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Pi的奇幻漂 第15节

  —个由三个美国人组成的代表团来了。我很好奇。我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活生生的美国人。他们的皮肤是粉红色的,身体肥胖,待人友好,非常能干,很容易出汗。他们检了我们的动物。他们让大多数动物睡觉,然后用听诊器听心脏,像星象一样小便和大便,用注射器抽血化验,摸摸脊背和头盖骨,敲敲牙齿,用电筒照照眼睛,照得它们眼花缭乱,捏捏皮,摸摸又拽拽毛。可怜的动物。它们一定以为自己正被征召进美国海军呢。美国人对我们咧着嘴微笑,用力和我们握手,把我们的骨头都要握碎了。

  结果是动物们,和我们一样,有了雇用证明。他们是未来的美国佬,而我们,是未来的枫叶国度的居民。

  第35章

  我们于1977年6月21日乘坐在巴拿马登记的日本货船"齐姆楚姆"号离开马德拉斯。船上的高级船员是日本人,普通船员是台湾人。船很大,令人难忘。我们在本地治里的最后一天,我对玛玛吉、库马尔先生和库马尔先生、所有的朋友,甚至许多陌生人都说了再见。母亲穿着她最漂亮的莎丽。她长长的发绺很有艺术性地盘在脑后,扎着一个新鲜的茉莉花环。她看上去很美,很悲伤。因为她就要离开印度,那个地方气候炎热,会刮季风,那个地方有稻田和高韦里河,有海岸线和石头寺庙,有牛车和五彩卡车,有朋友和我们认识的店主,有尼赫鲁大街和古贝尔萨莱,有这个那个,那是她所熟悉和热爱的印度。当她的男人们我想自己也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尽管我只有16岁正匆匆忙忙准备出发,心里已经在想着温尼伯的时候,她却在留恋徘徊。

  我们出发前一天,她指着一个卖香烟的,认真地问我们要不要买几包?"

  父亲回答说加拿大有烟草。你为什么想要买香烟呢?我们又不抽烟。"

  是的,加拿大有烟草,但是那里有金火花牌香烟吗?那里有阿伦冰淇淋吗?那里的自行车是英雄牌的吗?那里的电视机是奥尼达斯牌的吗?那里的汽车是大使牌的吗?那里的书店是希金博瑟姆家开的吗?我猜母亲在考虑买香烟的时候,她心中萦绕的就是这些问题。

  动物被注射了镇静剂,笼子被装上船,捆牢放好,食物被存放妥当,床铺被分配好,绳子被抛了出去,哨子吹响了起来。船驶离港口,开到了海上,我拼命向印度挥手告别。太阳照耀着,微风一直吹着,海鸥在我们头顶的天空尖声鸣叫。我太激动了。

  事情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发生,你能怎么办呢?无论生活以怎样的方式向你走来,你都必须接受它,尽可能地享受它。

  第36章

  印度的城市很大,很拥挤,令人难忘,但是当你离开城市之后,就会穿过广阔的乡村,那里几乎看不到一个人。我记得自己曾经很不明白九亿五千万印度人都藏到哪里去了。

  他的家也是一样。

  我到得有点儿早了。我刚踏上前廊的水泥台阶,一个少年便从前门冲了出来。他穿着棒球服,拿着棒球器械,一副急匆匆的样子。看见我,他一下子停了下来,很吃惊。他转过身,对着家里大声叫喊爸!那个作家来了。"他对我说了句"你好",便急忙跑掉了。

  他父亲来到前门。"你好。"他说。

  "那是你儿子?"我问,感到难以置信。

  “是的,”承认这个事实使他唇上浮起了微笑,"很抱歉你们没能好好地见面。他训练迟到了。他叫尼基。我们叫他尼克。"

  我进了门。"我不知道你有个儿子。"我说。传来一声狗叫。一只黑色和棕色相间的小杂种狗朝我跑过来,边跑边喘着嗅着。它扑到了我腿上。"也不知道你有一条狗。"我补充说。

  "它很友好。塔塔,下来!"

  塔塔没理他。我听见有人说"你好"。只是这句问候不像尼克的问候一样简短有力。长长的带鼻音的声音轻轻地哼着"你好",那个"好"字在我听来就像有人在轻轻地拍我的肩膀,或是轻轻地拽我的裤子。

  我转过身。靠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羞怯地抬头看着我的,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小姑娘,健康漂亮,无拘无束。她怀里抱着一只橘黄色的猫。从她交叉的双臂上面,只能看见猫的两只笔直地向上伸着的腿和埋在下面的头。猫的身体的其余部分一直拖到地板上。这只动物被如此痛苦地拉长了身体,却似乎感到很放松。

  "这是你女儿。"我说。

  "是的。乌莎。乌莎亲爱的,你肯定莫卡辛这样舒服吗?"

  乌莎把莫卡辛放了下来。它镇定地扑通落在地上。

  "你好,乌莎。"我说。

  她走到父亲跟前,从他的腿后面偷偷看我。

  "你在做什么,小东西?"他说。"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我,藏起自己的脸。

  "你几岁了,乌莎?"我问。

  她不回答。

  然后,派西尼莫利托帕特尔,大家都称他派帕特尔的那个人,弯腰抱起了他的女儿。

  "你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的。嗯?你4岁了。一,二,三,四。"

  每数一个数字,他就用食指轻轻地按一下她的鼻尖。她觉得这很好玩。她格格格地笑起来,把头埋在他的颈弯里。

  这个故事有个幸福的结局。

第二部   太平洋

  第37章

  船沉了。它发出一声仿佛金属打嗝般的巨大声响。船上的东西在水面上冒了几个泡泡便消失了。一切都在尖叫:海,风,我的心。在救生艇上,我看见水里有个东西。

  我大叫道:"理查德帕克,是你吗?我看不清楚。噢,雨快停吧!理查德帕克?理查德帕克?是的,是你!"

  我能看见他的脑袋。他正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耶稣啊,圣母马利亚,穆罕默德和毗湿奴,看见你真好,理查德帕克!别放弃啊,求求你。到救生艇上来。你听见哨声了吗?瞿!瞿!瞿!你听见了。游啊,游啊!你是个游泳好手。还不到一百英尺呢。"

  他看见我了。他看上去惊慌失措。他开始朝我游过来。海水在他四周汹涌地翻卷着。他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理查德帕克,你能相信我们遇到了什么事吗?告诉我这是个糟糕的梦。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我还在"齐姆楚姆"号的床铺上,正翻来覆去,很快就会从这场梦中醒来。告诉我,我还是幸福的。母亲,我温柔的智慧守护天使,你在哪里呀?还有你,父亲,我亲爱的经常发愁的人?还有你,拉维,我童年时代倾慕的英雄?毗湿奴保全我吧,安拉保护我吧,耶稣救救我吧,我受不了了!瞿!翟!翟!"

  我身上没有一处受伤,但我从没有经受过如此剧烈的痛苦,我的神经从没有被如此撕扯过,我的心从来没有如此疼痛过。

  他游不过来的。他会淹死的。他几乎没在前进,而且他的动作软弱无力。他的鼻子和嘴不断地浸到水下。只有他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我。

  "你在做什么,理查德帕克?难道你不热爱生命吗?那就一直游啊!瞿!翟!瞿!踢腿!踢啊!踢啊!踢啊!"

  他在水里振奋起来,开始向前游。

  "我的大家庭怎么了?我的鸟、兽和爬行动物?它们也都淹死了。我生命中每一件珍贵的东西都被毁了。而我却得不到任何解释吗?我要忍受地狱的煎熬却得不到天堂的任何解释吗?那么,理性的目的是什么呢,理查德帕克?难道它只在实用的东西上在获取食物、衣服和住所的时候闪光吗?为什么理性不能给我们更伟大的答案?为什么我们可以将问题像网一样撒出去却收不来回答?为什么撒下巨大的网,如果没有几条小鱼可抓?"他的脑袋几乎要沉到水下去了。他正抬着头,最后看一眼天空。船上有一只救生圈,上面拴着一根绳子。我抓起救生圈,在空中挥舞着。

  "看见这只救生圈吗,理查德帕克?看见了吗?抓住它!嗨唷!我再试一次。嗨唷!"

  他离得太远了。但是看见救生圈朝他飞去,他有了希望。他恢复了生机,开始有力地拼命地划水。

  "这就对了!一,二。一,二。一,二。能呼吸就赶快呼吸。小心海浪。瞿!瞿!瞿!"

  我的心冰凉。我伤心难过极了,但是没有时间吓得发呆。我在受到惊吓的同时还在行动。我内心的某种东西不愿放弃生命,不愿放手,想要斗争到底。这样的决心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

  "难道这不是很有讽刺意义吗,理查德帕克?我们在地狱里,却仍然害怕不朽。看看你已经离得多近了!瞿!瞿!瞿!快啊!快啊!你游到了,理查德帕克,你游到了。抓住!嗨唷!"

  我用力把救生圈扔了出去。救生圈恰好掉在他面前。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前抓住了它。

  "抓紧了,我把你拉上来。别放手。你用眼睛拉,我用手拉。几秒钟后你就会到船上来了,我们就会在一起了。等一下。在一起?我们要在一起?难道我疯了吗?"

  我突然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我猛地一拉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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