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办公室的小会议桌分次坐定,王坐在主位,铁宁和张潮相对而坐,邹光明坐在一旁,面前摊着一个笔记本,显然是在做记录。
铁宁温婉地对张潮笑道:“你不用紧张。你现在还不是作协、文联的成员,没什么纪律不纪律的。
我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顺便问问你的想法。”
王打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要三堂会审?”
张潮看两人的态度都不是特别严肃的样子,也放宽了心,说道:“有您这包青天,再来三堂也不怕二位想问的,是我和IWP之间的关系,还有《消失的爱人》最近的评论风向吧?”
铁宁点点头,问道:“你去‘国际写作计划’,在美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我们一开始都认为是好事。
但是这几天的舆论风向就太不寻常了。你自己对这件事的想法是怎样的,方便讲吗?”
张潮捋了捋思路,把去年接到IWP邀请以后,美国方面从签证到机票,再到报销五大湖穿越之旅的费用,再到帮忙联系兰登书屋的事情,简单地陈述了一遍。
王听完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这是把人当猴子耍了。可是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你知道这个卡尔森背后是谁吗?”
张潮满不在乎地道:“知道。90年代以后,IWP经费的大头一直是‘法非德基金’‘亚洲基金’‘洛克菲勒基金’提供的。
这几个基金要么是美国国W院的外围组织,要么是CIA的外围组织。所以,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铁宁、王、邹光明都深感意外地看向他。张潮一脸无辜地道:“很好查的好吗。IWP的经费收支每年都在爱荷华大学的公开信息里可以查到,都在官网上。
再找个熟悉情况的人问一下就知道了。我刚到美国就让黄杰夫查清楚了。”
王叹了口气道:“年轻人是不一样……当年我们要想知道这些,都是按保密级别来的,现在随便上网一查就知道好了,你接着问吧。”
铁宁点点,继续道:“既然你知道,我也省了解释的时间。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张潮道:“这次内地、港台的媒体一起歪捧《消失的爱人》,应该是卡尔森气不过,联系了和他关系好的一部分评论家干的。
这是拉拢不了我,也要狠狠恶心我一下。”
铁宁道:“既然你都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就按他们捧的方向,真的去做一个‘中美文化界友好交流的桥梁’。
你要知道,能做这个‘桥梁’好处很多。美国在这方面的投入不低。”
张潮毫不犹豫地道:“我也不想和二位唱高调。但是无论是从金钱角度,还是名誉角度,他们能提供的,和我现在已经拥有的,都相差太远了。
而所谓的‘美式生活方式’,相信看过我的小说就知道,同样对我没有吸引力。”
铁宁听完,与王对视了一下,又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文化界确实需要有人充当这个‘桥梁’呢?”
张潮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错愕地道:“这……我没听懂。”
这时候王开口了,他缓缓道:“其实,这种事情本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首先,中美作为两个大国,不仅政治、经济上有密切的联系,文化也是一样。
我们一向很支持国内的作家走出去和世界做交流。80年代初,我们刚刚开放,IWP就邀请了那么多作家去访问。
除了IWP,像我、梁晓生、阎连科……都频繁地到国外去访问、学习过。90年代以后,这种官方层面的交流少了点,但是随着出国变得越来越容易,所以也一直没断过。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接受了美国方面的‘好意’,就成了‘汉奸’。而且美国作为现在的世界第一大国、第一强国,它除了科技先进,在文化上也一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我们写一点正面的文章,只要不夸大、不编造、不阴阳怪气,是没有问题的。增进两国人民互相之间的理解,本身就是我们文化界的责任。”
看到张潮低头沉思,王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其次,我可以负责任地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本来就是我们两国文化界之间的一种默契。”
这回轮到张潮意外了,王道:“你以为只有美国有这样的政策和资金支持?我们也有。就像美国、欧洲、岛国每年都邀请国内的文化界人士去他们那里访问交流一样,我们每年也积极邀请他们的作家、艺术家来中国访问。
我们的文化界有‘亲美派’‘亲日派’,他们的文化界也有‘亲中派’。具体是谁,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
大国之间的互信基础,不是只有政治、经济和军事,文化也是重要一环。所以看问题不要非黑即白。只要立得正、行得直,不怕的。”
张潮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们的工作成果,好像不是太显著啊。”
王爽朗一笑道:“未必。我们只是不像IWP那么咋呼而已。IWP的卡尔森这次做得太过,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张潮犹疑道:“我非要做这个‘桥梁’不可?”
铁宁温和地说道:“当然不是。这都是个人意愿你还年轻,所以之前我们没有过多干涉你去IWP这些事,就是想让你自己走走看。
但是现在人家已经‘出招’了,我们怕你不懂这后面的种种曲折,所以必须要和你讲明白。不能让你这样的年轻人稀里糊涂地撞南墙,不然,就真是我们失职了。”
直到这时,张潮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那我明白了!这次我下手不会太重的,二位放心。”
第158章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从鲁院回来以后,张潮在燕京的家里睡了一觉,又去公司晃了一下。
今天是“午夜潮汐”春节前最后一个上班日,中午张潮请大家吃了一顿火锅。下午就买了机票飞回福海过年。
昨天的谈话,张潮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他没有兴趣当什么“桥梁”,更没兴趣做那个“我中的你”或者“你中的我”。
文化使者哪是那么好当的?多少人一不小心就身败名裂,变成文化特W。
这十几年是几个大国之间关系的缓和期,互相访问,吃吃喝喝住住玩玩,然后写点小文章互相捧捧场,在这个大背景下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张潮可有着重生以后的记忆,知道当大国之间的关系紧张以后,捧场小文章那是都要被拉清单的。
张潮现在反正也不缺这点钱和曝光度。
但是卡尔森这招实在把张潮恶心坏了当然这点上张潮也没法说人家必须要反击。
张潮上飞机前,打了一圈电话,又发了一圈邮件剩下的,就可以静待结果了。
下飞机后,张潮直接打了个车,回到了长福县的家里。
刚进家门,母亲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和那个姓宋的女明星,是不是在谈恋爱?”
张潮一脸懵,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潮和宋嘉之间的关系,两人没有刻意遮掩,但也没有特意公开。由于聚少离多,并且张潮是作家,宋嘉还只是小明星,都没有什么狗仔追踪行迹
所以处于圈内人基本知道,圈外人并不了解的状态。
两人的态度就是要是被报道了就承认,没报道就这么处着更省事。
母亲得意洋洋地道:“前两个月那个金鸡百花颁奖典礼,她挽着你的手走红毯,还有她上台领奖、你上台领奖的时候,你们俩的眼神都不对劲!”
张潮只能佩服老妈的观察力了,点点头道:“你猜对了。”
母亲这时又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道:“她长得那么漂亮,又是个女明星……”
这时候张潮父亲坐在沙发上道:“她是个女明星,我儿子还是个大作家呢!我跟你讲,女明星要和大作家谈恋爱,那都是要倒追的。
就像台湾那个李傲,他第一个老婆就是当时台岛的第一大美女。后来李傲还嫌弃人家……”
张潮连忙道:“后面不要细说了。我们两个现在这么相处挺好的。你们也别提结婚什么的,还早。我这还没有到22周岁呢!”
母亲嘟嘟囔囔抱怨道:“国家也真是的,当兵只要18岁,结婚还要22岁。”
父亲叹了口气道:“说明这女人,比敌人难对付……”
“啪!”一块抹布丢到了张潮父亲身上“就你话多!擦柜子去!”
其实李傲和胡因梦之间狗血婚姻,破裂的原因也不是外界传的李傲嫌弃胡因梦便秘时狰狞面目,而是胡因梦没有信守两人之间的承诺,在李傲被起诉的时候做了不利于他的证言。
在家里呆了一天,张潮就接到了陈欢的电话,问他参不参加第二天的同学聚会。
张潮想了想看,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就答应了。
接着又接到了兰婷和宋诗语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晚上一起逛一逛。(现在写下这两个名字,需要巨大的勇气……)
张潮也答应了。
吃过晚饭,张潮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一个人溜达到熟悉的小公园,很快就见到了一年没见的两个女同学。
两人都比以前显得更成熟了些,眉眼、妆容、衣着,也不复高中时候的青稚。
张潮笑道:“兰婷好像高了点?”
兰婷闻言气嘟嘟地道:“我以前很矮吗?”
张潮继续打趣道:“高,高得很,三中著名大长腿就是你。”
兰婷作势要打,但拳头举到半空就放了下来。三人都笑了。
宋诗语感慨道:“去年过年,我已经觉得你已经站在了别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峰上。没想到一年过去,你又站在了更高的地方。”
兰婷也叹道:“你这是要逼死全国的文学青年啊。去年我还听学校里有人要以你为目标,现在……”
张潮连忙摆手道:“赶紧打住,我可不是来听你们拍马屁的。对了,你们这一年怎么样?”
兰婷抢先道:“我和你说,我们厦大的文学社可好玩了……”
在兰婷的絮絮叨叨,以及宋诗语偶尔的插嘴补充里,张潮沉重了许久的内心,终于感到了一丝放松。
青春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第二天白天,张潮帮忙家里搞卫生。登高爬低,拆卸窗帘,清理天花这些活儿,虽然累得他腰酸背痛,但是又让他找回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傍晚,他按时来到班级同学聚会包间的门口,还未推门进去,只听见手机“叮咚”一声响,掏出来,是陈欢的短信:“你到了先别进来,在门口听听。”
张潮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只闻得两年未见的刘旭阳在大声嚷嚷:
“我和你们说,在宿舍,我和张潮那是不打不成交。要不是我当年和老师求情,那他可就……”
不禁哂笑,推门而入,对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刘旭阳道:“仔细说说看,当初你是怎么帮我求情的?”
刘旭阳意气风发的脸顿时僵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陈欢这时候把憋了半天的笑彻底释放出来,促狭的“哈哈”声响彻了整个包厢。
接下来几天,张潮和父母一起吃了年夜饭,又走了几家亲戚,年初五就悄摸声地飞回了燕京。
倒不是他不想在家里多呆,实在是出名以后访客太多。去年就不得了了,今年更夸张,连带着闺女上门相亲的都有,吓得张潮落荒而逃。
不过回燕京也不是没有正事,年前他的安排,现在正在一点点地起作用,像一张大网一样,悄悄笼罩在不少人的头上。
第159章 来自域外天魔的鞭笞
“大洋彼岸的同行展现了一种令人生厌的特质通过对作品的刻意曲解,来达到裹挟作者的目的!《消失的爱人》这部杰作,在它作者的祖国,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舆论暴力。”《纽约书评》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中国的文学评论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这些人正在摧残他们国家最有希望的年轻作家!”《象鼻虫》(美国专业文学杂志)
“将《消失的爱人》泛化为批评中国体制的作品,是一种可耻的阴谋!”《三便士》(美国专业文学杂志)
“中国的书评人对《消失的爱人》的曲解,是对全世界作家和文学爱好者的挑衅,也是在羞辱所有凭着良心和专业工作的评论家。”《纽约客》
“每一张印刷上这些文字的纸都应该对上帝忏悔而写下这些文字的书评人,应该立刻丢进撒旦的烈焰里烧成灰烬!”《大西洋月刊》
“这些对《消失的爱人》小说主题的愚蠢引申,已经触及了行业底线。这部小说毫无疑问是一部杰作,但可惜有些蠢货想把它和它的作者都毁了!”《东海岸观察》
“美国国W院应该为他们使出这种下流的招数谢罪!纳税人的钱不是拿来干这种要下地狱的事的!”《号角报》
……
卡尔森狠狠把一份报纸摔到桌上。他构思了无数张潮可能的应对方式,包括写文章澄清,写文章对骂,写文章求饶……
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将陆、港、澳三地发表的歪捧《消失的爱人》的报纸打包了几十份,然后附上翻译,由黄杰夫分别寄给了之前在媒体上夸过《消失的爱人》的美国记者、书评人、自由撰稿人。
一下子把这群人的怒火全都点燃了因为这简直是在活生生地抽他们的脸!
这些记者、书评人最不怕,甚至热爱的事情就是对喷!
而且他们个个是人精,对文化界的这种操作那是再熟悉不过,一下就明白了张潮遭遇了什么。
被打脸的愤怒、对喷的本能和朴素的正义感,让美国的文学评论界倾巢而出、火力全开。
这其中不断牵线搭桥、上蹿下跳的正是美国国W院亲密的合作伙伴兰登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