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倾国倾城容颜绝色,可玉脂老虎更胜几分风采。
大司主不动声色收了收腿,身板儿挺得很直,摆出上司架子:“你怎会来此?”
“自然是有事请院长帮忙。”陆斩微笑看向院长,礼貌地打著圆场:“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手?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陈院长意下如何?”
方才那种场面,陆斩是不想阻止的,造化境大能打架,这种场面可不多见。
可为了镇妖司跟鹿云书院的情谊,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哎…反正打也打不死人,没必要。
院长脸色青红交接,有股子说不出的火气,他恨不得将魏晋瑶一脚踢到东海,可又不能对陆斩动手,他们书院还欠著人情呢…
最终,院长长舒一口气,冷声一声:“难得镇妖司还有懂事之辈,既然如此,我们下去聊。”
言罢,院长身影化作流星,直入后山,将后山硬生生砸出个窟窿,可见心底十分不满。
“这老登分明是给我示威。”大司主美眸眯起:“我也砸!”
“哎哎哎…”陆斩一把抓住女上司胳膊,小声劝道:“这是人家地盘,人家可以砸,咱们是客人。”
“……”大司主倒也不是真的没脑子,她只是不爱用,眼下拢了拢袖口,问道:“你怎么做到的?能让陈泰之收手?”
“读书人嘛…多少都会给彼此个面子。”陆斩摆摆手:“您怎么在这里?”
大司主眉头微皱,她看著底下万千学子,神色悲悯,叹气道:“如今大周南疆不安,汴京城风雨飘摇,我想跟老登和平共处,今日是特地来跟他冰释前嫌的…甚至准备请他去坐云台吃个饭泡个温泉…谁料他牛脾气,看到我没好脸…我就没忍住。”
“……”
读书人向来都有点性子,这也并不是怪事,院长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更有风骨。
相对而言,女上司那张嘴有点欠。
不过此时倒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女上司今早便进宫了,进宫后连镇妖司都没回,却直接来了鹿云书院。
看来是宫内发生了某些事,令她意识到要跟鹿云书院相交。
思至此,陆斩道:“大司主,咱们先下去吧。”
“咕嘟嘟”
读书人在寒冬腊月时,喜欢围炉煮茶踏雪寻梅,这是极为风雅之事。
今日无雪却有细雨,院长在长亭招待两人。
长亭周围挂著帘幔,隔绝外面的雨丝寒风,又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外面风景,不远处是红梅灼灼、竹林清幽。
鹿云书院院长虽然肯坐下聊聊,却始终不愿意搭理大司主,索性将话题抛给陆斩。
“那个……”院长刚想开口,却有点迟疑喊陆斩什么称呼,平时喊声师叔没什么,可现在当著魏晋瑶的面,他有点喊不出口。
再三斟酌后,院长才强颜欢笑道:“陆大人今日为何事而来?”
陆斩见院长不愿意搭理大司主,也没有强求,便准备说正事。
他拱了拱手,笑容如谦谦君子:“实不相瞒,今日登门,实则有事相求。”
院长有些意外:“镇妖司有什么事情能求到我们鹿云书院?”
说著,院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大司主,神色有几分得意。
大司主冷哼一声,她知道陆斩为何而来,只是看著院长这副模样,心底难免不爽,可想想陆斩此举的深意,大司主还是咬牙忍著,没有搭理院长的无声挑衅。
陆斩没有隐瞒,将镇妖司准备著书立说的事情告知,并且著重提到此举乃福泽百姓之举,不仅功德厚重,甚至能流芳百世,希望能得到鹿云书院的帮助。
“这…”
院长看了眼陆斩,若有所思,他对这事倒是很感兴趣,大周百姓被妖魔所扰,若是百姓们能多点基本知识,自然是好的,可是…
可是这事儿是镇妖司主导,一旦答应下来,这就意味著要跟魏晋瑶打交道。
众所周知,给魏晋瑶打交道向来没好事。
院长想到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手放在腿上,幽幽叹气:“这确实是好事,可是书院学子尚未学成,鲜少跟朝廷打交道,书院也并无这个规矩,实在是爱莫能助……”
陆斩早料到他会拒绝,当即眯了眯眼睛,稍微收敛了几分谦逊,端起茶盏,慢悠悠道:“泰之啊,敢问鹿云书院为何而立?”
“!!!”
此话一出,整座长亭的氛围立刻就变了。
大司主原本插不进来这种话题,她跟老登聊不了两句就要吵起来,本想安静地看著座下爱将发挥,结果座下爱将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泰之”,令大司主眼皮子一跳。
泰之,乃鹿云书院院长的名讳。
知道院长名讳的人颇多,可敢直接直呼其名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当今陛下,见到鹿云书院院长,也会喊声“老师”以表尊重。
就连嚣张至极的她,平时都不喊泰之,最多喊句老登。
陆斩这个年纪,直呼前辈名字乃及其没礼貌的行为。
本以为老登会勃然大怒,谁料老登面色赤红,尴尬无比地哆嗦出仨字:“师叔你……”
读书人最重规矩。
就算院长心底不太认可陆斩这位野生师叔,可是陆斩辈分在这里放著,他不认也得认。
否则,往小了说,这叫没有礼数,往大了说,那就是欺师灭祖。
陈泰之向来重规矩,自然不会当场反驳。
“咔嚓”
茶盏破碎声传来。
大司主瞪大眼睛,因为太过激动,她将手中茶盏捏成齑粉,她惊诧道:“啥玩意?师叔?不是喊我呢吧?”
院长本就憋屈,听到这话,顿时吹胡子瞪眼:“谁喊你了?…哎哟!我的五百年紫炉茶盏!”
“……”大司主露出尴尬笑容,她搓了搓手,将手上的茶盏灰搓下去,千娇百媚的脸蛋儿满是惊讶:“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太激动。那个…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陆斩悠悠道。
随后,陆斩将石清泉的事情告知。
当初刚获得石清泉的孤本时,陆斩只是出于道义帮忙,他自己也没想到,帮个忙会有这么多好处,直接给他超级加辈,令他在汴京也算多了个人脉。
大司主听著陆斩叙述,神色变化多彩,从惊讶到皱眉,又从皱眉到惊讶,但最终皆化作愉悦。
她眉开眼笑地道:“泰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陆斩跟我徒弟情投意合,不夸张地说,不日将成为我的乘龙快婿,咱这辈分得好好论论。”
“……”
院长根本不信她的鬼话,怒目而视:“他何时跟徒弟情投意合?你休要胡言乱语!等什么时候真成亲,你再与我论这个辈分不迟!”
大司主难得认真思索:“确实,年轻人的事情说不准……但话说回来,就算他跟我徒弟没缘分,跟我却有,我跟陆斩是平辈。这样吧…你叫我师叔,我叫你老登,咱们各论各的。”
鹿云书院院长眼睛一瞪,魏晋瑶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
还她跟陆斩有缘分…她一把年纪的老女人,跟个小年轻能有什么缘分?
难不成她还能老树怀春嫁给陆斩不成?实在是荒唐至极!
院长越想越气,还好魏晋瑶是皇家公主,但凡没点身份背景,在修仙界约莫跟镇元仙人无异,也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院长气得心绪不宁,他懒得理会大司主,而是看向陆斩,神色不悦:“陆大人何出此言?鹿云书院为何而建,跟这件事有何关系?”
陆斩神色淡然,他望著面前德高望重的大儒,神思有些悠远。
大周儒修的社会地位,远远高于其他职业,可真正将自己学识发挥作用的儒修却寥寥无几。
武修尚会斩妖除魔保护百姓,道修亦会刻苦钻研守护天下。
唯独佛修跟儒修初心淡薄。
陆斩望著浑身浩然正气的陈泰之,忽然笑了笑,可他双眸却十分肃然,声音亦郑重:
“当然有关系。自上古时期,仙门世家便倾力成立学院,他们成立学院的初衷,往小了说,是为教化世人明德知理。”
“往大了说,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镇妖司今日之举,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福泽万民之举,与鹿云书院建造初衷不谋而合,院长你为何不愿?”
陆斩来之前便打好了草稿,虽此举有些道德绑架之嫌,可鹿云书院作为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深受百姓爱戴,既然享受著身份带来的社会地位,自然应该做出些回馈。
虽说陆斩邀请鹿云书院有私心,但万事万物,论迹不论心,著书立说确实是有益百姓之事。
大儒们向来自称教化世人为国为民,口号喊得颇为响亮,若是只喊口号不干实事,自然不成。
陆斩并不觉得院长是沽名钓誉之辈,只是人身在高位久了,难免会被虚名遮住点眼睛。
院长心底虽有些火气,可听到这句话后,他双眸瞬间瞪大,身躯有些颤抖。
“你……你说什么?”
院长猛地站起身,他望著面前清俊稳重的少年,神色动容无比。
大司主眨了眨眼:“老登你这耳朵都聋了?”
院长没工夫搭理大司主,他快步走到陆斩跟前,居高临下看著陆斩:“你刚刚说什么?”
陆斩端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平静,他抬起头,一字一顿重复了方才的话:“这才是天下读书人的信仰,若连这点精气神都没有,读书人为何读书,鹿云书院又为何传承数千年?”
院长哑口无言,只觉得胸中清气长舒,他眼中似含热泪,久久不能言语。
他盯著面前的陆斩,好似看到一股清气自陆斩眉间爆出,直冲云霄。
这是浩然之气!
很难想像一个镇妖师,竟然能说出如此令人振聋发聩之话。
院长打心底认了这位师叔,他双手颤抖,想拍陆斩肩膀,又觉不妥,便去拍旁边桌子,一边拍一边道:“好好好,这件事我们鹿云书院义不容辞!”
陆斩淡声道:“院长早该如此。这件事不管对镇妖司而言,还是对鹿云书院来说,都是功德一件。须知后世名声,不在朝堂官场之中,而在人世百姓之间。你我生在妖魔之世,既然身居高位,更应知苍生不易。若能为百姓苍生尽绵薄之力,当义不容辞,方不负百姓信任。”
“师叔,所言甚是!”院长望著陆斩,难掩激动之意,同时羞愧无比。
他活了上千年,掌管鹿云书院上千年,竟然因为跟魏晋瑶的私怨,而放弃为百姓做事的机会,实在羞愧。
羞愧过后,院长也品出了陆斩的意思。
著书立说教化世人,这事儿不敢说利在千秋,功在当代是肯定的,镇妖司肯拉著鹿云书院一起,无疑是给鹿云书院扬名的机会。
所谓扬名,并非简单名声,若是简单名声,他们鹿云书院还不缺。
可若想被世人敬仰,那还差点火候……至少他陈泰之继任院长后,尚未给鹿云书院做出大的贡献,估摸著青史留名有些困难,可陆斩这次无疑是个机会。
思至此,院长又瞪了眼大司主,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她不能参与这件事,我不想我们学子在镇妖司受到压迫。”
陆斩略微思索,这倒不过分,让人家鹿云书院的学子去镇妖司干活,人家担心大司主给穿小鞋,合情合理。
陆斩看向女上司。
女上司摆摆手:“你放心,这件事主导人是陆斩,我不参与。”
不参与还有冠名权,大司主别提多高兴。
院长沉思道:“等明日我会挑选五十学子过去,同你们一起编撰这本书。”
目的达成,陆斩咧嘴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说著,陆斩便起身离开,实则那横渠四句用在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