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从之,自是兵权皆归于爽。爽命弟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各引三千御林军,任其出入禁宫。又用何晏、邓、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李胜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与爽议事。于是曹爽门下宾客日盛。司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职闲居。爽每日与何晏等饮酒作乐:凡用衣服器皿,与朝廷无异;各处进贡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后进宫,佳人美女,充满府院。黄门张当,谄事曹爽,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选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为家乐。又建重楼画阁,造金银器皿,用巧匠数百人,昼夜工作。却说何晏闻平原管辂明数术,请与论《易》。时邓在座,问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不及《易》中词义,何也?”
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笑而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
因谓辂曰:"试为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
又问:"连梦青蝇数十,来集鼻上,此是何兆?”
辂曰:"元、恺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今青蝇臭恶而集焉。位峻者颠,可不惧乎?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勿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邓怒曰:"此老生之常谈耳!"辂曰:"老生者见不生,常谈者见不谈。"
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辂到家,与舅言之。舅大惊曰:"何、邓二人,威权甚重,汝奈何犯之?”
辂曰:"吾与死人语,何所畏耶!"舅问其故。辂曰:"邓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之相。何晏视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之相。二人早晚必有杀身之祸,何足畏也!"其舅大骂辂为狂子而去。
却说曹爽尝与何晏、邓等畋猎。其弟曹羲谏曰:"兄威权太甚,而好出外游猎,倘为人所算,悔之无及。"
爽叱曰:"兵权在吾手中,何惧之有!"司农桓范亦谏,不听。时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为嘉平元年。曹爽一向专权,不知仲达虚实,适魏主除李胜为荆州刺史,即令李胜往辞仲达,就探消息。胜径到太傅府中,早有门吏报入。司马懿谓二子曰:"此乃曹爽使来探吾病之虚实也。"
乃去冠散发,上床拥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请李胜入府。胜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见太傅,谁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为荆州刺吏,特来拜辞。"
懿佯答曰:"并州近朔方,好为之备。"
胜曰:"除荆州刺史,非并州也。"
懿笑曰:"你方从并州来?”
胜曰:"汉上荆州耳。懿大笑曰:"你从荆州来也!"胜曰:"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
左右曰:"太傅耳聋。"
胜曰:"乞纸笔一用。"
左右取纸笔与胜。胜写毕,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聋了。此去保重。"
言讫,以手指口。侍婢进汤,懿将口就之,汤流满襟,乃作哽噎之声曰:"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君若见大将军,千万看觑二子!"言讫,倒在床上,声嘶气喘。李胜拜辞仲达,回见曹爽,细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无忧矣!"司马懿见李胜去了,遂起身谓二子曰:"李胜此去,回报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方可图之。"
不一日,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高平陵,祭祀先帝。大小官僚,皆随驾出城。爽引三弟,并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军护驾正行,司农桓范叩马谏曰:"主公总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倘城中有变,如之奈何?”
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谁敢为变!再勿乱言!"当日,司马懿见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旧日手下破敌之人,并家将数十,引二子上马,径来谋杀曹爽。正是:闭户忽然有起色,驱兵自此逞雄风。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百七回 魏主政归司马氏 姜维兵败牛头山
却说司马懿闻曹爽同弟曹羲、曹训、曹彦并心腹何晏,邓、丁谧、毕轨、李胜等及御林军,随魏主曹芳,出城谒明帝墓,就去畋猎。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先据曹爽营;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懿引旧官入后宫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奸邪乱国,其罪当废。郭太后大惊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
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诛奸臣之计。太后勿忧。"
太后惧怕,只得从之。懿急令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一同写表,遣黄门赍出城外,径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军据武库。早有人报知曹爽家。其妻刘氏急出厅前,唤守府官问曰:"今主公在外,仲达起兵何意?”
守门将潘举曰:"夫人勿惊,我去问来。"
乃引弓弩手数十人,登门楼望之。正见司马懿引兵过府前,举令人乱箭射下,懿不得过。偏将孙谦在后止之曰:"太傅为国家大事,休得放箭。"
连止三次,举方不射。司马昭护父司马懿而过,引兵出城屯于洛河,守住浮桥。
且说曹爽手下司马鲁芝,见城中事变,来与参军辛敞商议曰:"今仲达如此变乱,将如之何?”
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见天子。"
芝然其言。敞急入后堂。其姊辛宪英见之,问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
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闭了城门,必将谋逆。宪英曰:"司马公未必谋逆,特欲杀曹将军耳。"
敞惊曰:"此事未知如何?”
宪英曰:"曹将军非司马公之对手,必然败矣。"
敞曰:"今鲁司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
宪英曰:"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敞从其言,乃与鲁芝引数十骑,斩关夺门而出。人报知司马懿。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范与其子商议。其子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从其言,乃上马至平昌门,城门已闭,把门将乃桓范旧吏司蕃也。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后有诏,可即开门。"
司蕃曰:"请诏验之。"
范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蕃只得开门放出。范出的城外,唤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随我去。"
蕃大惊,追之不及。人报知司马懿。懿大惊曰:"智囊泄矣!如之奈何?”
蒋济曰:"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
懿乃召许允、陈泰曰:"汝去见曹爽,说太傅别无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权而已。"
许、陈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蒋济作书,与目持去见爽。懿分付曰:"汝与爽厚,可领此任。汝见爽,说吾与蒋济指洛水为誓,只因兵权之事,别无他意。"
尹大目依令而去。却说曹爽正飞鹰走犬之际,忽报城内有变,太傅有表。爽大惊,几乎落马。黄门官捧表跪于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读之。表略曰:"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马懿,诚惶诚恐,顿首谨表: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与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今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看察至尊,候伺神器;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此非先帝诏陛下及嘱臣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于洛水浮桥,伺察非常。谨此上闻,伏于圣听。"
魏主曹芳听毕,乃唤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处?”
爽手足失措,回顾二弟曰:"为之奈何?”
羲曰:"劣弟亦曾谏兄,兄执迷不听,致有今日。司马懿谲诈无比,孔明尚不能胜,况我兄弟乎?不如自缚见之,以免一死。"
言未毕,参军辛敞、司马鲁芝到。爽问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铁桶相似,太傅引兵屯于洛水浮桥,势将不可复归。宜早定大计。"
正言间,司农桓范骤马而至,谓爽曰:"太傅已变,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调外兵以讨司马懿耶?”
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岂可投他处求援?”
范曰:"匹夫临难,尚欲望活!今主公身随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应?岂可自投死地乎?”
爽闻言不决,惟流涕而已。范又曰:"此去许都,不过中宿。城中粮草,足支数载。今主公别营兵马,近在阙南,呼之即至。大司马之印,某将在此。主公可急行,迟则休矣!"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细细思之。"
少顷,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至。二人告曰:"太傅只为将军权重,不过要削去兵权,别无他意。将军可早归城中。"
爽默然不语。又只见殿中校尉尹大目到。目曰:"太傅指洛水为誓,并无他意。有蒋太尉书在此。将军可削去兵权,早归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