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嬷嬷。”
李星罗有些动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对了嬷嬷,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蒲鸣竹露出缅怀的神情:“小姐她……真是一个顶好的人啊,作为妻子她文良贤淑,作为皇后她母仪天下,作为母亲她温柔却又刚强,当年小太子……”
她声音本来就有些颤抖。
提到“小太子”的时候,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李星罗暗暗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因为她还没出月子的时候,那桩变故就发生了。
自己那位年长六岁的哥哥,都还没来得及见自己一面。
对母亲,尚且有一个朦胧的印象。
哥哥却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就连昨晚自己幻想家庭时,他都没能抢下一席之地。
一念及此。
李星罗心底突然涌出了滔天的杀意,将一切造就自己不幸的人或妖全部杀光。
蒲鸣竹忽然打了一个冷颤:“帝姬,你……”
李星罗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刚炼化图腾源,稍微有些失控,嬷嬷你先歇着吧,我进宫了。”
说罢。
微微提着裙摆,快步走出大门。
蒲鸣竹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
相府。
沈悝刚打完养生拳,就坐在池塘边,悠哉悠哉地钓起了鱼。
还没过一会儿,水面上便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提起鱼竿,却发现只是一个小鱼仔,便把它从鱼钩上捋了下来,重新丢回池塘中。
王姝轻叹一声:“夫君,这池塘就这么大,鱼儿养不大的。津儿年龄也不小了,你也该教他一点真东西了,科举之后,又有一大群世族和妖官出身的纨绔去投奔他,再不喝止,这孩子就真的废了。”
沈悝却摇头笑了笑:“夫人,那是暹罗的斑马鱼,最多只能长那么大。”
王姝:“……”
她有些委屈:“可,可是……”
沈悝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津儿喜欢玩,让他玩儿便是。”
王姝摇头,还想反驳什么。
却见沈洛匆匆跑了过来。
“娘!”
沈洛冲王姝行了一个礼,旋即急切地看向沈悝:“爹!方才……”
沈悝笑了笑:“让我猜一猜,是不是几大世族派人找你了?”
“爹!您真是料事如神!”
“他们找你做什么?”
“他们找我,想让我劝说您,如今秦家已有谋逆之心,帝姬手握重器却德行有亏,不知何为小人何为贤臣,想让您出面劝谏陛下。”
“哦?有意思!”
沈悝笑了笑:“他们的意思是,他们是贤臣?”
沈洛咧了咧嘴:“听他们的话,应该是吧。”
沈悝反问:“既然他们是贤臣,为何这种忠良谏言,他们不自己对陛下说?”
沈洛无奈道:“我也这么问他们,他们说他们人微言轻,说了陛下未必会听。”
“人微言轻?”
沈悝哂笑道:“他们嘴巴一张,便犹如千斤巨石压在我这一把老骨头身上,哪里能看出是人微言轻?”
沈洛搓了搓手:“爹!您这话跟我说没用啊,我跟他们说您还在养病,这个借口用一次两次还好,再用他们就亲自来闯门了。”
沈悝并没有回答。
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沈洛:“洛儿,你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猜一猜他们在害怕什么?”
沈洛思忖片刻:“帝姬屡次出手,虽是针对妖官集团,但对世族之人,却也丝毫没有留情面。现在帝姬行事愈发激进,迟早有一天会有大火烧到他们身上。”
“那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做,才能永绝后患?”
“帝姬死了?”
“帝姬能不能死?”
“自是不能!”
“那他们应该做什么?”
“……借父亲之手,打压帝姬,同时扶持太子上位。”
“怎么扶持?太子能凭什么政绩上位?”
“……”
沈洛顿住了,他好像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太子作为正经的储君,地位却一直不算稳。
就是因为他提出的新法在朝堂上不停有人反对。
这新法,主要就是想把“举荐官”占据的职位,大部分放到州县,而且一大半都在县学之中,让他们靠政绩证明自己的能力,然后才回到京中。
虽然手段颇为柔和,却是想让豪门大族给平民输送教学资源,自然遭到了广泛反对。
所以。
父亲是想让我说服他们支持太子的新法?
等等!
沈洛忽然想了起来,在新法上,太子最得力的府官,以前就是沈悝的学生。
这……
他忽然有些激动:“爹!原来您是……”
话说到一半,他把“太子党”三个字憋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父亲才刚刚说过,他不是世族的宰相,不是皇帝的宰相,也不是太子帝姬的宰相。
若是问父亲是不是太子党,肯定会被狠狠骂一顿。
跟世族走得近,是因为相位需要世族支持。
跟太子走得近,是因为和帝姬政见相左。
一切行为,可以看起来像是为谁说话。
但归根结底,只是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已。
沈洛深吸一口气:“爹!我知道怎么做了。”
沈悝笑着摆了摆手:“去吧!”
目送沈洛离开。
沈悝笑着看向王姝:“你看吧!有洛儿这个大哥,津儿这辈子不用愁的。”
王姝沉默良久,只能点头。
……
雍庆宫。
“陛下,太子前来问安。”
“让他进来吧!”
李弘依旧是那副儒雅中间人的模样。
书案上,奏折垒得高高的。
但放在他手上,却衬得有些不像奏折,而像是诗词歌赋名家散篇。
片刻后。
李知玄迈着端正的四方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
李弘笑容温煦,扫了一眼李知玄疲惫的脸颊,关切地问道:“知玄为何如此憔悴,昨晚没睡好么?”
李知玄赶紧欠身道:“一些事情积压在心头,始终放不下来,便忘了时辰。”
李弘笑着问道:“那你今天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吧?”
“是!”
“那你快坐,慢慢说来。”
“儿臣……还是站着吧!”
李知玄深吸了一口气:“父皇,儿臣等会说的话,可能有些小人之心,若哪点说得不对,还请父皇不要怪罪。”
“不怪罪,你说吧!”
“父皇!儿臣觉得,此次科举,帝姬做事有失妥当。”
“哦?”
李弘放下奏折,似是来了兴趣:“哪里做的不妥当?”
李知玄身子躬得更低了:“星罗因母兄之死,对妖官集团一直心存芥蒂,前些时日扈焕一案,也能看出妖官集团得意忘形,的确应该敲打敲打。
不过妖官毕竟有功劳在身,以后依然对大乾有大用,远远未到敲打的时候。
上次星罗打他们了一棒,父皇您给个甜枣。
可此次科举,星罗不但又打了一棒,还把甜枣抢了大半。
这……儿臣认为,这不利于国家稳定。”
“星罗行事,的确有些激进了。”
李弘淡淡一笑:“不过既然要打大棒,自然要打得痛才有用,她只需行人臣之事,给甜枣的另有人选。”
听到这话。
李知玄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给甜枣的另有人选,那岂不是……
他不止一次听李弘给他讲过,为人君者,尤其是乱局之君,需要有驾驭朝野一切力量的手段。
现在看来,把妖官集团得罪死的李星罗并不是这样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