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55节

  众人听罢,连忙停止了讨论,集中精神听张潮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很多同学,是因为我选择了三中,甚至是因为我选择了文科。我还听说有一些同学因为我,对自己的偏科沾沾自喜。所以我想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想走上文学之路,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鲁迅先生先学地质勘探,搞采矿,后来学医,直到40岁才真的‘从文’。他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作品是《狂人日记》吗?不是,是一本叫做《中国矿产志》的地质矿产专著,出版于1906年。”

  “我最喜欢的小说家王小波先生,大学学的贸易经济,不仅数学极好,还自学了编程。他在1993年就自己写了文字编辑软件和输入法,并用它们创作了《黄金时代》。”

  “我的老师于华,在成为作家前是一个牙医。有人说他是中国最擅长描写暴力和痛苦的作家,我想和他这段工作经历有一定关系国外有统计,牙医是自杀率最高的职业之一。可能因为他们每天都要面对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

  “海明威虽然是记者出身,但是动手能力极强,是个优秀的机械师。二战的时候,他曾经把自己的游艇改装成巡艇,用来侦察德国潜艇的行动。”

  “《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大学的专业是法律;《尤利西斯》的作者詹姆斯乔伊斯是个精明的金融专家和野心勃勃的企业家;《罪与罚》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学念的是军事工程学院,并且数学很好。

  “还有契诃夫,他一直把医生当成自己的正式职业,写作是他的业余爱好。哪怕成名以后,这份业余爱好带给他的收入数十倍于当医生,但他仍然坚持出诊然后不收病人诊金。”

  张潮一口气举了一大堆例子,自己也停下来歇口气,同时让听众们消化一下刚刚的信息。

  果然,这些所谓的“冷知识”,引起了很多同学的讨论,操场上顿时“嗡嗡”声一片。在互联网没有普及的时代,很少有人会把这些大作家人生的“边角料”告诉给人们。

  张潮缓好了气息,问道:“最近在我主编的杂志《青春派大观》上,有一部科幻小说《三体》正在连载,不知道大家看了没有?”

  操场上响起了颇为整齐和洪亮的回答声:“看了。”

  张潮心想长福不愧是自己的大本营,《青春派》的普及率竟然这么高其实是因为很多学校都把他主编的杂志当成必订杂志之一每个班的报刊架上都有接着道:“《三体》的作者刘慈欣,是一个电力工程师,这部作品就是他利用……忙碌工作的间隙,争分夺秒创作出来的。”

  “还有一直和我一起工作的马伯慵、双雪涛,他们一个是学市场营销,一个是学法学和金融。”

  听到张潮举了这么“亲民”的例子,学生们又惊叹了一阵。马伯慵、双雪涛也经常在杂志上发小说,尤其是马伯慵的小说,风趣幽默、脑洞极大,很受男生们的欢迎。

  张潮道:“我为什么说今天的主题是「学好数理化啥时写作都不怕」?就是因为你学理科也好,学文科也罢,其实都不影响你最后走上写作的道路。”

  “相反,如果你学习文科,却没有把历史、地理的学科知识,用来充分理解这个客观的物质世界,你也无法成为一个合格作家,因为你的脑海当中,是无法建立起一个足够真实的、可以让人物活动的世界来。”

  见操场的学生们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张潮决定临时加一点互动环节,于是提问道:“大家都会唱李叔同先生的《送别》吧?‘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想请一位同学上台描述一下李叔同笔下的‘送别’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提问一出,所有学生都躁动起来,很多同学都举起了手。由于这个互动是临时加的,所以现场的主持也没有准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维持。

  张潮倒是胸有成竹,看气氛到位了,开口道:“大家都很热情……这样吧,刚刚我在台下,和咱们三中‘晨钟社’的邱雪同学交流得不错。邱雪同学,你上来说说看?”

  突然被点到名的邱雪一时间难以置信,旁边的同学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有一个用羡慕嫉妒恨兼有的语气道:“你和张潮学长单独交流过?”

  “什么时候?你们聊了什么?”

  “藏得够深啊!竟然不告诉我们!”

  邱雪顾不得回大家的话,一脸赧色地走上了主席台。张潮站到一旁,把演讲台的位置让给了她,说道:“大胆说,没关系。”

  邱雪在话筒前深呼吸两口,平复了一下情绪,不敢看向旁边的张潮,用最标准的“好学生”的语言说道:“《送别》描绘了一幅夕阳西下,在苍茫寂寞的古道边,在一望无际的芳草映衬下,与朋友饮酒作别,看着朋友拎着行囊,沿着古道,身影渐渐消融在晚霞当中的画面。”

  说罢,就站到了一旁。

  张潮点点头,回到话筒前,问下面的同学:“请问大家认同邱雪同学说的吗?”

  操场上一片点头认同之声音。

  张潮笑着侧身看了一眼邱雪,又望向操场的学生们,再提了一个问题:“那好,既然是送别,为何会在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自古送别诗的场景多在早、在午,比如王维的‘渭城朝雨轻尘’。

  因为古代交通所限,晚上是很少赶路的,即使坐船也是一样,例如我们学过的《夜泊秦淮》《枫桥夜泊》夜里,船是要停泊岸边的。

  所以为什么李叔同送别朋友会是在傍晚呢?”

  这个问题一下就把在场所有人都问懵了。邱雪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张潮示意她先回到座位上,然后才开始解释:“我们学《送别》,一定要注意时代背景。李叔同写下这首歌词的时候,火车和轮船已经逐渐普及了,夜间赶路成为了比较简单的事。

  所以这幅画面,并不是友人拎着行囊,沿着芳草依依的古道远行而去。而是提着行李箱,登上了火车或者轮船,在蒸汽和汽笛声中,与他挥手作别。这才能解释这首词的‘破绽’。”

  操场上响起了一片“哦”声。语文组的老师面面相觑,他们教了这么多年书,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细节。

  张潮感叹道:“这就是我说的,结合历史、地理这些学科知识,在大脑中构建足够真实的、可以让人物活动的世界的能力。没有这种能力,创作的天花板不会太高。”

  见大家又在拼命消化他说的这些信息,张潮再缓了缓气,然后才说道:

  “所有因为热爱文学,或者单纯因为强烈认同我而选择文科,以后想考中文系的同学,都要弄清楚一件事作家,首先不是一个职业。因为职业意味着付出劳动,是必然有可预期的、相对稳定的物质回报的,俗称收入。

  作家只是一种身份,表明你有能力从事写作这件事而已,其他任何都不代表不代表你会有稳定的收入,不代表你能收获他人的认可和尊重,甚至不代表你写的作品一定能发表。”

  “你们不能光看着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要是当年我第一次偷偷跑去咱们学校微机室上网发博客就被保安发现了,或者我的博客没有被《南国周末》的编辑看到,那么我今年大概大专要毕业,正在发愁找工作的事。”

  操场上略有些紧张的气氛被这句话缓解了,响起了一片笑声。张潮当年的经历在学校里已经成为传说,大部分同学都耳熟能详。

  甚至传出了更离奇的版本张潮给宿舍阿姨写了情诗,把阿姨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会放他出去……

  张潮道:“你们完全可以先学好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可以先是公务员、工程师、会计、科学家、律师、医生、运动员……可以先去工作,可以先去创业,甚至可以去农村、去工厂干活

  然后再选择去当一个作家也不迟!你们知道平行时空吗?在这个时空当中,我20岁就成了作家,主要出版实体书;也许在另一个时空,我再过20年也不会选择写作,然后走在路上被大风刮倒的广告牌压死了呢?”

  一番真心话,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张潮又在开玩笑,只不过不是那么好笑就是了。就是领导们又不高兴了,觉得“死”啊“死”的,学生们听了不好。

  张潮继续说道:“所以一切皆有可能。当你将作家当成自己人生唯一的目标时,无形中,你就将人生的其他可能性切割了;你的世界也会变得逼仄和狭窄。”

  “千万不要让写作成为你的一切。你还要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倒、去胜利,去用生命再创生命!我期待有一个‘学好数理化’的三中学子,在深刻认识这个物质世界运行规律的基础上,写出比我更好的作品!”

  张潮再次用目光逡巡了一遍操场上的学生,眼里满是18岁的自己,然后开始进入今天演讲的总结部分:

  “好几年前,有本书叫《哈佛女孩刘亦婷》,是一个母亲介绍自己如何培养女儿成为美国哈佛大学高材生的成功经验。但这些年过去了,没有听说谁是看了那本书才让孩子考上名校的。”

  “所以今天没有传授给大家任何成为一个作家的‘成功经验’。相反,我觉得我的失败和我的局限,可能会让各位同学更受益。”

  “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我今天想讲的东西就这么多,如果冒犯了谁,或者让谁为难了我也不会说对不起的!”

  说罢,向台下一鞠躬,轻松地走下来了。

  操场上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然后在没有领导带头鼓掌的情况下,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整整持续了三分多钟,才渐渐停歇下来。

  张潮的演讲,彻底震撼了每一个人!

  而走下台的张潮,他的内心世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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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新“二十四孝”

  “张潮同学,感谢你能接受我们福海卫视的采访。刚刚你的演讲确实很震撼,也给很多喜爱你作品的人留下了疑问。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激烈地批评自己之前的创作呢?”省台的记者肖亚娟问出了许多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虽然张潮去年就已经毕业了,但是他年纪实在太轻,叫“先生”、叫“老板”、叫“老师”好像都不太合适,所以大部分采访他的记者还愿意叫他“同学”,张潮对此也不反感。

  张潮的演讲结束以后,在学校会议室里还进行了一个座谈会。但是因为张潮的演讲不仅震撼,而且让周校长在内的许多人感到尴尬,所以不到半个小时,就草草结束了。

  张潮在座谈会上很坦诚地表示,自己是在那天听说周校长讲很多同学因为崇拜张潮才报考三中,甚至选择文科以后引发了忧思,最终决定临时更改演讲主题。

  周校长听了只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长福县教育部分的领导很重视张潮的意见,表示一定会遏止这种盲目跟风,将对学生进行正确引导。

  本来学校还安排了一个签名环节,但是学生实在太多了,如果再加上交流、互动,怕不是晚上才能结束,只能取消。张潮则表示自己在各大出版社应该还存有一批签名书,到时候让出版社寄一部分过来送给学生们就好。

  座谈会勉强算“圆满结束”,唯一不高兴的可能就是周校长了。不过他也庆幸张潮没有把话真的说破,直接批评学校往“小作家摇篮”这种扯淡方向偏离的政策是错误的。

  随后张潮就直接在会议室接受了电视台记者的采访。省台自然优先,并且临时调整了采访大纲,把“这次回母校感觉怎么样”这种无聊的铺垫取消,直接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张潮一边剥开一个橘子,一边说道:“以往都是我批评人,现在我自我批评一下,大家就不适应了?其实我对自己创作的反思已经进行了很久了,只是在今天,借这个机会说出来了而已。

  说实话,能讲成这样我自己也很吃惊。这一次演讲,不仅是和三中的学弟学妹们交流,也是在和自己的内心交流。那些对我之前作品的评价,是完全真诚的。”

  肖亚娟继续问道:“那是否意味着你今后的创作方向会发生改变?可能会写一些反映平凡人、平凡生活的作品?”

  张潮一口气吃了半个橘子,感受酸甜的果汁和细腻的果肉在口腔中融淌的美妙感觉,过了一会儿才答道:“这很难,我只能说我试试看。鲁迅先生有句诗叫‘于无声处听惊雷’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啦!”

  肖亚娟觉得张潮现在的状态与以往都有所不同。她今天在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几乎把张潮以往所有的采访视频和文字都看了。

  在她印象里,张潮虽然在镜头或者话筒前有着异乎常人的镇定和聪明,但是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松弛,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语言是否有破绽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张潮一边吃东西一边接受采访。

  就像刚刚那个回答,他坦诚地说让作品聚焦平凡“太难啦”,他只能“试试看”。这种近乎于“示弱”或者“留后路”的表达,在过去的张潮身上从未出现过。

  除非是在给别人挖坑。而今天显然不存在需要他挖坑的对象。

  张潮似乎放下了很多,但似乎又拿起了更多;张潮人就在她面前,但又似乎远在别处肖亚娟很难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

  但现在,她也只能按照既定的问题问下去:“你在演讲中提到,希望三中的同学们先找到自己爱好的或者擅长的学科,拥有某一个职业技能,体验生活、感受人生,然后再选择是否成为一个作家。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还是比较支持现有的高考制度和应试教育体制,鼓励学生先在应试中取得成功,再考虑艺术创作?”

  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之争,是从上世纪90年代到现在一直争论不休的话题。应试教育纵有千般缺陷,但它保证了教育公平的底线。当然,这也需要付出压抑和错失个性化人才的代价。

  素质教育最大的问题它对标的对象其实是虚造出来的,也就没有了可确定的目标和执行方向。80年代末90年代初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即使是教育专家,也普遍对欧美日的教育体制了解不深刻,不知道人家具体好在哪儿。

  所以“素质教育”就成了各种崇拜、臆想和揣测的概念集合体,更像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或者“愿景”,而没有一条可以通往它的道路。

  无论是欧美的“快乐教育”,还是日本的“宽松世代”,本质都是冷战结束以后,统治阶层不再做打世界大战或者核战争的准备,降低理工科教育的难度和要求,剥夺平民阶层暴力能力的一个阳谋。(有几把枪不意味有暴力能力)

  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现在张潮无论说自己支持应试教育,还是支持素质教育,恐怕都会引起一定的讨论风波。

  张潮吃完了橘子,又掏出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说道:“我觉得‘应试教育’是个错误的定义。”

  肖亚娟:“嗯?”

  张潮这次认真了一点,把书合上,解释道:“应试,顾名思义嘛,应对考试。迄今为止,人类所有的教育活动,都要伴随着某种考试可能是书面的,可能是实践的,可能是老师根据日常表现评估的。

  这世界上有以上三者都不存在的教育吗?”

  肖亚娟先是想到了“素质教育”提倡者非常喜欢举的新西兰、芬兰的“无考试教育”例子,但再想想看,他们虽然号称八年级前不考试,可教师对儿童的评估却贯穿了始终。

  张潮见肖亚娟摇了摇头,就继续道:“人类确实还没有发明出来比‘考试’更能体现教育成果的方法。既然有‘考试’,那就一定有‘应试’,否则社会的筛选机制就瘫痪了。

  所以所有的教育,本质都是‘应试教育’,都在通过某种考试形式,把人分配到不同的教育机构里,然后再分配到不同的社会岗位上。

  这说的有点远了,说回学生怎么‘考试’属于顶层设计,本来就不需要学生去考虑;学生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应试’。

  所有把‘应试’和‘素质’之争引向学生的举动,都很无耻、都很下流,它只会造成两种结果制造很多投机者,伤害很多无辜者。

  我今天是对学生进行演讲,我当然要坚决站在‘应试’的角度上,告诉他们不能任性、不要孤注一掷,好好‘应试’。”

  张潮的这个答案,肖亚娟也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问了一个事先没有准备的问题道:“张潮同学,听说你因为语文好,要高考了还帮同学补习语文有这回事吗?”

  张潮点点头,又把手边的书翻开来,一边看一边道:“确实有。效果还不错,有1个同学高考语文突破了140分,还有几个考130分的。具体谁考了多少分,可以向学校求证。”

  肖亚娟惊讶道:“还真有?那你教语文的能力很强啊!难怪语文能考满分……怕不怕今天采访播出以后,有人找你补习语文?”

  张潮淡然道:“怕倒是不怕,这本来就是我的能力之一只是收费恐怕大家不太能接受。”

  肖亚娟点点头表示赞同道:“我也想象不到,什么样的价格能请动你上课了。恐怕你也没有时间吧?”

  张潮含蓄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翻书。

  肖亚娟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这本书是你最新的作品吗?我看你一直在看。”

  张潮忽然神秘一笑道:“确实是一部新作品,也和我有关,但是不是我写的。”

  肖亚娟大感兴趣,能让张潮不顾采访仪态争分夺秒看的书会是哪本?于是马上追问道:“哦?那是哪位作家的大作?”

  张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我父亲写的一本书,叫做《我教儿子写作文》。刚写好没几天,这是出版社寄过来的样书,让我帮忙看看。因为下个月就要正式面世了,时间很紧,所以我只能抓紧一切时间看。”

  肖亚娟被张潮这个硬广糊了一脸,顿时有些无语。不过这好歹也是一个新闻点,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能和张潮打好关系,以后采访什么的就容易多了。

  要知道,很多记者能“崛起”,往往就是被某个名人青睐,甚至能进行长时间的跟访,然后写出一本畅销书,直接改变职业生涯的轨迹。

  所以肖亚娟马上反应过来,顺着问道:“《我教儿子写作文》?一听就很有吸引力。这是你的父亲教你写作的经验总结是吗?”

  张潮摇了摇头道:“虽然这本书是这个名字,但其实这里不仅包含了教我的案例,更多是我爸爸近30年教学经验的总结。因此既有培养像我基础较好的学生写出高分甚至满分应试作文的案例;

  也有大量培养基础一般甚至较差的学生,如何一步一步向踩台阶那样,逐渐拿到较高分数的案例。我爸爸是厦大中文系毕业的,理论功底扎实;又长期在教学一线实践,这本书算是他半生教育经验的集大成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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