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向着朱妍玲和萧建国热烈地鼓掌,就连王红钊都把巴掌拍红了,每个人由衷地对两人进行了赞美。把张潮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文学新人笼络到旗下,还取得了开门红,简直就是抱了一头金猪回来。
笼罩在花城社头上十多年的阴霾仿佛被一下子刮跑了谁还敢说我们是个赔钱货?
萧建国大手一挥,道:“今天中午我请客!”
一个年轻的编辑兴奋地接话道:“泮溪?南院?陶陶居?还是,白天鹅?”
萧建国乜(mie斜看)了一眼这个毛头小伙子,道:“单位食堂,我让李师傅给你们加个菜,算我的。”
一时间,欢乐的笑声震得窗户直颤。
第50章 燕大一夜(上)
张潮在燕京录完《将将三人行》之后,并没有马上回福海,而是委托工作人员,将自己的机票改签到了周日下午,并给家里打了电话。
张潮母亲虽然担心,但奈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潮哄她这两天会有三人行节目的工作人员陪着,才勉强让母亲挂了电话。
和窦文韬等人告别后,张潮来到楼下,打了车,直奔中关村大街。三人行的办公室在朝阳,中关村在海淀,沿着北三环的一路奔袭20多公里,张潮就站在燕京大学的古色古香校门口。
他这次能在燕京游玩的时间只有不到24个小时,前生是中文系学生,今世注定走文学路,那么自然要来燕大朝朝圣。这时候的大学还没有太严格的门禁,基本都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尤其是周末。校内也只有图书馆、实验室这些地方需要凭证。
张潮下车的地方是燕大的西门,算是燕大的正门。抬眼看去,是古典的三开朱漆宫门,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不过这并不是明清两代皇室园林遗存,而是在1926年由校友集资修建,因此又被称为校友门。
北方城市讲究面南背北,按这个传统,南门才应该是正门。但是燕大建校之初就把西校门作为了主门,这是由当初主持燕园规划的美国人墨菲确定的。
墨菲在绘制校园规划图时,从玉泉山上的古塔得到灵感,认为学校的主轴线,应该指向那座古塔,主校门位于主轴线上。因此他一反传统,将主校门以及校门内的办公楼朝西放置。
这样的设置,却暗合了燕大一贯的叛逆青年气质,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现在刚开学没多久,又是周末,所以燕大的校园里处处都是悠游自在的大学生,一派清闲胜意。
张潮随着人群从西门正式进入燕大校园,经过校友桥,路过勺园,越过贝公楼草坪,来到鸣鹤园,这里仅一小湖与一湖上小亭,格外小巧玲珑,别有味道。
逛着逛着,张潮不禁感慨,燕大不愧是由九座古典园林的基础建设起来的最高学府,可以说处处是景、步步是画。
不知不觉,张潮来到静园草坪,这是燕园内最大的一块草坪。在这个和风煦日的春日,这里到处是在此休闲的师生。
就在张潮要略过此地,继续游览的时候,注意力却被十几个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激烈讨论的身影给吸引住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其中有个女生用近乎于高亢的声量喊道:“张潮注定只是文坛上的一颗流星,他的光芒很快就会消逝!”
人的听觉对自己名字的发音永远是最敏感的。张潮好奇地往樱花树下靠了靠,顺便很有偶像包袱地用围巾挡住了自己的小半张脸。
只见这些人的后面,有一幅绑在两棵树的枝丫间的横幅,写着大大“文学争鸣会”五个大字。
这十几个人看样子基本都是学生,唯有一人明显年龄要大上两轮,长得头大身圆,尤其两眼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不用细看,张潮就知道这是燕大中文系著名学者兼喷子,孔磬冬。
孔磬冬显然不是来参与学生间的争鸣的,应该是旁听或者主持。
女生斩钉截铁的结论喊完以后,一个男生开口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如果张潮仍然沉迷于网络论战和通俗小说,那么我会同意你的看法。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最近在《花城》上发表的《少年的巴比伦》这个小说?应该说颠覆了人们对他的认知。
《少年的巴比伦》不仅是一部风格纯粹的纯文学作品,而且张潮在其中展示了在他这个年龄段,难以置信的文学技巧。他不仅在3万字的篇幅内建构了一个完整的文学生态,还将现实和回忆进行了多重叠加,形成一个叙事的迷宫,让我想起了王小波的《万寿寺》……”
这名男生讲了足足五分钟才停下来,仍然意犹未尽。这时另一个女生接过话来说道:“我认为《少年的巴比伦》最重要的贡献,是在文坛上开辟出了‘县城叙事’或者‘县城书写’这种崭新的文学领域。他抓住了身处大城市边缘或者夹缝中的小县城青年的精神特质,写出了他们的迷茫、焦虑与遗失。
文艺作品中其实有一些反映县城生活的例子的,例如电影导演贾章科,他拍的《小武》《站台》都在讲内陆小县城的青年人生活。但是张潮的《少年的巴比伦》又很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有点说不上来……”
这时候其他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就这个问题做讨论
张潮默默听着,心里还是比较佩服这些显然才大一或者大二的燕大学生的水平。上一世自己也号称热爱文学,但是在大一的时候显然还没有这个解读水平。
看学生们聊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张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道:“我来说说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一个女生问道:“你是哪个系的?我在中文系怎么没见过你?”
张潮笑道:“非要是中文系的才能参与讨论吗?”
女生道:“虽然不一定是中文系的,但我们都是争鸣社的,这是我们的内部活动。”
这时候孔磬冬开口道:“争鸣社的宗旨就是文学讨论不论专业、不论年龄、不论性别、不论贵贱,只论观点。如果这位同学有好的见解,为什么不能让他说说看呢?”
既然来做主持人的老师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也就闭嘴了。
张潮还是有些意外的,在他的记忆里,孔磬冬至少在网络以及媒体上的形象是非常乖戾、毒辣的,给人非常不好相处的感觉。但是现实中接触,却很有师长的风范。难怪他开的两门课一直都极受欢迎,一座难求。
张潮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条斯理地说道:“贾章科电影里的县城青年,都是一些社会边缘人物,例如妓女、小偷,还有,呵呵,文艺工作者。他们不仅被当地社会‘边缘化’,而且普遍都有一种自我身份认同障碍,他们的迷茫是带着强烈的惶恐感的。
但是《少年的巴比伦》中的陆小路,是一个国营厂老师傅的学徒,从身份上说,他属于社会的主流人群。而县城在经济浪潮中,要么成为大城市的附庸,进一步丧失了自己在文化上的独立性,以及社会人群的封闭性。要么适应不了经济结构的转型,陷入被时代抛弃的困局中,工厂倒闭、年轻人出走,县城逐渐空心化。在这种形势下,即使像陆小路这样的‘主流人群’,也不可避免地陷入精神上的荒芜和困顿中。
他那些漫无目的地游走,更像是一种自我放逐。所以从主人公的气质上,两者就有着根本的不同;而主人公的气质,又决定一部作品的气质……”
渐渐的,最后一丝晚霞也敛去了残留的光线,北方夜空浓厚的黑色笼住了天地。校园里华灯初上,光影绰绰中,张潮在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51章 燕大一夜(下)
张潮越讲越兴奋,颇有点滔滔不绝之感。
这一世重生以来,他还没有与人认认真真、痛痛快快地探讨过文学话题。兰婷虽然爱好文学,但却太稚嫩,仅有一些文学审美的本能,而没有鉴赏的基础能力,所以与她聊文学,更多是像老师教学生。
而在燕大就不一样了,在这里他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见解。
争鸣会的同学都听得入神,他们虽然都是高分学霸,也热爱文学,但是毕竟才入校一两年,各种阅读积累还不够深厚,更多是套用一些文学理论的术语对作品进行解读。
张潮就不一样了,他在解答的过程中,不只着眼于文学,而是将社会、经济、历史,甚至心理学的相关内容都结合进来,将刚刚那位女生提出的一个小问题,挖掘到很深的层面上。
众学生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许多本校的青年讲师也未必能有如此深入浅出的能力。
奈何张潮嘴巴还能讲,肚子却不争气了,停歇的片刻,“咕咕”的肠鸣音就出卖了他。
张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时间有点晚了,大家也都饿了吧,先吃饭吧。”
这时一个女生打断了他,说道:“不要着急,大家还想不想听这位同学讲下去?”
所有学生都回答道:“想!”
女生道:“现在自习室肯定已经都有人了,我们今天干脆就在这草坪上席地而坐、坐而论道怎么样?”
“好!”学生们轰然响应。
“孔老师,您要不要先回去?”
孔磬冬哈哈笑道:“‘躬逢胜饯’,我怎么能走呢?今天的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在燕园求学时的情景。那时候随便一颗树下、一片草坪、一张长椅,都能看到这样纯粹美好、讨论文学的同学们……”
女生喜道:“好!吃的事情我来解决。”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你现在马上买点吃的送到静园草坪这里,我们有十几个人?面包、矿泉水就好。哦,还有一个老师在这里,要快点。”
放下电话后,女生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时候孔磬冬说话了:“刚刚这位同学说的很有意思。《少年的巴比伦》这篇小说我虽没有看过,但是从你们的讨论中,我觉得‘县城叙事’似乎包含了一种独有的审美价值。我对相关作品研究不多,也不来自于小县城,不知道你对此有没有研究?”
张潮道:“孔老师不愧是钱教授的开山大弟子,对文学的触觉真是敏锐。我认为,这种审美价值确实存在。如果说城市与农村,是中国文学这枚硬币的两面,那么反应县城叙事,就是这枚硬币破损不堪的边缘。”
孔磬冬显然来了兴趣:“哦?你仔细讲讲。”
张潮道:“中国有2000多个县,每个县都有县城,居住的总人口,大概超过2个亿,占中国城市人口的3分1。但是这2亿人,却是被文学遗忘的角落。如果不是贾章科拍摄的一系列有关他家乡晋省分阳的影像,我们可能很难关注到这些地方和这些人们……”
正讲着,一个男生拎着两个特大的塑料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直到刚刚打电话的女生旁边。他从袋子里掏出一瓶营养快线和一盒看起来就比较贵的蛋糕卷,递给女生:“欣,赶紧吃吧。”
这个叫“欣”的女生接下来以后,转手就递给了张潮:“这位同学,你先吃吧,吃饱了再继续讲。
这都什么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情节……
但盛意难却,张潮只好接过来,耳边仿佛听到了玻璃裂开的声音……都不敢抬头看那个男生,只敢埋头苦吃。女生又把塑料袋里的水和面包分给孔磬冬和其他同学。
“哎呀,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不能‘这位同学’‘这位同学’地叫吧。”
“叫‘这位同学’其实挺好……不然你们叫我‘陆小路’好了,就是《少年的巴比伦》的主人公。”
“只听说发表作品有匿名的,没见过演讲还有匿名的。”
“……这不是怕讲不好有辱师门嘛。”
“你到底是哪个系的?哲学?历史?都不是?该不会是理学部的吧?”
“……我们还是讨论作品吧。”
“那‘陆小路’同学,你觉得‘县城叙事’的审美特征都有哪些呢?”
终于有个问正题的了,张潮长舒了一口气,咽下最后一块蛋糕卷,喝了一口营养快线,才回答道:
“我认为是一种‘粗粝感’,来源于县城的矛盾性和过渡性。县城是一个城乡中间地带,这种特定的空间环境让其自带‘矛盾性’,一方面县城承受着来自城市的现代经济文化的冲击,但另一方面乡村传统思想又让人们的意识相对封闭保守,无法挣脱旧有的生活轨道。
《少年的巴比伦》就强调这种矛盾感。陆小路向往着大城市,却又‘国营厂’‘工作安稳’‘吃国家饭’这种思想禁锢住了脚步,如果没有白蓝的出现,他可能永远无法挣脱,只能跟着沉沦。
其次县城是一个大变革时代中的过渡地带,具有‘过渡性’。贾章科的一句话概括地很好:整个县城在我面前发生了巨大、动荡的变化,让我感觉中国当下现实有种非常兴奋的东西,让我有拍摄这即将消失的一切的迫切感。‘矛盾感’和‘过渡性’交织,构成了‘县城叙事’独有的艺术张力。
《少年的巴比伦》以陆小路的情感经验、成长记忆为线索,并非对原型百分之百的还原,而是提取出了这两种共性,从而构建了一个有文化想象的共同体。而县城特有的公共性和轻微的过时感,又让读者自动构造了一种对有家可归时代的温情幻想。
除此之外,县城生活还有其鲜明的特点。比如私人空间的匮乏和家庭空间中亲情的疏离冷漠……”
张潮讲着讲着,忽然觉得气氛压抑中还有“嗡嗡嗡”的私语,抬头一看,只见周围黑压压的围了好几圈人,比原来多了几倍,少说也有近百人。后排的人听不清,前排就有人小声地把他讲的要点一句句地传递出去。
此时已经星光满天。张潮匆匆用一句话做了结尾:“大城市安放不了肉身,小县城安放不了灵魂也许这就是一代县城青年精神困境的来源,也是我们文学不能缺少的一片风景。”
听讲的学生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孔磬冬感慨道:“我觉得这位同学讲的内容,完全可以作为我们中文系一个的研究小课题。我可以帮忙申请,你们谁愿意加入?”
“我!”
“我!”
“我!”
……
张潮却趁着孔磬冬吸引了大家注意力的机会,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钻出了人群。
等大家发现最该加入的那个声音没有响起时,他已经走到了外围去了。那个叫“欣”的女生连忙喊道:“‘陆小路’同学,你怎么就走了?你不参加吗?”
“我就不啦!还有,我不叫‘陆小路’,我叫张潮!相信我,我不会只是一颗流星的!”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张潮的身影就淹没在来往的人群当中,只留下他的声音在静园草坪的上空回荡。
张潮走得看似潇洒,实则内心小鹿乱撞,重生以来头一次装X装得这么爽。
身心都有一种被打开的感觉。这就是最高学府吗?……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燕大的南门,一出去,就只见无数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正是这个时代国内的硅谷中关村!
这时,一个矮小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近他,张潮立刻警惕起来如今还没有电子支付,人人身上带现金,小偷小摸可不少,拦路抢劫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想到竟有这么大胆的,敢在燕大门口犯事。
只见男人突然张开双臂,掀开了裹在身上的大衣,一时间银光闪闪,亮瞎了张潮的狗眼。男人对张潮小声招呼道:
“小哥,要盘不!”
第52章 福海作协最后的矜持!
福海市作协月度例会,各种常规事务讨论完毕以后,主席长天,突然抛出一个的议题
关于是否吸纳张潮加入协会的意见交流!
要说加入福海市作协,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除了“户口或工作在本地”“拥护作协的规章制度”等基本条件外,最关键是两条
“须在市级以上(含市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一定数量和质量的文学作品。”
“长期从事文学编辑、教学、组织工作,成绩突出。”
无论是“一定数量和质量”,还是“长期、成绩突出”,都属于没有量化标准、可以灵活操作的条目,既可以放低让人进来,也可以抬高让人进不来。
话语权就全在能坐在作协会议室里开例会的这些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