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 第79节

超曰:"若如此,方见叔父真心。"

两人约定。次日,韩遂引侯选、李堪、梁兴、马玩、杨秋五将出阵。马超藏在门影里。韩遂使人到操寨前,高叫:"韩将军请丞相攀话。"

操乃令曹洪引数十骑径出阵前与韩遂相见。马离数步,洪马上欠身言曰:"夜来丞相拜意将军之言,切莫有误。"

言讫便回马。超听得大怒,挺枪骤马,便刺韩遂。五将拦住,劝解回寨。遂曰:"贤侄休疑,我无歹心。"

马超那里肯信,恨怨而去。韩遂与五将商议曰:"这事如何解释?”

杨秋曰:"马超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心,便胜得曹操,怎肯相让?以某愚见,不如暗投曹公,他日不失封侯之位。"

遂曰:"吾与马腾结为兄弟,安忍背之?”

杨秋曰:"事已至此,不得不然。"

遂曰:"谁可以通消息?”

杨秋曰:"某愿往。"

遂乃写密书,遣杨秋径来操寨,说投降之事。操大喜,许封韩遂为西凉侯、杨秋为西凉太守。其余皆有官爵。约定放火为号,共谋马超。杨秋拜辞,回见韩遂,备言其事:"约定今夜放火,里应外合。"

遂大喜,就令军士于中军帐后堆积干柴,五将各悬刀剑听候,韩遂商议,欲设宴赚请马超,就席图之,犹豫未去。不想马超早已探知备细,便带亲随数人,仗剑先行,令庞德、马岱为后应。超潜步入韩遂帐中,只见五将与韩遂密语,只听得杨秋口中说道:"事不宜迟,可速行之!"超大怒,挥剑直入,大喝曰:"群贼焉敢谋害我!"众皆大惊。超一剑望韩遂面门剁去,遂慌以手迎之,左手早被砍落。五将挥刀齐出。超纵步出帐外,五将围绕混杀。超独挥宝剑,力敌五将。剑光明处,鲜血溅飞:砍翻马玩,剁倒梁兴,三将各自逃生。超复入帐中来杀韩遂时,已被左右救去。帐后一把火起,各寨兵皆动。超连忙上马,庞德、马岱亦至,互相混战。超领军杀出时,操兵四至:前有许褚,后有徐晃,左有夏侯渊,右有曹洪。西凉之兵,自相并杀。超不见了庞德、马岱,乃引百余骑,截于渭桥之上。天色微明,只见李堪领一军从桥下过,超挺枪纵马逐之。李堪拖枪而走。恰好于禁从马超背后赶来。禁开弓射马超。超听得背后弦响,急闪过,却射中前面李堪,落马而死。超回马来杀于禁,禁拍马走了。超回桥上住扎。操兵前后大至,虎卫军当先,乱箭夹射马超。超以枪拨之,矢皆纷纷落地。超令从骑往来突杀。争奈曹兵围裹坚厚,不能冲出。超于桥上大喝一声,杀入河北,从骑皆被截断。超独在阵中冲突,却被暗弩射倒坐下马,马超堕于地上,操军逼合。正在危急,忽西北角上一彪军杀来,乃庞德、马岱也。二人救了马超,将军中战马与马超骑了,翻身杀条血路,望西北而走。曹操闻马超走脱,传令诸将:"无分晓夜,务要赶到马儿。如得首级者,千金赏,万户侯;生获者封大将军。"

众将得令,各要争功,迤逦追袭。马超顾不得人马困乏,只顾奔走。从骑渐渐皆散。步兵走不上者,多被擒去。止剩得三十余骑,与庞德、马岱望陇西临洮而去。

曹操亲自追至安定,知马超去远,方收兵回长安。众将毕集。韩遂已无左手,做了残疾之人,操教就于长安歇马,授西凉侯之职。杨秋、侯选皆封列侯,令守渭口。下令班师回许都。凉州参军杨阜,字义山,径来长安见操。操问之,杨阜曰:"马超有吕布之勇,深得羌人之心。今丞相若不乘势剿绝,他日养成气力,陇上诸郡,非复国家之有也。望丞相且休回兵。"

操曰:"吾本欲留兵征之,奈中原多事,南方未定,不可久留。君当为孤保之。"

阜领诺,又保荐韦康为凉州刺史,同领兵屯冀城,以防马超。阜临行,请于操曰:"长安必留重兵以为后援。"

操曰:"吾已定下,汝但放心。"

阜辞而去。

众将皆问曰:"初贼据潼关,渭北道缺,丞相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迁延日久,而后北渡,立营固守,何也?”

操曰:"初贼守潼关,若吾初到,便取河东,贼必以各寨分守诸渡口,则河西不可渡矣。吾故盛兵皆聚于潼关前,使贼尽南守,而河西不准备,故徐晃、朱灵得渡也。吾然后引兵北渡,连车树栅为甬道,筑冰城,欲贼知吾弱,以骄其心,使不准备。吾乃巧用反间,畜士卒之力,一旦击破之。正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

众将又请问曰:"丞相每闻贼加兵添众,则有喜色,何也?”

操曰:"关中边远,若群贼各依险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复;今皆来聚一处,其众虽多,人心不一,易于离间,一举可灭:吾故喜也。"

众将拜曰:"丞相神谋,众不及也;"操曰:"亦赖汝众文武之力。"

遂重赏诸军。留夏侯渊屯兵长安,所得降兵,分拨各部。夏侯渊保举冯翊高陵人,姓张,名既,字德容,为京兆尹,与渊同守长安。操班师回都。献帝排銮驾出郭迎接。诏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汉相萧何故事。自此威震中外。这消息播入汉中,早惊动了汉宁太守张鲁。原来张鲁乃沛国丰人。其祖张陵在西川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人,人皆敬之。陵死之后,其子张衡行之。百姓但有学道者,助米五斗。世号"米贼"。张衡死,张鲁行之。鲁在汉中自号为"师君";其来学道者皆号为"鬼卒";为首者号为"祭酒";领众多者号为"治头大祭酒"。务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有病者,即设坛使病人居于静室之中,自思已过,当面陈首,然后为之祈祷;主祈祷之事者,号为"奸令祭洒"。祈祷之法,书病人姓名,说服罪之意,作文三通,名为"三官手书":一通放于山顶以奏天,一通埋于地以奏地,一通沉于水以申水官。如此之后,但病痊可,将米五斗为谢。又盖义舍:舍内饭米、柴火、肉食齐备,许过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诛。境内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后施刑。所在并无官长,尽属祭酒所管。如此雄据汉中之地已三十年。国家以为地远不能征伐,就命鲁为镇南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进贡而已。当年闻操破西凉之众,威震天下,乃聚众商议曰:"西凉马腾遭戮,马超新败,曹操必将侵我汉中。我欲自称汉宁王,督兵拒曹操,诸君以为何如?”

阎圃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余众,财富粮足,四面险固;今马超新败,西凉之民,从子午谷奔入汉中者,不下数万。愚意益州刘璋昏弱,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为本,然后称王未迟。"

张鲁大喜,遂与弟张卫商议起兵。早有细作报入川中。

却说益州刘璋,字季玉,即刘焉之子,汉鲁恭王之后。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支庶因居于此。后焉官至益州牧,兴平元年患病疽而死,州大吏赵韪等,共保璋为益州牧。璋曾杀张鲁母及弟,因此有仇。璋使庞羲为巴西太守,以拒张鲁。时笼羲探知张鲁欲兴兵取川,急报知刘璋。璋平生懦弱,闻得此信,心中大忧,急聚众官商议。忽一人昂然而出曰:"主公放心。某虽不才,凭三寸不烂之舌,使张鲁不敢正眼来觑西川。"

正是:只因蜀地谋臣进,致引荆州豪杰来。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回 张永年反难杨修 庞士元议取西蜀

却说那进计于刘璋者,乃益州别驾,姓张,名松,字永年。其人生得额头尖,鼻僵齿露,身短不满五尺,言语有若铜钟。刘璋问曰:"别驾有何高见,可解张鲁之危?”

松曰:"某闻许都曹操,扫荡中原,吕布、二袁皆为所灭,近又破马超,天下无敌矣。主公可备进献之物,松亲往许都,说曹操兴兵取汉中,以图张鲁。则鲁拒敌不暇,何敢复窥蜀中耶?”

刘璋大喜,收拾金珠锦绮,为进献之物,遣张松为使。松乃暗画西川地理图本藏之,带从人数骑,取路赴许都。早有人报入荆州。孔明便使人入许都打探消息。

却说张松到了许都馆驿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见曹操。原来曹操自破马超回,傲睨得志,每日饮宴,无事少出,国政皆在相府商议。张松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贿赂,却才引入。操坐于堂上,松拜毕,操问曰:"汝主刘璋连年不进贡,何也?”

松曰:"为路途艰难,贼寇窃发,不能通进。"

操叱曰:"吾扫清中原,有何盗贼?”

松曰:"南有孙权,北有张鲁,西有刘备,至少者亦带甲十余万,岂得为太平耶?”

操先见张松人物猥琐,五分不喜;又闻语言冲撞,遂拂袖而起,转入后堂。左右责松曰:"汝为使命,何不知礼,一味冲撞?幸得丞相看汝远来之面,不见罪责。汝可急急回去!"松笑曰:"吾川中无诌佞之人也。"

忽然阶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会谄佞,吾中原岂有谄佞者乎?”

松观其人,单眉细眼,貌白神清。问其姓名,乃太尉杨彪之子杨修,字德祖,现为丞相门下掌库主簿。此人博学能言,智识过人。松知修是个舌辩之士,有心难之。修亦自恃其才,小觑天下之士。当时见张松言语讥讽,遂邀出外面书院中,分宾主而坐,谓松曰:"蜀道崎岖,远来劳苦。"

松曰:"奉主之命,虽赴汤蹈火,弗敢辞也。"

修问:"蜀中风土何如?”

松曰:"蜀为西郡,古号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莫可及也!"修又问曰:"蜀中人物如何?”

松曰:"文有相如之赋,武有伏波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可胜记,岂能尽数!"修又问曰:"方今刘季玉手下,如公者还有几人?”

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备,忠义慷慨之士,动以百数。如松不才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记。"

修曰:"公近居何职?”

松曰:"滥充别驾之任,甚不称职。敢问公为朝廷何官?”

修曰:"现为丞相府主簿。"

松曰:"久闻公世代簪缨,何不立于庙堂,辅佐天子,乃区区作相府门下一吏乎?”

杨修闻言,满面羞惭,强颜而答曰:"某虽居下寮,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诲,极有开发,故就此职耳。"

松笑曰:"松闻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诲,以开发明公耶?”

修曰:"公居边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试令公观之。"

呼左右于箧中取书一卷,以示张松。松观其题曰《孟德新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松看毕,问曰:"公以此为何书耶?”

修曰:"此是丞相酌古准今,仿《孙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无才,此堪以传后世否?”

松大笑曰:"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诵,何为'新书'?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止好瞒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书,虽已成帙,未传于世。公言蜀中小儿暗诵如流,何相欺乎?”

松曰:"公如不信,吾试诵之。"

遂将《孟德新书》,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并无一字差错。修大惊曰:"公过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后人有诗赞曰:"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胆量魁西蜀,文章贯太虚。百家并诸子,一览更无余。"

当下张松欲辞回。修曰:"公且暂居馆舍,容某再禀丞相,令公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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