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提灯 第17节

  现在无异于肯定了他的猜测。

  “小沙。”老谭的声音传来。

  几人看去,只见已经进了后堂的老谭又转身冒了出来,正以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少年郎,显然是怪他乱说话。

  对博望楼这边来说,他们除了在这里做买卖,是不会干预流放之地任何事情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少年郎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吐了下舌头,倒也没见多怕老谭,反正赶紧跑回了案后翻账簿。

  师春则快步走到了老谭跟前,刚要开口请求通报一下,老谭已略点头道:“来吧。”

  师春忙拱手谢过,吴斤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了去。

  经后堂转楼梯,在二楼的厅堂内见到了端坐泡茶的兰巧颜,那份优雅享受,流放之地的人看了只有羡慕的份。

  “谢老板娘救命之恩。”师春上前拱手便拜。

  兰巧颜翻手隔空一托,便令对方无法再拜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盗窃的事情查清了?”

  见对方不肯受礼,大概也能猜到点原因,恩情记在心里便行,当即作罢,摇头道:“没查清。”

  此话一出,兰巧颜和老谭都愣住了。

  老谭插话问了句,“没查清怎么就放你们出来了?”

  “唉。”师春很是无奈地一叹,旋即又保持斯斯文文的风度道:“那个诬告者被我打死了。”

  他觉得兰巧颜能救自己,跟自己一贯展现的斯文风度多少有关,自己跟那些大老粗明显是有很大区别的,否则一直以来人家也不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啊?”吴斤两失声,傻眼,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现在终于明白了给自己备案的城卫说的失主死了是什么意思。

  另两位也愣住了,老谭惊疑道:“你在内城把那失主给打死了?”

  话里明显有另一重询问,你如此妄为,内城那些怎么没把你给打死?

  师春当即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决斗,说是上面发话了,一点屁事懒得嗦,让我和诬告者决斗,输的处死,赢的放走,结果我赢了,然后我们就被放了出来。”

  静,厅堂内静的落针可闻,兰巧颜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这么任性的吗?”

  心里也在嘀咕,闹了半天,原来自己的出面并未派上多大用场,是人家自己杀出来的。

  又听师春语气变得惆怅道:“不过案子并未就此过去,说是因我把控告者给打死了,此案无法了结,故而先把我们放了,将来若发现什么新的线索,还会把我们从外界提回来再审。”

  说到这,忍不住唉声叹气,感慨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人家离开流放之地得自由,自己离开却留了个尾巴在这,这无异于留下了一个隐患,鬼知道哪天会发作出来。

  也留下了个心病,搞的要离开也高兴不起来。

  “还有这样的事?”兰巧颜惊讶了,回头又问老谭,“老谭,生狱放人还能这样搞的吗?”

  老谭惊疑摇头,也是一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样子。

  堂内又安静了一阵后,此事也只能暂时这样作罢,有什么疑问也只能是留待后面慢慢弄清。

  兰巧颜岔开话题另问起,“祁月如偷东西被狱主打死是怎么回事?”

  师春虽对祁姓有些敏感,可压根不知道祁月如是谁,从‘狱主’二字上反应了过来,反问道:“那个吊在城门上的吗?”

  兰巧颜意味深长道:“她是申尤昆的母亲,你们不知道?”

  “啊?”吴斤两失声在先,兄弟两个再次面面相觑。

  这次轮到师春惊疑道:“申尤昆的娘怎么可能跑到内城偷东西?”

  看出两人不像是装的,好像是真不知道,兰巧颜也就不问了,端起泡好的茶品了口,放下茶盏后,徐徐道:“祁月如跑到执徐城,因为偷东西被如坐云端的狱主亲手给打死了,我是不信的,肯定另有他事惹怒了狱主。

  儿子死了,弟弟又死了,祁月如自己也死了,那一帮子,可能跑到流放之地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也不知道们两个卷入的有多深、知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祁家应该是知道的。

  你们得罪了申尤昆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好了,狱主亲自出手杀了祁月如,心知肚明的人知道狱主在追查什么,心虚的祁家最多只敢就事论事在表面上讨公道,却不敢与那见不得光的事再有任何能看得到的牵连。

  尤其是你们两个这次被抓又被放了出来的过程有点模糊,祁家应该是不敢再与你们有任何牵连。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总之,狱主这次强势出手,对你们来说算是歪打正着,算是帮你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第28章 六千功德

  师春和吴斤两的眼睛眨呀眨,一个听的面有疑惑,一个听得满头雾水状。

  没一个好东西,都在那装。

  人家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何况他们还知道真正的内幕,岂能不懂。

  都明白了祁家忌惮的那个点在哪,两人心里还挺高兴的,没想到被人诬告一趟后,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运气竟这么好,前途乌云居然这样散去了。

  现在看来,被抓进牢里遭了顿刑讯的罪还是值的。

  正这时,有楼里伙计跑了上来,扫了眼众人,禀报道:“老板娘,执徐城解除了封禁,通往外界的通道也重新畅通了,咱们盘好的货随时可以发出去。”

  兰巧颜微微颔首,站了起来,发出号令道:“那就出发吧。”

  “是。”老谭应下,又看向了师春二人,“二位是继续一起走,还是准备留下来继续玩玩?”

  吴斤两忙道:“走走走。”

  师春也点头道:“一起走,一起走。”

  这鬼地方,该了结的都了结了,该遭的罪都遭了,两人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外面传说中的花花世界两人向往已久,此时眼里都忍不住放光的。

  好在还没高兴糊涂,师春又摆出刻意练过无数遍的温和微笑,对兰巧颜行礼道:“多谢老板娘这么多年的关照,师春就此告辞,大恩容后再报!”

  “那…”也行礼的吴斤两犹豫了一下,最终竟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出来,“娘,我走了,您保重。我也一样,大恩容后再报!”然后有些害怕地低了头,捡起了地上刚放下的大刀,不敢抬眼看。

  还敢喊娘?兰巧颜听的又翻起了白眼,本想训斥,可是莫名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被这大个子的一声“娘”给喊的鼻子有些发酸,嘴角抿了抿,自己都觉得是活见鬼了。

  她罕见的没有再骂这大个子,转过了身去,移步到了窗边,背对道:“外界的生存条件是比这里好,可人呐,总是想要的太多,以后的路,你们且顾好自己吧。好了,都走吧,老谭,带他们去吧。”

  “是。”老谭应下,旋即伸手邀请那两位。

  师春二人陆续对着窗口的女人背影再次躬了躬身,这才转身随了老谭去。

  博望楼送货的人也不多,就十人,看起来两手空空,身上也没带东西。

  老谭将师春二人交代给了他们,亲自送行,一直将众人送入了瓮城入口后,才返回了。

  一回头,发现兰巧颜也来了,边上还有那个赤膊虬须的铁匠。

  老谭有些意外,老板娘不放心货物也就罢了,铁匠跑来干嘛?

  他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兰巧颜先开口解释了,“铁匠说他要来送送大个子。”

  老谭顿时奇了怪了,盯着铁匠上下打量,“送吴斤两?你跟那大个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深的交情?”

  铁匠吹胡子瞪眼,“屁的交情,当年他打造那把大刀的时候,我说他用料太多武器太重,在流放之地打打杀杀是找死,他却说我说反了,说不但不会找死,反而蕴含了活命的奥秘。我当时不信,他便跟我打了个赌,说等到他活着离开的那天就会信了。赌注便是在他离开的时候,我要亲自给他送行。”

  这下好奇的不止是老谭了,兰巧颜好奇道:“所以你输了?”

  铁匠没好气道:“输给了这大个子的无耻。”

  老谭忍不住了,“快说说,他那大刀究竟暗藏了什么活命的奥秘。”

  “呵。”铁匠露出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之前他来铁匠铺打招呼辞行,听说他要走了,我让他解密时,才发现那混账早就忘了那赌约,亏我惦记了这些年,经我提醒他才想了起来。

  可恨的是,那厮想起来后居然反悔了,他不想吐露大刀的活命奥秘,说是开玩笑的,让作罢。我岂是那么好耍的,自然要算他打赌输了,要算惩罚他的账,他吃不住了,才吐露了真相。”

  说到“真相”二字,他神情竟有几分扭曲。

  这胃口吊的,兰巧颜亲自催道:“快说,怎么回事?”

  铁匠又冷笑着呵了声,直摇头道:“他说他这些年岂止是身经百战,每次两帮人马冲杀的时候,他都是第一个跳出来喊打喊杀冲锋在先的,谁不夸他一声彪勇,可实际上他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冲到的,没办法,大家都能理解,谁叫他的刀太重了,跑不快。”

  兰巧颜和老谭顿时凝噎无语,瞬间都懂了。

  尤其是兰巧颜,忍不住一阵恶寒,这就是喊自己娘的便宜儿子,亏自己刚才还酸了鼻子,还忍不住顺便跟着铁匠跑来送了一下。

  “他说,跑在最后面就能避开强敌,就可以挑对自己有利的对手交手,说自己能活到现在,那把宝刀居功甚伟。

  他居然还让我帮他保密,说以后在这流放之地碰到了能看顺眼的什么人,可把这保命方法教出去。

  这无耻之徒,我算是服了他,我认赌服输遵守赌约来送他,他居然又忘了,我跑来连背影都没看清,就看了个屁股。”

  “算了算了,别气了。”忍俊不禁的老谭赶紧劝他消消火,“可能也不是他忘性大,他之前被城卫那边抓去折腾了一趟,一身的伤,也算是遭了不小的罪,一时想不起这茬也正常。”

  “哼。”铁匠甩手而去。

  兰巧颜抬头看了看天,也绷着一张脸离开了。

  唯独老谭还在这边门口盯着,防备有什么不能正常离去的事发生。

  回到博望楼的兰巧颜发现屋里多了个贵客,杜火官独自一人负手屹立在窗前,窗格阴影在他脸上。

  兰巧颜挥手屏退下面人,笑道:“什么风把巡狱使吹来了?”

  杜火官没有转身,背对着淡淡道:“这生狱十二城内的大事小情,真要论起来,可能连我都未必有你清楚,这也算是你博望楼的本事。买卖之外的事,你一般不会插手,尤其是涉及到城卫。你是不会不知深浅冒然开口的,你既然开口提了那笔物资,应该已经知道了那笔物资是怎么进来的,告诉我,城卫里的内奸是谁?”

  兰巧颜脸上的笑意没了,眸光闪烁了一阵后,又笑道:“巡狱使抬举了,我是真不知道。”

  杜火官:“我之所以一个人来,就是不希望有第三人听到,大可放心吐露。”

  兰巧颜微笑,答复很坚定,“真不知道。”

  杜火官霍然转身,冷冷盯向了她,“你跑去找我,我是给了你面子的,你这样做生意的话,恐怕做不长久。”

  兰巧颜略默,旋即叹道:“谁是内奸,巡狱使心中早有目标,何苦为难我,我是真不知道。”

  杜火官目中闪过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就此大步而去。

  兰巧颜恭送。

  瓮城内,博望楼一伙送货的都拿出了藏在身上的乾坤袋,倒出了大量东西接受检查。

  师春和吴斤两眼色互碰,两人不是第一次见到乾坤袋,在祁自如的手上见到过。

  不比博望楼的货物多,检查慢,两人就身上那点东西,被人施法随便撸了几遍就清楚了。

  之后两人按指示到了墙根处的一间小衙口,里面坐了个白胡子老头,核实了两人的身份,让两人确认自己载录的功德是否有误。

  两人累积的功德不多不少,刚好都是六千。

  在之前的分配中,两人把其他功德都分给了东九原的其他人,自己留了个整数。

  而足够离开的功德数额是五千整。

  两人确认数额无误后,白胡子老头拿出了一大卷类似轻纱白绸的东西,在案上摊开了一部分,立刻露出了密密麻麻整齐粘附的金沙。

  每一粒金沙大小模样一致,如桂花粒,金色赤黄却又带着紫色焰气。

  两人眼睛一亮,虽是头次见到,却闻名已久,知道这就是外面修行界使用的货币,名为南浮檀金,俗称檀金。其上自带的紫色焰气既可用来辨别真伪,也是炼制宝物经常要用到的东西,还可用来照明,一粒在手可亮暗室。

  白胡子老头指着白绸上的金沙,上下比划道:“这一竖是一百金,切六十条给你们便是六千金。”

  说着当面数了六十道,然后唰地切下,先递给了吴斤两,让他当场点清画押,一旦离开了这里发现数少了,这里概不认账。

  师春的自然也少不了,同样划了六十道给他。

  两人确认无误后皆对老头表示感谢。

  之后便是等待,等博望楼那些人一起走,兰巧颜虽然说了祁家不敢再妄动了,可眼下谁知道祁家知不知情,两人觉得还是稳妥点好。

  博望楼的货物太多,两人足足等了个把时辰,才等到了一起动身。

  出去的通道是瓮城内的一条宽大甬道,越深入里面越暗,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但前方始终有一点白色光亮。

  师春二人虽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但却早已听人说过无数遍,那白色光亮就是通往外界的出口,两人心潮澎湃不已,越走越是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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