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么没做步辇过来?”
大司主径直朝著前走,边道:“步辇还没本宫走得快,甚是无聊。”
心腹太监笑著道:“原来如此,这位便是陆大人吧?”
陆斩微微颔首,十分低调:“镇妖司陆斩,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咱家姓陈。”
陆斩从善如流道:“早就听闻陈公公大名,有劳陈公公了。”
“都是咱家应该做的。”陈公公笑容满面,心道陆大人可比大司主有礼貌多了。
都说什么人带什么兵,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大司主如此霸道不羁,手下却礼貌有礼。
思至此,陈公公忙道:“殿下、陆大人请进,陛下正在里面等候。”
大司主神色淡淡,似是不经意间问道:“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陈公公低著头,小声道:“陛下心情舒畅,这才在观云亭宴请殿下。”
大司主微微挑眉,唇角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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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亭坐落在葱茏林木间,约莫五丈多高,正值急风骤雨,四周白色纱帘翻飞,斜风吹雨打湿精致画屏。
陆斩是头次见到当今皇帝。
元祯帝身著黑袍,上绣腾飞的五爪金龙,头上未曾戴冠,只是简单束发。他面容刚毅,五官俊朗,虽未盛装,却带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元祯帝笑盈盈让两人落座,语气揶揄:“姑姑又迟到了,这回又被什么事耽搁了?”
陆斩微微弯腰行礼,便在桌后坐下,心底倒也没有紧张。
大周虽说是皇权至上,但因为时代特殊,修者百花齐放,皇族规矩自然而然地减少,权力也相应被削弱一些。
同理,官员们的地位也要高一些。
大司主神色不悦:“提到这事本宫心中便不舒坦,路遇御马园,本想进去逛逛,谁料太监跪地不起,誓死不让,好似本宫是妖魔鬼怪,要吃了那里面的灵兽似的。”
“……”
元祯帝没想到大司主会提到这事,心底有些无奈,御马园为何如此,莫非姑姑心底没数吗…
这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元祯帝依旧含笑:“御马园有什么好看?待过了年御花园百花齐放,灵葩争芳,那才好看。”
“百花年年开,看来看去都一个模样。”大司主兴致缺缺,显然还在为御马园的事情耿耿于怀。
陆斩静静地看著姑侄两个寒暄。
若不是知道对方身份贵重,乍一看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姑侄闲聊。
可从镇妖司的处境来看,皇帝跟大司主之间未必融洽。
只是皇帝勤政,民间多有赞歌,大司主亦并未弄权之辈,陆斩估摸著姑侄两个虽因权力有些龃龉,但问题估摸著不大。
倒是御马园灵兽令陆斩好奇,不知道那些灵兽跟雀雀相比,谁更胜一筹。
元祯帝笑容温润:“父皇说过,姑姑不喜看花,只喜欢练武。”
大司主觉得皇帝在打太极,也懒得因为这种事情纠缠,她道:“陛下召见陆斩,所为何事?”
“自然是因为俞州事。”元祯帝这才看向陆斩,眼神充满赞许跟几分…慈爱?像是在看后辈般温和。
“……”
陆斩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算了算元祯帝年纪,元祯帝虽非大能修者,可修为却也不俗,已几百岁。
但修者的长相向来跟年龄不符,被元祯帝用慈爱眼神注视,陆斩浑身不自在。
陆斩沉默不语,等待下文。
元祯帝略作沉吟,继续道:“俞州距离汴京不远,当地官员鱼肉百姓有恃无恐,可见政法弊端,朕心难安。”
“若非陆斩诛药仙驱蛀虫,又查出血毒之事,只怕大周百姓要遭无妄之灾。说到底,这是当地官员不作为,更是朕的失职。”
“陆斩进京不久,便屡建奇功,此番召陆斩进宫,自然是为了嘉奖。”
“……”
元祯帝说得诚恳,其间幽幽叹气。
大司主哑然失笑,她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霸气十足:“陛下无须客套。”
“……”
无需客套,直接要奖励是吧?
陆斩眼观鼻鼻观心,从善如流道:“卑职乃镇妖司官员,这本是卑职分内之事。”
元祯帝眼神温和,他高坐宫城,却也知外面传言。
从前陆斩初入京时,经常被文臣作为攻击姑姑的把柄,言称陆斩行事癫狂邪肆不羁,实在是跟大司主如出一辙,镇妖司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俞州城一案传出后,汴京城风向就变了。官员们觉得陆斩确实有才能,是能为百姓做事的好官,镇妖司风评从“上梁不正下梁歪”,变成了“歹竹出好笋”。
可元祯帝对这些传言,却从不认同。
姑姑或许在外人面前玩世不恭,可在他面前却始终滴水不漏,将镇妖司管理得更是井井有条,犹如千人千面,令他如雾里看花,这足以说明姑姑极有手腕,手下又怎会是无能之辈?
思至此,元祯帝温声道:
“你如今已是镇妖十二司子丑时司司长,再往上升便是统司,只是你根基尚浅,怕不能服众…朕看你少年英才、天赋卓绝、又才华横溢,是镇妖司司长…”
话未说完,大司主忽然抬头,她掀开白色的纱帘,望著青色阴沉的天空。
元祯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斜风细雨吹拂而来,将亭中暖意散去几分。
大司主向来慵懒的嗓音带了几分凉意:“陛下想帮谁赐婚?”
元祯帝一怔,倏尔笑了:“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姑…前几日平南王进宫,欲为昌颐择婿,想让朕指婚,我看陆斩正好。”
“……”
陆斩登时无言,感情你们家是祖传的爱说媒是吧?
当初女上司就为他跟小楚做媒,现在元祯帝也来?
只不过,他的感情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就算元祯帝不知姜姜跟月月,总听说过他跟小楚的传言吧?
这不是乱来嘛!
进宫之前,陆斩还以为要获得大赏,就算没有加官晋爵,好歹给点真金白银这等实在物。
没想到上来就送个女人。
陆斩连忙婉拒:“陛下,卑职已有心爱之人,若再娶昌颐郡主,怕是辜负郡主。”
元祯帝挑眉:“心爱之人?是谁?”
“……”
陆斩想说自己一次爱了三个,但又觉得不太合适,就听到大司主忽然开口。
“他爱的人是我…”大司主略微停顿:“我徒弟!”
陆斩松了口气,这事有女上司撑腰,自然能拒。
元祯帝也松了口气。
刚才他听到大司主停顿一下,整颗心都跟著提上来了,还以为姑姑老树开花,给他找了姑父。
找姑父倒不是不行,皇伯平南王亦是铁树开花,晚年结亲,生儿育女。
问题在于,陆斩实在年幼。
若按照年龄来算,他跟姑姑能称作陆斩的祖宗,姑姑若是想吃这棵嫩草,元祯帝觉得很难接受。
还好在关键时候,大司主幽幽补了句。
谁家断句这么断的?
元祯帝幽怨地望了眼姑姑,道:“看来坊间传闻是真,既然如此,不如朕为陆斩跟听岚赐婚?”
陆斩笑道:“卑职感谢陛下好意,只是我跟岚岚目前皆醉心修炼,暂时并无结亲想法。”
元祯帝若有所思,有些遗憾:“朕本想算个媒人,看来今天难以实现了。”
“……”
陆斩微笑不语,重新坐在座位上,心底嘀咕。
你那是想做个媒人吗?你分明是想白嫖…暂且不提昌颐郡主,他跟小楚的事情会水到渠成,用得著您操心吗…
说好听叫赐婚,实际上就是想白嫖,不想给赏赐。
陆斩看穿元祯帝想法,并不接话。
“哗啦啦”
雨势变大,雨滴拍在观云亭飞檐之上,发出噼里啪啦声响。
观云亭内氛围安静,元祯帝端著茶慢饮,似乎在思索如何赏赐陆斩。
大司主凤眸深邃,她观雨半晌,淡笑开口:“陛下若是实在不知如何赏赐,本宫斗胆替他向陛下讨个恩赏,如何?”
元祯帝眼底笑意淡漠,他放下茶盏,道:“此事何须姑姑开口?朕方才已有想法。既然赐婚不成,仅赏赐金银又无法表功…不如封他个副统司,另赐白银千两、上品灵药十株。统领十二司的同时,兼顾子时司。如今镇妖司未有正统司,待他多点资历,名正言顺地转正。”
大司主并不意外,她看了眼陆斩,似乎生怕元祯帝反悔,催促道:“陆斩,还不赶紧谢恩?”
陆斩见女上司神态,便知道这在她的谋算之中,只怕来的时候,女上司就是奔著副统司来的,他连忙起身:“多谢陛下恩赐。”
元祯帝抬了抬手,示意陆斩坐下,他笑道:“今日这桩媒,朕并未做成,只怕皇伯要埋怨朕了。”
陆斩若有所思,元祯帝的意思很明显,平南王也有意将昌颐郡主嫁给他,可他跟平南王唯一的交集,便是谢国公府。
平南王没道理会有这个想法。
莫非平南王看出他与众不同之处?
陆斩喝了杯酒,并没有接话,元祯帝这话显然不是对他所说,而是在对大司主说。
大司主望著前方雨幕,眉宇微挑,语气带著几分邪肆:
“兄长真是想的太好,陆斩刚崭露头角,他便迫不及待想嫁女。本宫不想跟他做亲家,他个老古董,实在无趣古板。”
“哈哈哈…”元祯帝开怀大笑,他道:“就算昌颐真嫁给陆斩,姑姑跟皇伯怎会成亲家?”
大司主面不改色道:“陆斩是我镇妖司的人。”
元祯帝笑道:“也对!”
跟元祯帝对座畅饮尬聊半晌,陆斩同大司主出宫。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大雨下个不停。
大司主周身灵气氤氲,隔绝雨丝飞卷,她迈步走上銮驾,边道:
“近日你辛苦了,回家休息几天,休息好了再走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