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第218节

薛嫂道:“奶奶,这两副钿儿,好不费手!昨日晚夕我才打翠花铺里讨将来,今日要送来,不想奶奶又使了牢子去。”

一面取出来,与春梅过目。春梅还嫌翠云子做的不十分现撇,还放在纸匣儿内,交与月桂收了。看茶与薛嫂儿吃。薛嫂便叫小丫鬟进来,“与奶奶磕头。”

春梅问:“是那里的?”

薛嫂儿道:“二奶奶和我说了好几遍,说荷花只做的饭,教我替他寻个小孩儿,学做些针指。我替他领了这个孩子来了。到是乡里人家女孩儿,今年才十二岁,正是养材儿。”

春梅道:“你亦发替他寻个城里孩子,还伶便些。这乡里孩子,晓的甚么?”

因问:“这丫头要多少银子?”

薛嫂儿道:“要不多,只四两银子,他老子要投军使。”

春梅叫海棠:“你领到二娘房里去,明日兑银子与他罢。”

又叫月桂:“大壶内有金华酒,筛来与薛嫂儿烫寒。再有甚点心,拿一盒子与他吃。省得他又说,大清早辰拿寡酒灌他。”

薛嫂道:“桂姐,且不要筛上来,等我和奶奶说了话着,刚才也吃了些甚么来了。”

春梅道:“你对我说,在谁家?吃甚来?”

薛嫂道:“刚才大娘那头,留我吃了些甚么来了。如此这般,望着我好不哭哩。说平安儿小厮,偷了印子铺内人家当的金头面,还有一把镀金钩子,在外面养老婆,吃番子拿在巡简司拶打。这里人家又要头面嚷乱。那吴巡简旧日是咱那里伙计,有爹在日,照顾他的官。今日一旦反面无恩,夹打小厮,攀扯人,又不容这里领赃。要钱,才把傅伙计打骂将来。唬的伙计不好了,躲的往家去了。央我来,多多上覆你老人家。可怜见,举眼儿无亲的。教你替他对老爷说声,领出头面来,交付与人家去了,大娘亲来拜谢你老人家。”

春梅问道:“有个贴儿没有?不打紧,你爷出巡去了,怕不的今晚来家,等我对你爷说。”

薛嫂儿道:“他有说贴儿在此。”

向袖中取出。春梅看了,顺手就放在窗户台上。

不一时,托盘内拿上四样嗄饭菜蔬,月桂拿大银钟,满满斟了一钟,流沿儿递与薛嫂。薛嫂道:“我的奶奶,我怎捱的这大行货子?”

春梅笑道:“比你家老头子那大货差些儿。那个你倒捱了,这个你倒捱不的,好歹与我捱了。要不吃,月桂,你与我捏着鼻子灌他。”

薛嫂道:“你且拿了点心,与我打个底儿着。”

春梅道:“老妈子,单管说谎。你才说吃了来,这回又说没打底儿。”

薛嫂道:“吃了他两个茶食,这咱还有哩?”

月桂道:“薛妈妈,你且吃了这大钟酒,我拿点心与你吃。俺奶奶怪我没用,要打我哩。”

这薛嫂没奈何,只得灌了一钟,觉心头小鹿儿劈劈跳起来。那春梅努个嘴儿,又叫海棠斟满一钟教他吃。薛嫂推过一边说:“我的那娘,我却一点儿也吃不的了。”

海棠道:“你老人家捱一月桂姐一下子,不捱我一下子,奶奶要打我。”

那薛嫂儿慌的直撅儿跪在地下。春梅道:“也罢,你拿过那饼与他吃了,教他好吃酒。”

月桂道:“薛妈妈,谁似我恁疼你,留下恁好玫瑰馅饼儿与你吃。”

就拿过一大盘子顶皮酥玫瑰饼儿来。那薛嫂儿只吃了一个,别的春梅都教他袖在袖子里:“到家稍与你家老王八吃。”

薛嫂儿吃了酒,盖着脸儿,把一盘子火薰肉,腌腊鹅,都用草纸包裹,塞在袖内。海棠使气白赖,又灌了半钟酒。见他呕吐上来,才收过家伙,不要他吃了。春梅分付:“明日来讨话说,兑丫头银子与你。”

临出门,春梅又分付:“妈妈,你休推聋装哑,那翠云子做的不好,明日另带两副好的我瞧。”

薛嫂道:“我知道。奶奶叫个大姐送我送,看狗咬了我腿。”

春梅笑道:“俺家狗都有眼,只咬到骨秃根前就住了。”

一面使兰花送出角门来。

话休饶舌。周守备至日落时分,出巡来家,进入后厅,左右丫鬟接了冠服。进房见了春梅、小衙内,心中欢喜。坐下,月桂、海棠拿茶吃了,将出巡之事告诉一遍。不一时,放桌儿摆饭。饭罢,掌上烛,安排杯酌饮酒。因问:“前边没甚事?”

春梅一面取过薛嫂拿的贴儿来,与守备看,说吴月娘那边,如此这般,“小厮平安儿偷了头面,被吴巡简拿住监禁,不容领赃。只拷打小厮,攀扯诬赖吴氏奸情,索要银两,呈详府县”等事。守备看了说:“此事正是我衙门里事,如何呈详府县?吴巡简那厮这等可恶!我明日出牌,连他都提来发落。”

又说:“我闻得吴巡简是他门下伙计,只因往东京与蔡太题进礼,带挈他做了这个官,如何倒要诬害他家!”

春梅道:“正是这等说。你替他明日处处罢。”

一宿晚景题过。

次日,旋教吴月娘家补了一纸状,当厅出了大花栏批文,用一个封套装了。上批:“山东守御府为失盗事,仰巡简司官连人赃解缴。右差虞侯张胜、李安。准此。”

当下二人领出公文来,先到吴月娘家。月娘管待了酒饭,每人与了一两银子鞋脚钱。傅伙计家中睡倒了,吴二舅跟随到巡简司。吴巡简见平安监了两日,不见西门庆家中人来打点,正教吏典做文书,申呈府县。只见守御府中两个公人到了,拿出批文来与他。见封套上朱红笔标着:“仰巡简司官连人解缴”拆开,见里面吴氏状子,唬慌了。反赔下情,与李安、张胜每人二两银子。随即做文书解人上去。到于守备府前,伺候半日。待的守备升厅,两边军牢排下,然后带进入去。这吴巡简把文书呈递上去,守备看了一遍,说:“此是我衙门里事,如何不申解前来?只顾延捱监滞,显有情弊。”

那吴巡简禀道:“小官才待做文书申呈老爷案下,不料老爷钧批到了。”

守备喝道:“你这狗官可恶!多大官职?这等欺玩法度,抗违上司!我钦奉朝廷敕命,保障地方,巡捕盗贼,提督军务,兼管河道,职掌开载已明。你如何拿了这件,不行申解,妄用刑杖拷打犯人,诬攀无辜?显有情弊!”

那吴巡简听了,摘去冠帽,在阶前只顾磕头。守备道:“本当参治你这狗官,且饶你这遭,下次再若有犯,定行参究。”

一面把平安提到厅上,说道:“你这奴才,偷盗了财物,还肆言谤主。人家都是你恁般,也不敢使奴才了。”

喝左右:“与我打三十大棍,放了。将赃物封贮,教本家人来领去。”

一面唤进吴二舅来,递了领状。守备这里还差张胜拿贴儿同送到西门庆家,见了分上。吴月娘打发张胜酒饭,又与了一两银子。走来府里,回了守备、春梅话。

那吴巡简干拿了平安儿一场,倒折了好几两银子。月娘还了那人家头面、钩子儿。是他原物,一声儿没言语去了。傅伙计到家,伤寒病睡倒了,只七日光景,调治不好,呜呼哀哉死了。月娘见这等合气,把印子铺只是收本钱赎讨,再不解当出银子去了。止是教吴二舅同玳安,在门首生药铺子日逐转得来,家中盘缠。此事表过不题。

一日,吴月娘叫将薛嫂儿来,与了三两银子。薛嫂道:“不要罢,传的府里奶奶怪我。”

月娘道:“天不使空人,多有累你,我见他不题出来就是了。”

于是买下四盘下饭,宰了一口鲜猪,一坛南酒,一匹纻丝尺头,薛嫂押着来守备府中,致谢春梅。玳安穿着青绢褶儿,拿着礼贴儿,薛嫂领着径到后堂。春梅出来,戴着金梁冠儿,上穿绣袄,下着锦裙,左右丫鬟养娘侍奉。玳安扒到地下磕头。春梅分付:“放桌儿,摆茶食与玳安吃。”

说道:“没甚事,你奶奶免了罢。如何又费心送这许多礼来,你周爷已定不肯受。”

玳安道:“家奶奶说,前日平安儿这场事,多有累周爷、周奶奶费心,没甚么,些少微礼儿,与爷、奶奶赏人罢了。”

春梅道:“如何好受的?”

薛嫂道:“你老人家若不受,惹那头又怪我。”

春梅一面又请进守备来计较了,止受了猪酒下饭,把尺头带回将来了。与了玳安一方手帕,三钱银子,抬盒人二钱。春梅因问:“你几时笼起头去,包了网巾?几时和小玉完房来?”

玳安道:“是八月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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