,这不是惹火烧身嘛!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洗衣机用自己方式解决问题:“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说明已经做出了选择,给出了答案,解决了问题。”
“我们是夫妻,你说的话就代表我,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志,即使错了。”
刘伊妃盯着他的信誓旦旦,原本绷紧的小脸像块融冰的湖面,凤眼里的三分薄怒也消失殆尽。
她娇媚地白了洗衣机一眼,继而眼尾便不受控制地弯起浅浅的月牙。
那抹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冲淡了眸中的霜色,化作一汪晃动的蜜糖。
“错什么错?维生素茜永不犯错!”
少女不想太快给他好脸色,想咬住下唇藏住这份雀跃,偏生嘴角的小梨涡先叛变,干脆起身去抱紧了洗衣机,俏脸贴在他的胸膛。
“你也太招蜂引蝶了,这叫我以后怎么挡得过来啊?累都要累死了!”
小刘抬头,踮起脚尖在男子唇上亲了一口:“还有你这张嘴啊,我觉得你就算是个普通人,骗女孩子也很有一套的。”
路老板挑挑眉:“恶女先告状!明明你把我骗到手的,装哑巴的是谁?”
“说自己是维生素茜,结果天天色诱我,拼了命地骑马,屁股上跟装了电动小马达似的,那不都是。。。唔。。。”
“闭嘴吧你!”刘伊妃面红耳赤地捂住丈夫的嘴,后悔自己夸早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这就是。
小夫妻这都算不上吵架打架,就是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有些小互动,笑谈了两句就又浓情蜜意了。
刘伊妃在他怀里突然闷声道:“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
“啊?”路宽啼笑皆非,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转念又一想,似乎明白了她所谓的兵兵的交易。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知道怎么养孩子吗?”
“生了不就知道了?”小刘不服气,又气咻咻地调侃他:“我怕哪天突然有个小孩儿敲我们家的门,冲着你喊爸爸!”
“你这么多家产万一都叫外人抢了去怎么办?不行不行!”
路老板莞尔:“你是真不放过你那些粉丝啊。”
“去年恋爱,今年结婚,明年生孩子,这一套小连招,刀下得多出多少不甘屈辱的亡魂?”
小刘越想越觉得可行:“反正总是要生的,早生早恢复,我妈还能有点儿事情做。”
“对了!生了孩子我的戏路也能扩宽不少,以后别说演孕妇了,妈妈我都能演了!”
路宽面色肃然起来:“刘伊妃,你好无情啊!你竟然要拿我们的孩子做你表演大师路上的素材?岂有此理!”
小刘知道他在开玩笑,语气娇蛮:“素材怎么啦?吃我的奶,还不兴提供点儿价值啦?等价交换不是你路老板的人生哲理吗?”
“好好好,那我也要吃,我也做素材。”洗衣机抱着老婆就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
刘伊妃娇笑着一把推开他:“滚蛋!你不配做素材,你是耗材!”
上影集团的徐鹏乐打电话来说车已经到了楼下,小两口整理了一番仪容着装旋即下楼。
关于兵兵的话题消弭于无形中,关于孩子的话题也没有深入再探究,也许小刘自己,也只是因为今天被兵兵刺激到了吧。
9月11号下午三点,魔都连日阴雨后短暂放晴,但天空仍阴霾低沉,午后偶有阳光穿透云层。
和大多以黑白两色为主色调的遗体告别仪式不同,谢进导演的遗体告别仪式经过特别设计,以粉色和紫色为主要基调。
告别大厅门口,数百个白玫瑰花篮和百合组成的小花圈密密麻麻摆放在两侧。在大厅入口的正上方,书写着“谢导我们永远怀念您”几个大字。
这行字在整个告别厅的外围处处可见,可以说是今天告别仪式的主题。
在大厅门口左右两侧,竖立着老导演生前的巨幅彩色照片和4米高的LED大屏幕,不间断地播放其生平成就和主要代表作的片段。
龙华殡仪馆主厅内,谢进导演的的吊唁、告别仪式正在进行,厅内可以容纳300人,但外面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前来送别老导演的影迷和观众。
在今天追悼会开始之前,官方已经播报了向谢进导演致哀的领导,从上到下无一缺席,牌面拉满。
充分显示了国家对这位故去的艺术家职业生涯和贡献的认可。
同时,按照谢进导演生前遗志和老伴徐大雯女士的要求,本次悼念活动不设流程、不设讲话、不设悼词,采用流动吊唁形式,一切从简。
灵堂一侧,路老板和其他治丧委员会的当地领导站在一起寒暄,偶有熟人过来致意攀谈。
刘伊妃没有同他站在一起,今天周讯也到了,两人在人群里面色肃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茜茜,什么时候进组?”
“过两天路宽会先去宜昌,张一谋找他去看看前期的布置,沟通下剧本,我得25号过去,人艺的演出要圆满结束才行。”
周讯点头:“这都做少奶奶了,还这么拼啊?活该你们两口子赚钱,给我们这些穷人留点儿活路吧。”
小刘莞尔:“讯姐,看新闻你要去拍谍战剧了。”
“对,《风声》,上影和华艺投资的,香江发行交给了鹰皇。”周讯介绍道:“上影在谋求上市,最近和问界、鹰皇、华艺,甚至是澄天都在谈合作。”
她看着人来人往的悼念者着叹了口气:“只是像谢导这样的好导演太少,我们这些演员职业生涯能遇到一个已经很不错了。”
周讯本人和谢进几乎没有交集,不过跟谢进的大儿子谢衍导演关系密切。
她的大银幕处女作就是后者1995年的作品《女儿红》,周讯饰演与年轻画工珠胎暗结的少女花雕,1998年两人又合作了《花桥荣记》,谢进时常去剧组看儿子拍戏。
这两部电影中,周讯分别和归亚蕾、郑裕灵等人搭戏,对她的早期成长影响很大。
小刘点头,对周讯的话表示认同。
她刚刚在进来的路上看到许多上了年纪的影迷和观众,自发地前来送别老导演。
有的泪流满面,有的和身边的同龄人聊着一部部经典的电影,其中一位在红色布料上写下“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这应该是当年被朱大珂攻击和时代裹挟后,他为自己唯一做出的辩解,令人动容。
刘伊妃站在人头攒动的殡仪馆主厅里,对于之前丈夫路宽所说的关于谢进、朱大珂等人的方方面面,认识更加深刻了。
电影这种社会传播度巨大的文化产品,真的是能影响一代人的。
它不只是第六代眼中所谓的光影艺术,更是塑造民族精神图谱的利器,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至于他的梦想中国文化和电影出海,也不只是商业博弈,而是关乎这一代精神底色的生死存亡,需要所有从业者一起去努力。
主厅里人来人往,刘伊妃和周讯很快看到了不少熟人。
上午见过面的兵兵当然在列,还有大青衣潘红、受谢进知遇之恩的雁子和刘晓青。
刘晓青在男友阿峰的陪同下穿过,面色显然憔悴了不少,也没有了昔日的豪爽与热情,无论媒体怎么追问,始终一言不发。
她今天情绪很激动,带了一袋子钱不由分说要塞给师母,承诺要在经济上帮助阿四的生活,不过被徐大雯坚辞。
兵兵则更是面色惨然,媒体记者们不会放过她这个时尚女王,几乎要怼着脸拍摄,被经纪人和助理架开。
还有唐国强、朱时茂、濮存心、丛珊、秦怡等人先后抵达,并接受记者采访。
濮存心坦言:谢进导演的一生是圆满的。圆满是因为他的电影,他是那个时代电影的领军人物和代表人物。
朱时茂深切回忆起当年拍《牧马人》的日子,面对镜头和话筒一时语塞,敷衍了几句便离开。
还有代表香江电影人的吴思远和许安华、湾省导演李行,老艺术家牛等等,足见谢进生前威望之高,人缘之好。
进入遗体瞻仰环节,广场上的群众们每人受赠一支粉色的康乃馨,批次进入,快速离场。
一直到流程最后,徐大雯作为逝者家属,站在台前讲话致意,感谢今天所有送别丈夫的朋友、学生、领导。
“今天,老谢的亲朋好友、同行后辈、还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观众都来了,我替他谢谢大家。”
她深深鞠躬,手指攥紧衣角,“他这一辈子,最珍视的就是观众。从前总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现在看到大家手里的花、眼里的泪,他在天上一定很欣慰。”
“老谢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容易忘就会写下来,下面我念一念他在奥运会开幕式之后,写下的最后一段话。”
徐大雯从口袋里颤巍巍掏出一张纸,展开时作响:
八月八日夜,鸟巢的烟花照亮了半个世纪的路。
我这辈子最深的体会就是,中国电影要站起来,得先学会两条腿走路。
一条腿要扎在黄土地里,另一条腿得迈向太平洋。
但中国电影的筋骨在自信二字,别被西洋景晃花了眼,要学他们炼钢的本事,铸咱们自己的剑。
中国电影该往何处去?我曾经有过答案,但没有完全实践出一条康庄大道来,我很惭愧。
所幸,现在的导演们都很优秀,除了一谋、开歌和小贾他们,更有小路这样的后起之秀,令人赞叹,相信他们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近几年,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路的电影,每一部都很有意思、很值得回味,他是中国电影未来的希望。
看到这样的年轻人,是我们这样行将就木的老朽,最值得开怀的乐事。
艺术无涯,惟胆识者渡之。
这个开幕式看得痛快,我要和阿衍多喝两杯了。
。。。
随性的记录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也是谢进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
谢进在8月8号写下这段话时,他和长子尚在,而今已和家人阴阳相隔。
徐大雯读至最后一段已经泣不成声,台下众人也听得泪流满面。
广场上,风卷起满地白菊,签名墙上未干的墨迹在夕照中洇开,恰似一帧老电影的淡出。
似乎在老伴传达完他最后的期望之后,谢进也安心地离开了。
徐大雯颤颤巍巍地走下台,把手里皱褶的纸张递给了一身黑衣的路宽。
灵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过来,允许进场的记者们的快门声也按个不停。
“小路,这张纸,你收下吧。”老阿姨拍了拍年轻人的手臂:“如果老谢在,也会这么做、这么说的。”
路宽面色凝重,臂上还缠着白纱:“是,我收下了,谢谢徐阿姨,谢谢老导演。”
青年导演双手接过那张泛黄的纸张,指尖微微发颤。
他低头凝视着纸上熟悉的字迹,仿佛能看见谢进伏案书写时微驼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