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不断传来的震雷声，灵应狐王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应不到。
正是因为感应不到，才有一种处处被窥视的，随时都会被袭击的恐惧。只要他稍稍露出疲态，或者法力损耗过巨，被宫梦弼那妖狐追来，只怕小命不保。
但并不等他露出疲态，他就已经听到了宫梦弼的声音。
“狐王，你要跑到哪里去？”
金翅鸟羽毛炸开，金色飞羽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却击了一空。
他猛地提速，试图甩开宫梦弼。
他飞得极快，却在下一瞬，又听到了宫梦弼的声音。
“你飞得越快，越不可能逃脱我的掌心。”
这声音从他耳中出现，又被他以无比迅捷的速度甩开。
灵应狐王已经想明白了缘由，但他却根本不敢稍有停滞。除非能治好他的眼睛，不是他的肉眼，而是被太阴诅咒夺了“神”的眼睛，否则他永远也无法看破这震雷的阻隔。
宫梦弼的声音再度传来：“是谁派你去濠州伏击我的？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和谁作对，你惹到了你惹不起的人，与其在这里堵我，还不如给自己找一块埋骨之所，以免暴死荒野。”
“你只需要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倒不用为我考虑这么多。”
“哈哈哈，我告诉你又如何，告诉你你就会信吗？”
“我已经将我的善意放在了你手上，你应该清楚，你没有选择。”
灵应狐王看向手心，那是他飞遁之前，宫梦弼给他的月中桂子。
他心中动摇了。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世道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灵应狐王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将手中的桂实炼化成一捧琼浆。将琼浆抹在眼睛上，他眼中忽然亮起一道光，面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他清楚的看到自己正围绕着宫梦弼转圈，并且在不断缩小与宫梦弼的距离。
那年轻的妖狐神色冷峻，立在云龙头上，手中的雷珠放着神光，令人心惊。
他看到宫梦弼的时候，宫梦弼也在与他对视。
灵应狐王心中沉了下去，他猛地停驻身形，迅速拉开了同宫梦弼的距离。
“宫明甫，你确实很厉害，但你孤家寡人，又能如何？若要保住一命，我劝你还是离开天狐院，同我一样在山野清修。”
“山野清修？指得是灵符一召，便要被人唤去当走狗吗？”
灵应狐王顿时大怒，“宫明甫！”
宫梦弼只是看着他，便让他的心中狂跳起来。
灵应狐王冷笑道：“我不信你心中没有答案，既然有答案，又何必来向我求证？”
“你不敢说？”宫梦弼已经看出了他心中的畏惧，“即便是我用你的性命威胁，你竟然也不敢说？”
灵应狐王道：“你才活几年，哪里知道他们的手段？像你这样天真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灵应狐王大笑一声，化作金翅鸟遁破雷云，金翅上泛起神光，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宫梦弼立在层云之中，目视着被金翅鸟撞破的空洞，挥一挥手，狂风止息，云气四散而去。
阳光落在他脚下的云龙身上，这云龙也化作一道细长的白云，缓缓飘浮在碧霄之上。
“天真？我敢送你药，你还真敢用，到底是谁天真？”
宫梦弼不再追赶灵应狐王，无论飞多远，那只金翅鸟都已经飞不出他的掌中了。
第798章 迁寺
再返回黄华山，整个黄华山乱做一团。
两个小僧的尸骨被收敛起来，用草席覆盖着，僧众闭了寺门，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几个小僧物伤其类，发出低低的哭声。
宫梦弼踩着烟云而至，惹来一片惊呼，没有一个妖怪敢与他对视。
“没有人能做得了主吗？”宫梦弼问道。
那穿着袈裟的住持便走了出来，也是一个狐妖，向宫梦弼稽首道：“大仙，寺中只有狐王爷爷可以做得主。”
“他不会再回来了，灵应狐王犯了事，我本是来拿他的，不慎被他走脱，你们都是他的狐子狐孙，若计较起来都是从犯。”
“啊？”那老狐双目惶惶，道：“我们随是狐妖化形，却也勤修佛法，不曾做坏事啊，还请大仙明察！”
“若不是看出来你们没有害人，我便不是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了。”
“跟我来。”
宫梦弼向灵应寺内部走去，那老住持忙跟在后面，不敢怠慢。
宫梦弼从一个个殿宇前走过，目视着殿中供奉的神佛，便明了灵应狐王到底是什么修持法身的了。
“你们都是狐妖，怎么会在此修持佛法？”
那老住持道：“我们原本是跟随狐王爷爷的小狐，狐王爷爷得传佛法之后，便在此安了家，慑服了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显化灵应，建了灵应寺。我们跟着狐王爷爷，也得狐王爷爷传法，拜佛修行，从不害人呐。”
“灵应狐王自己没有修出来什么禅心，反而把你们教得不错。”
“狐王爷爷已经修成金身，有八部天龙法相，怎么会没有修出来禅心？”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你这寺中十殿，除了大雄宝殿供着如来三宝佛，其余九殿，供奉的都是灵应狐王的法身。他靠着香火修成灵神法相，哪里是修佛，分明是鬼神。”
“反倒是你们，循规蹈矩读经修法，倒真的修出来一点真东西了。”
那老住持将信将疑，他们修持佛法，但道行不高，还看不出来灵神奥妙，多数都止于化形，因此也并不能分辨宫梦弼话中真假。
“道理其实很简单，他半路出家，早就已经走在别的路上了，要他放弃一切从头再来，堪比打破胎中之谜重活一世了。”
“不过你们虽然没有害人，但这灵应寺供奉着他的法相，我就不能给他留了。稍后会有我五个家臣前来，你们要跟着他们往江南去，我会把你们托付给其他佛寺，日后就好好修行吧。”
老住持目中含泪，道：“有道是故土难离，我们生活在黄华山也许多年了，大仙能否宽容我们继续在此定居？”
宫梦弼看着他道：“让你们迁走，是不想你们为难。灵应狐王犯了事，若是他回来，你们是跟随不跟随？包庇不包庇？”
“且安下心来。我是天狐院的助教宫明甫，若你听过天狐院的名声，当知道我不会害你们。”
老住持还当真听过天狐院的名号，只是仍旧哀求的看着宫梦弼，见宫梦弼主意已定不能更改，才佝偻着身体，道：“谨遵上仙法喻。”
等他抬起头来，那上仙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落寞地走回道僧众中去，看着他们担忧的眼睛，叹道：“收拾好行囊，准备搬家吧。”
“住持，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王爷爷呢？”
老住持道：“不要问，都去吧。”
众僧无奈，也只能各自回去收拾行囊。
未有多时，老住持就见到了那宫明甫上仙口中的家臣。
这五个家臣乃鬼神之相，有几分诡谲却又有几分庄严，以五色为号，到了灵应寺中。
老住持问道：“五位尊神，我们要迁到哪里去？”
“许是金华山大佛寺，许是灵崖山秀峰寺，具体在哪里，还要看哪里能收得下你们。”
“老住持，我家主公本是为了追捕灵应狐王而来，并不知晓还有你们这些修持佛法的僧众，要找到一个放弃门户之见，摒弃分别之心的地方让你们安心修行，可不算容易。此事还得我家主公费一番口舌去游说呢。”
听着这话，老住持心中反而安定许多。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此前宫上仙来时我不敢相问，不止我们狐王爷爷是犯了什么事？”
“我家主公奉命调查濠州狐子院灭门一案，遭灵应狐王斗法相阻，这狐子院灭门一案，只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怎么可能？”老住持反驳道：“狐王爷爷虽脾性不好，却也不会滥杀无辜，怎么会去灭那什么狐子院满门呢？”
黄先生轻叹一声，道：“是与不是，都得抓到他以后再说，他卷到此事中，恐怕也很难脱身了。”
老住持不清楚这其中的错综复杂，但心中却相信灵应狐王不会做这种事情。
“尊神，濠州狐子院又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这说来就话长了，路上我再慢慢跟你们说吧。”
等到所有僧众都收拾好行囊，聚集在山门前，五鬼神便在前引路，道：“上路吧。”
众僧人恋恋不舍，没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
等到了山脚下，再回来，就发现九霄之上垂下一道赤气，像是一条尾巴，或者收拢的大旗，或是垂地的披帛。
赤气笼罩着灵应寺，寺中立刻泛起火光。
红艳艳的火光遮掩了赤气，黑烟冲霄而起，火焰如龙如狐如鸟，肆意纵横。
正是此时，火焰中亮起了几道佛光，显化出虚幻的八部天龙法相，但转瞬间，就在火焰中化作青烟消散。
众僧被冲天的火光照在身上，一个个眼中都落下泪来。
五鬼神没有催促，反而是老住持叹息一声，道：“莫要哭了，走吧。”
燃烧的火焰自然惊动了附近的修行人和鬼神之属，但这火光收敛，又带着明显的道法，因此他们也仅仅是观望，发现火中没有人，便又偃旗息鼓，任由这火将灵应寺烧成白地。
“你把灵应寺烧了？”大孚灵鹫寺中，曾公听到了寺中僧人传来的消息，惊得站了起来。
宫梦弼坐在他的对面，放下茶盏宽慰道：“寺中僧人我都迁走了，放心，没有人受伤。”
除了灵应狐王。
那殿中供奉着的八部天龙法相都是寄托着灵应狐王的灵神，在这一场大火中，自然尽数消弭了。
第799章 债多不压身
灵应寺被焚毁，虽然没有人受伤，但曾公仍旧心中耿耿于怀。
“所以明甫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仅是他，大孚灵鹫寺的住持和几位高僧也在很好奇。
宫梦弼也不隐瞒，道：“我是泰山天狐院狐仙宫梦弼，受泰山法喻调查濠州狐子院灭门惨案，却遭灵应狐王设法阻拦，欲杀我灭口。我在濠州与他斗法，小胜一筹，夺了他的双目，又循着他的名号查到五台山来。今日之事，便是为了捉拿灵应狐王。只是没想到这狐王修成了迦楼罗法相，逃得太快，我追之不及，只能毁了他在灵应寺设下的八部天龙法相，以免他再借香火修法害人。”
又向在座诸位解释了天狐院和狐子院的事情说实话，天狐院的声名并不显于世，即使报出来名号认得的人也不多，更不要说狐子院了。
曾公和几位僧人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宫梦弼又道：“诸位不问，我也要同诸位说明的，还要向诸位问一问诸位灵应狐王的事情。”
宫梦弼的目光看向曾公。
曾公便道：“我在石马岭修行，因通岐黄之术，常有人求到我门前，或是求药，或是医治顽疾。我跟灵应狐王曾在几十年前见过面，是他座下侍奉的老狐寿数将近，勉强冲关修行，反而坏了肾脏，苦不堪言，他向我求药，让那老狐安然寿终。”
“我同灵应狐王倒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我是大夫，他是病患，求上门来，我自然能救便救了。”