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县试,吴知县打算考四场。
想来也是想早点结束县试。
县试第一场叫正场,随后是“初复”、“再复”,以及第四场“面复”。
其实正场考中之后,就不用参加后面两场,直接参加第四场“面复”即可。
这次参加考试的有一千多名考生,一个个验明正身,都要花费许久功夫。不过徐青是李典史的侄子,没等多久,就有检查的书吏给他验明正身,让他先进考场。
先进考场的好处在于能选个好位置。
县试的考卷不用糊名,不用誊写,所以主考官的心意,基本上决定了县试的结果。
等正式考试开始,徐青挥毫着墨,开始答题。
考试的题目是“仁以为己任”。
正是吴知县说给李典史那句“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后一句。
徐青此前就猜想,这考题不是前一句,就是后一句。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他早就在这几个可能中的题目里下足了苦功。
落笔之后,迅速进入“绝对专注”的状态。
因为早就做过题目,徐青又是“绝对专注”的状态,将之前做过最好的几篇,糅合自己前世见到的八股名文的相似段落,自成一篇雄文。
大虞朝并不封闭,从上到下,都对神童青睐有加。
徐青此时做出的文章越好,配合他的年龄优势,越可能出名。
出名不是坏事,甚至还是护身符。
何况,徐青很想知道,自己名声越大,对“气运”是否有别样的加持。
徐青做完之后,习惯性检查一遍,顺便写好一首试帖诗。
一切妥当之后,惊奇的发现,居然也有个考生做完了考题,但时间比他晚一些,还在检查。
徐青干脆不等了,直接第一个交卷。
他一起身,自然惊动了比他晚做完题正在检查的考生。
他略有着急,但是还没检查完,只好继续检查。
吴知县看了封面的名字,知晓这就是李典史的侄儿徐青,没有多看,等徐青离开考场之后,才拿起卷子观看起来。
虽然已经决定要给徐青一个案首,但吴知县本身对徐青文章的水平没有太高期望。
但能中上水平,已经足够堵上悠悠之口了。
“这……”
正因为不报什么期望,徐青的文章惊艳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很清楚,即使自己泄题,使其能提前两三个月准备。可眼下的文章。也太过好了。连他这个三甲进士都不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来。
“好!”读到高潮处,吴知县用力的拍了拍桌子。
吴知县算是体会到古人读书下酒的心情,他现在看到这样一篇好文章,真想找一壶酒来喝,才能抒发心中的激动。
因为似他这等人,许多经典都读过了,再读到一篇从未读过的新奇好文,其实跟徐青前世看小说时,作为老书虫,找到一本特别好看的小说的心情是一样的。
无以言表!
良久之后,吴知县依依不舍的合上卷子,然后发现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位考生。
吴知县做好表情管理,淡淡道:“卷子放下吧。”
“大人,请你也看看我的卷子。”
“我自然会看。”
考生犹豫一下,咬着牙道:“我看大人看第一份考卷时,如痴如醉,想知道我和他的卷子,谁优谁劣,想必今次县试的案首,也在我和他之间了。”
吴知县看了看考生的名字,说道:“严山,本县东亭人士。东亭公是你什么人?”
“那是在下的曾祖父。”
东亭公,乃是本县的名宦严介,曾做到过从二品的布政使,不过严家三十年来,再没人考取过举人以上的功名,家境自然败落了。
这也是科举大兴以来,士族再难如中古时期那样,与皇权抗衡的原因之一。
一旦没有人中进士,继续在朝廷做官,阶层会以极快的速度滑落下去。
到了严姓考生这一代,他父亲连秀才也没考上。
当然,严家是大家族,虽然严姓考生的曾祖是从二品大员,但他们这一房也不是主支,三代人下来,除了姓严之外,倒是没沾到多少曾祖的余荫。
不过因为出身,他要借阅各类藏书自是十分容易的。
而且为了考科举,严山还耗费不多的家财去巨鹿书院求学,那是南直隶有名的书院,里面的教书先生,都有考中举人功名的。
这次严山学有所成,回来参加县试,对于案首实是志在必得。
吴知县对于名宦的后人,还是愿意给点情面的。毕竟大家都有退休的时候,你现在一点不尊重老前辈,还指望以后致仕,人家尊重。
出来混,面子都是互相给的。
吴知县随即当着严山的面,看了他的卷子。
确实很有水平。
吴知县扪心自问,他自己来破这个题,一时之间,也就这个水平了。论行文的法度,比严山似乎还差点。
看来这个严山有科举的名师教导过。
可惜,可惜。
如果徐青不写出那么好的文章,他可能就动摇了。
“不错,你正场过了。”
严山满脸失望,他知晓吴知县言下之意,但严山还想死个明白,说道:“大人,可否让我瞧瞧他的答卷。”
他一脸恳求。
吴知县倒是有些怜才,而且觉得以严山如今的水平,将来不说中进士,中举人是迟早的事,结个善缘也好,他说道:“你看吧。”
严山于是深深一拜,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徐青卷子上的文字,只看了一半,就忍不住失声高呼:“此文不中案首,天理不容。”
这一声高呼,惊动了考场内外。
第20章 案首
严山虽然看了徐青的文章一脸失魂落魄,但旁边的吴知县却是松了一口气。有严山这样的名宦之后,且本次县试中水平一流的人,来说出徐青当中案首的话,远比他这个县尊当场钦点更有说服力。
“严山这小子是有格局的人,年纪轻轻,又做得一手好文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至于徐青,此子真有意科举,谁能拦得住他?我这个顺水人情,算是赚大发了!”
文章水平高低,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文章里,透出的灵性和世事的通达洞悉,无疑,徐青在严山之上。
年轻人能提早懂得人情世故,且不缺才华,只要不太倒霉,注定要飞很高的。
县试除了案首之外,其实没有其他排名的。
吴知县顺势定下徐青“案首”之名,并让书吏将徐青的县试文章誊写在县学外,供人观瞻。
这稍微润色一番,等徐青将来成名,自然又是一段佳话,说不定搞个“吴门进学”的成语出来。
徐青耳聪目明,自然听到县学动静。
他稍微放慢脚步,享受难得的悠闲,而且想看赵豹等人是不是死心了。反正县试正场,他是过了,直接等第四场走个过场而已。
中间有的是时间,陪赵豹等人玩玩。
徐青没有等来赵豹,反倒是等到了先前考场里,那个完卷速度仅次于他的童生。
“朋友请留步。”
“这位兄台,咱们还没成为生员,朋友这个词,不适合用吧。”
朋友是取得至少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互相之间的称呼。
所谓呼朋唤友,在这个时代,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
“县尊已经点了你做案首,按惯例,案首一定会取生员。至于小生,此次童子试取不了生员,干脆一头撞死好了!”严山年纪不大,自负寒窗苦读十载,还是有些傲气的。
只是说到最后,看了徐青一眼,又有点莫名心虚。
徐青听到自己得中“案首”,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严山。”
“徐青。”
“我知道。”严山说到这里,有些卡壳,他实在没有与人交往的经历。
徐青笑了笑:“严兄,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有缘在同一考场相遇,足见是上天给的缘分,今天小弟做东,请严兄喝酒如何?”
严山有些佩服徐青的才华,确实很想认识对方,便文绉绉说了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
江宁府娱乐业发达,大小酒楼林立。徐青今天高兴,特意找了一家叫做怡红楼的酒楼。这时节有新鲜的蔬菜,配着下酒,别有风味。
徐青和严山聊天,发现严山确实因为出身的缘故,颇有些不寻常的见识,而且本身在巨鹿书院求学,拓展了眼光。
两人喝得十分尽兴,直到郭壮兄弟找来,才结束饮酒。
“司爷回来了,听说公子给县尊取中案首,十分高兴,已经叫人送了上等的席面回家里,还请公子跟我们回去。”
司爷是衙门内,左右亲近对典史的别称。
“严兄,我家叔父找我,我得回去了。今日与严兄吃这一场酒,十分快活,咱们等县试结束之后再聚。”徐青向严山告辞。
严山忙不迭相送。
…
…
路上,徐青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不少,缓缓开口:“事情怎么样了?”
“都招了,正是赵豹买凶来找公子麻烦。不过那个乞丐和流民,因为没真的动手,按律是没法重判的,不过怎么判,终归还是看公子的意思。”
“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已,罪魁祸首是赵豹,将此人收拾掉就行。”他要做事,既要手段狠,也得有读书人爱民之心、仁义之风,如此才能得人心。
而且在古代故事里,不乏有大人物故意放过刺杀自己的刺客,来宣示自己的气度,引来更多人的投效。
仁义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徐青主动放过两个小人物,完全可以趁着县试案首的热度,宣扬一波出去。
这是给府试造势。
既是案首,又是本县颇有仁义之风的名人,后面万一府试有人想要从中作梗,知府也是不会答应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扩大自己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